苏牧野阴恻恻道:“他还算知道做的干净。”南平王世子虽然外表不着调,关键时候,还是明白举重若轻,传的绯闻不尽不实,就挂了两个名字:太子、叶府三小姐,其他关键内容一无所有,叫太子想查详实和来源都查不到。
“不过……你可要小心,”二皇子一阵见血指出,“三弟有次和父皇聊天时提到洛阳诸事,大哥就在一侧,你对三弟的引导瞒不住……加上现在你会武的事满朝皆知……”
一个圣眷深隆的宗室纨绔,有些才华,有点风流,不足为惧,但当纨绔突然开始专心搞朝政,一心教导皇子时,就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嗯,”苏牧野点头。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害怕,更不会退缩。
东宫这段时间忙着扑灭四处乱窜的谣言,加上苏牧野初回京都,风头正盛,无心也不宜挫苏牧野锋芒。可不代表以后不动手。
“陈府大公子这些日子连续递上两本折子,道苏国公府世子恃功横行、骄奢淫逸,回京后昼夜荒淫无度,巧立名目大肆敛财收礼。”二皇子道。
苏牧野斜瞟他,“你不是不看折子么?”二皇子昏礼前,今上还是保留着偶尔递送几本折子和条疏给他过目的习惯,如果三皇子赶上也在凝霜院,就跟着一块看。
“那日无聊,随手抽出来两本,没想到就看到了你的大名。”二皇子悠悠发言。
苏牧野理了理袖口:“这有什么,参我的折子一向不少。忠君爱国的人多如牛毛……”
二皇子沉吟。
陈府大公子,太子妃陈氏的亲哥哥,东宫嫡系,已经开始直接上折子历数苏牧野的“罪状”,东宫的心思一目了然。他们看到了,别人也能看到。若说出巡前,东宫还在维系表面的和平,还有那么几丝拉苏牧野入营的意思,到了现在,愿和睦共处的温情面纱已荡然无存。
“不对,你早知道这折子的事。”二皇子反应过来苏牧野过于平静。
苏牧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神机营的存在是二皇子和祖母父母都不知道的事,只要他想,今上案头的折子条疏来源都能信手捏来,不过需要小心些,不被今上发现就行了。
“虽然我久不上朝,但听着怀嘉的意思,这半年来大哥结交了不少寒门能臣。”二皇子道。
二皇子离经叛道许久,并不有损他对政治的敏感,许多看法称得上一语中的。跟上折子参苏牧野比,结交能臣才是令苏牧野更需要警惕的。
“我自有打算。”苏牧野道。
二皇子见自己的提醒到位了,放下心。反正苏牧野本来就是说话说一半儿留一半儿的人,心机厉害的紧,只要被他发现的端倪,总不会被轻易放过。
正事谈完,接着就是二皇子在道家心法上的新领悟分享,直至晨曦微薄……苏牧野久未同二皇子秉烛夜谈,两人不禁都有些意犹未尽。
再“纸醉金迷”、“骄奢淫逸”,早朝还是不能耽误,苏牧野回了趟苏府换朝服,直接去上朝了。
另一边,南平王世子躺在漏风破洞的屋中,呻吟不已。南平王妃看他一眼,冷冷一笑,也不理矫情的他,只吩咐管家尽快把屋子修理好。至于南平王,压根儿没搭理可怜的儿子,他忙着根据苏牧野口述,编写一段番波斯国商女和国朝酷吏的爱恨情仇话本,到时候放到茶馆和说书馆里,一定会爆火。
和蕙郡主呢,一早就进宫了,她记得今日叶凤媛要进宫向魏皇后请安的。
下朝后,苏牧野被昭阳公主拦在宫门处。昭阳公主质问苏牧野跟叶凤泠到底是何关系,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
苏牧野皱眉望着她,不言不语。
金碧飞檐,在碧空如洗的明媚春光里,振翅欲飞。宫门拐角处静寂无声,似乎无一丝人烟,只流淌着微微淡雅的衣香。
昭阳公主胡乱地抹掉自己眼角的泪花,眼里转过一丝切齿恨意。
“真想不到,我的克己哥哥会跟别的男人一样,被狐媚迷了去。还是说,男人都色心色胆,就喜欢那种水性杨花的不正经女人。”
“闭嘴!”苏牧野看都没看她,吐出两字。
昭阳公主身躯重重一震,突地露出诡异笑容:“说都不准说,呵呵,可见真是爱到了心坎里。”
苏牧野眼眸转向飞檐之上,冷冷道:“我要娶她,这是定了的。”
昭阳公主先是呆住,继而面色惨白,仍咬着嘴唇勉力发问:“姑父姑母都同意了?”
“湘君,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我的事从来不用别人同意。”苏牧野清淡的语气萦绕周身,使的对面之人脸色遽变。
“这么多年……我守了你这么多年……呵呵。”昭阳公主轻笑一声,笑靥如花:“真没想到,会是她。呵呵。”
苏牧野冷冷地盯视她的面目,不置可否。
昭阳公主仰起脸,眼里深情似水,满满流溢出来:“若是我愿意同她一起……”
“我只会有一位妻子,也只会是她。”苏牧野一字一顿冷冷说道,接着又加了一句:“你以前的动作我都不追究了,唯独她却是不行。”
昭阳公主终于忍受不住,娇躯簇簇抖动,大滴大滴晶莹泪珠滚落,她忽然含糊地逸出一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身前冷漠之人。
苏牧野伸出手决断地掀开昭阳公主柔软的身躯,拔腿欲行。
昭阳公主哭的肝肠寸断,突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匕首,狠狠朝心窝插落。苏牧野听闻声响,忙袍袖一挥,将匕首卷走,凌空虚弹一指,点了昭阳公主的穴位。
可匕首终究已经划破昭阳公主胸口的宫装,在胸口刺出血色氤氲一点……
苏牧野紧抿双唇,抱起昭阳公主,飞若矫龙朝慈宁宫疾驰,卷起了一阵寒冷的风。
待跟皇太后交代清楚昭阳公主身上伤口始末,已是斜阳熔金。
苏牧野没有想到昭阳公主会当着他的面出手自残,脑中快速闪过许多年少记忆,各种情绪的昭阳破成碎片,最终定格成躺在床榻上那张绝望的脸,繁复往事被混乱忆起,他默默闭上了眼睛,心中涌现一丝酸楚,一时默不作声。
马车外洗砚问是否直接回府。
苏牧野冷淡说道:“去茉雅居。”他约了陈楚,要在茉雅居酬谢对方出巡一路的尽心尽力的帮助。
算着时间,陈楚应该早就到了,也不知是否还在。
苏牧野心烦气躁,连着两日都被各种事情打乱计划,让他根本寻不到机会去见叶凤泠。更令他不安的是,叶凤泠那边也没有丝毫音讯。他问过洗砚,负责保护叶凤泠的神机影卫根本没有传信。叶凤泠难道不想念自己么,不像自己这般迫切希望见到自己么?
因为没能立刻拿到宫中赐婚,苏牧野多少有些心虚。他还记得自己刚回京时跟外祖母陈情的场景,外祖母脸上难得挂上迟疑。
皇太后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语重心长解释,她对叶三小姐印象不错,也早就明晓了苏牧野的心意。但这个节骨眼儿赐婚,有些不妥。
苏牧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孩子,别用这眼神儿看我。”皇太后道。
苏牧野哑然,露出颓然。
“太子想聘叶四小姐进东宫,若不是我压着,现在人已经在东宫里了。叶府手握兵权,除去叶维阳不算,叶栋早年在军中的威望也不容小觑。这样的家族,配上叶四小姐那等心性,不能不让人担心。”
“如果没有此事,你和叶三小姐的婚事,我定是不打磕巴儿的应下。可现在,如果叶府嫁一个姑娘进宫,又嫁一个姑娘到苏国公府,你觉的你皇舅舅的位子还能这么稳么。不要说我,你皇舅舅那里就头一个不答应。”
觉察到苏牧野身上凌厉的杀气升起,皇太后蹙眉,按住外孙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所以就要牺牲我,让我娶蒋若若?”苏牧野略显苍白的容颜阴笑了起来,心中愤恨。
“没要牺牲你,只是这婚事暂且拖一拖。只要叶四小姐嫁不进东宫,叶三小姐嫁给你就没问题。”
苏牧野咬着牙,心里嘲讽,知道这是外祖母在给自己指路,或者说在告诉自己今上心里的想法。
“这是外祖母的想法,还是皇舅舅的想法?”
皇太后别有深意地望着他,笑了:“有区别么?”
苏牧野弯眉轻挑:“当然有区别。”
皇太后哈哈大笑,抚着苏牧野的后背,不住点头:“你就当帮外祖母一个忙好了。”
苏牧野对上皇太后那双格外清明坚决的眼眸,脊背一震。
他在离开前最后问了皇太后一个问题:“外祖母一向得佛缘有佛心,听说初岁月的定光佛圣诞未曾庆典,不知即将而来的普贤菩萨圣诞可要摆佛塔,或者……直接等三月的准提菩萨圣诞再瞰佛光?”
……初岁、仲春、季春三个月份恰好对应伯仲季长幼顺序,“初岁元祚”是首、是开始、最长的意思,仲则意为第二,至于季往往代表幼子。
假如可以,苏牧野一定不想问外祖母这个问题。可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外祖母又对他言明想借他的手阻拦叶凤媛嫁入东宫……逼得他不得不一探究竟。以他对外祖母的了解,对方一定不会对储君位没有打算和想法。
苏牧野看到皇太后抬眸,眼中带着一丝寒意,神情傲然不留余地,望着他缓缓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