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叶凤泠直到夜过三更才睡下。无梦好眠,早晨醒来,天光晴好。
苏北的初春,来的早,也来的轻巧。有时一场雨,就会将翩跹而至的春意吹打回去,要再等云霁日出才能再闻燕咛。
昨夜虽然睡得晚,但睡得沉,叶凤泠的精神头不错。她趴在床脚,翘着脚小心翼翼掀开小笼子外玄色罩袋一角,看豕鼻蝙蝠睡得四仰八叉,心里欢喜。一抬眼,就看到柔兆青白着一张脸立在眼前,唬一跳。
叶凤泠问柔兆出什么事了?
柔兆轻轻摇头,只道她最近睡得不好。她见到豕鼻蝙蝠的小笼子,也升起丝兴趣。在神机营的时候,一直只听说,从未见过。
叶凤泠招手让她近前,掀起一角,示意她瞧。
那样毛茸茸可爱的一团,自然深得女子们欢心,就算是没有任何嗜好的柔兆都不能免俗。她看得不错眼,眼巴巴的望着,羡慕道:“那样小……哪里来的?”
叶凤泠笑着道:“我跟世子用大雕换的。”
弯着腰看的目不转睛的柔兆浑身一僵,强扯笑容,复站直身体,离豕鼻蝙蝠远了些。
叶凤泠一心扑在豕鼻蝙蝠上,没有注意到。
她看够豕鼻蝙蝠,便想将昨夜赶工的香囊再包装一下。
月麟被她拉来做技术指导。
叶凤泠原本想用一块锦帕包上香囊的,可以就用月麟绣的那块,又好看又精致。
“可是小姐,这样会不会被世子误会锦帕是你绣的啊。”月麟眨眨眼睛,锦帕可是也有定情的含义在的,若是被误会,以后扒出来,依照苏世子那蛮不讲理的劲,大概不舍得怪小姐,就只能怪自己了。
叶凤泠翻出了一条自己若干年前动手绣的帕子,“这个呢?”
“会不会有些……寒碜……”月麟道,能让惯说好话的月麟如此说,可见此帕子的绣工多么鬼斧神工。
叶凤泠脸一黑,抓起帕子看了又看,“我觉得绣的很好啊。”
素缎锦帕上绣着一只白鹤,还有象征着水纹的波线,惟妙惟肖,意境很足。
“苏世子贵胄出身,又见多识广,我觉得,与其用锦帕包,不如找个匣子,那种雕刻花纹的呢?”月麟说着,开始给叶凤泠梳头。
叶凤泠直着身子让她梳头,自己继续包香囊。
思来想去,她总觉得专门用个匣子装这些,大题小作,而且不太好带,拿给他后他也不好装,万一被别人看到,也麻烦。
想罢,她抛弃技术指导的建议,固执地用自己绣的那方帕子把香囊包了起来,还打了个蝴蝶结。
月麟梳好头,低头看见叶凤泠的动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叶凤泠嗔怪,不敢再说,转身去取钗环。
梳妆打扮之后,叶凤泠带着柔兆,出门上马车。
明日苏牧野要走,叶凤泠预备出门买些苏北零嘴和特产,从洛阳出来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往京都寄送,只怕回了京都会被苏牧妤念死。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在路上,叶凤泠从车里带好帏帽,掀开车帘向外瞧。
这一瞧,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连着行过两条街,古月香的铺子都大门紧闭。她问驾车的车夫。
车夫道,胡府的古月香倒了,已经兑给城内另一家开香铺的了,这两日都在盘点清兑,再开门恐怕得等换好招牌。
“胡府不是很有钱么?”柔兆跟着叶凤泠有些日子,又参与了叶凤泠整治胡府,不由得有些疑惑。
一下出四十万白银,再有钱也得伤筋动骨。叶凤泠摸了摸下巴,没应声,她放下车帘,不再看外面。
苏北的特产和零嘴不少,叶凤泠叫车夫带着,逛了小半日,才都买齐,有些她还多买了一份。
回到府里时,正是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她在门口下车,见到柳大小姐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捂着脸哭哭啼啼跑进门去。两个柳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白着脸气呼呼的。
叶凤泠拦住其中一个:“月兰,怎么回事?”
叫月兰的丫鬟怒不可遏道:“他们郭家太过分了,四处散播谣言,非说我们小姐克夫。姑爷明明是婚前就有病的,怎么怪的上小姐。还不是仗着家里有人在京里当差么!”
柳大小姐先前嫁的郭家,是城北的读书人家,郭母娘家子侄有在京都为官。当初柳大夫人和柳大小姐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在得知郭家公子身子骨不好的情况下,也甘心嫁过去。
这些叶凤泠都清楚,她不明白的是,郭家姐夫去世好几年后还有人嚼舌根子?好生奇怪。
到了下午,她就听说这事愈演愈烈,闹得柳大小姐上吊了。被发现的及时,给救了下来,不过脖子上有好深的一圈紫痕,要好久才能消下去。
月麟一面给叶凤泠上妆,一面唏嘘柳大小姐命不好。
柔兆不明内里,请教月麟这种怎么是命不好?
月麟:“大小姐一直在相婆家,我听月兰说,最近正好有个秀才想说亲。秀才年过三十,家里有铺子有祖产,先头那位留下一个女儿。秀才家长辈想趁着春闱前先定下,等出了孝就成亲。今日就是去参加诗会,谁承想遇上了郭家的姑太太。”
所谓诗会,其实就是给男女双方相看彼此一个机会。如果中意,回去后禀明双方父母,自有男方上门提亲,若是无意,也就燕过无痕,了无声响,谁也不会折损颜面。
“郭家姑太太怎么会去参加诗会?”叶凤泠沉吟。
月麟:“也是倒霉,组织这场诗会的人选的地点,就是郭家姑太太的嫁妆铺子还赶上郭家姑太太今日去店里,就撞上了。”
柔兆还是不明白怎么是命不好。
月麟很有耐性,继续解释:“大小姐嫁过去不足一年,姑爷就去世了,这在外面看起来,就是大小姐命太硬。其实这几年少有人提了,哎。这门亲事若是能成,多好啊。”月麟很是遗憾,她对柳大小姐感官一直很好。小时候,她被柳大夫人责罚,好几次都是柳大小姐为她说话,这样好心的人,却被命运苛责。
同一时刻,柳大小姐坐在柳大夫人的屋里,打开妆奁,对镜梳妆。
柳大夫人有些可惜,不太放心的问柳大小姐:“你确定这样行啊?我觉得这个王秀才条件不错,说就是为了相看你,才等到现在还没去京都呢。万一今年考上,你可别后悔。”王秀才是托胡夫人的关系,他曾经在街上见过柳大小姐一眼,才办完丧事,就磨着母亲来打听柳大小姐。初时,柳大小姐确实也动心了。
可自从叶凤泠和苏牧野来到柳府后,貌似香喷喷的王秀才转瞬变成臭烘烘的烂狗屎。她想,既然叶凤泠能找到苏世子这样的,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她,怎么就不能嫁个高门子弟呢?
诗会上,若不是她主动出声吸引郭家姑太太,对方也不会注意到她,继而破口大骂她克夫。柳大小姐存心就想搅黄这场相看,她的未来,不在苏北,在京都!
柳大小姐不以为然,仔细描好柳叶弯眉。她看着镜中的柳眉凤目,自信地仰起头,斜横柳大夫人一眼:“娘,这算什么好的,京都有大把的世族贵公子,你还怕以女儿的姿容挑不到一个好夫婿么?”
“可是……可是你姑姑还没回信呢,而且你毕竟嫁过啊。”柳大夫人不像柳大小姐那样乐观。
“嫁过又如何,若是对方真心爱上我,就算我生过孩子都没事。何况我没生过。娘,二房那两个马上就进京都了,若是真的考中,指不定就要留在京都为官,等二叔和二婶进京都去住的时候,你能甘心?”
“呸,他们一家想的倒美,从我这里吃饱喝足,养的油光水滑,想一脚踹开我们,去过那光鲜亮丽的好日子,做梦吧。”柳大夫人最不满的就是二房两个侄子读书从仕。
“所以说,娘你放心,如果我能在京都寻到好夫婿,还怕你和爹爹不能来京都么?”柳大小姐最懂柳大夫人的心,对症下药,精准有疗效。
柳大小姐又仔仔细细用一条樱粉红色的薄纱围住紫痕明显的脖颈,姿态优雅地挽上柳大夫人的手,弱柳扶风走去正厅。
日落酉时,金辉拖着长尾落下地平线,天幕一点点暗了下去,柳府大门大敞四开,迎接苏北城各方宾客。四处升起的红灯笼,映暖广厦,灯火如蛇如龙,阖府被照得亮如白昼。
柳府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下人们擦肩错身、喜气洋洋,不停上菜端盏,为正厅中正在进行的宴席送上珍馐美味。
今夜之宴,乃为苏世子举办的饯别宴,苏北府尹等大小官员悉数到场,只要和柳府能攀的上关系的商贾富豪,也都携礼凑来跟前。
灯光璀璨、华光满厅,丫鬟下人们往返不停,不断送上新鲜菜肴。男女分席而食,叶凤泠坐在女子席面上,吃的心不在焉,听着屏风之隔的另一面箫鼓喧嚣,人物繁阜。而到了她们这边,只是一些妇人相互恭维、闲谈絮语。
柳三小姐坐在她旁边,捅她,示意她看柳大小姐的脖子。柳大小姐白天还上吊呢,现在就能坐在这里面不红脸不热的淡定用餐,不得不让人佩服。
叶凤泠没心情理会这些,略略扫了一眼,继续心猿意马,思忖自己袖子里的“礼物”要怎么送出去。
柳三小姐见她不理人,觉得很是无聊,扭头去和柳二小姐说话,姐妹两个指着席上的其他小姐窃语不停。
柳三小姐有眼色,不代表别人同样有眼色,几位苏北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围坐到叶凤泠旁边,不住攀谈。这让一心求清净的叶凤泠头疼。
她瞅准机会,拉柳大夫人进场,巴不得有机会在这些官宦夫人面前露脸的柳大夫人喜不自胜地接过话茬,给了叶凤泠逃出生天的机会。
就在她松口气的时候,柳大小姐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