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如王宇庭所言,其余众人都被送来。
月麟一见叶凤泠,苦着一张青青白白的脸,抽泣不已。她身后还跟着哭天抢地的纨娘和耷眉低眼的柔兆。
褚亮告诉叶凤泠和苏牧野,他们分别进入到不同的阵中,有的人一下进了沙漠荒原,被烈日灼烤;有的人则跌落海边,遥望浩渺水面束手无策;还有人陷入沼泽泥潭,慢慢向下沉去,若不是有人相救,早就见了阎王。
至此,众人对奇诡复杂、包罗万象的巨石阵的认识更上一层楼。
这些人中,出现一张陌生脸孔,他畏畏缩缩躲在门外,不敢进屋。最后还是褚亮拉他进来。
原本因为脏发让人看不清的面容,经过清洗和打理,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样子。佝偻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妻子也于五年前遇害,他一面伤痛自己家人全无、孑然一身,一面兴奋于终于从巨石阵中出来了,又担忧自己身上的毒。
更忐忑的是,闹不清苏牧野这群人身份,单看他们穿着打扮,还有青山寨人对他们的态度,佝偻人在心里认定他们绝非常人。
一进屋,他就控制不住膝盖发软,跪倒在地。
苏牧野笑笑,抛出解药,让他暂时先跟在褚亮身边。
佝偻人仓皇应下。
叶凤泠心知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忍不住瞟去榻上。
眉梢眼角弯如新月,眸中波光荡漾,像傍晚洒在湖中的碎金,苏牧野外罩亮稠青色长衫,惬意半倚,朝叶凤泠招手。
“想出去?”
叶凤泠点头。
苏牧野歪头笑,不置可否,只让众人好好休息,静等他安排。
同众人打过照面之后,苏牧野又去睡觉了。叶凤泠一个人有些无聊,她见院门口当真无人守卫,干脆大模大样走出去。柔兆不放心,暗中跟着。
高树晓而密密,远山晴更叠叠。
纤云四卷露出苍穹一片,朗风吹皱画出雁字几回。
叶凤泠立在青山寨内一角,抬头欣赏砀山风景,心中思量不断。
东青山寨位于砀山铁角峰,寨内屋舍形如棋盘,看似排布规整,若仔细研究,又发觉无一不是依山势而建,当真是一步一景。
除了屋舍外,寨里最多的是太湖石,无论厨房、马厩、练武场、兵器库、还是门房、浴房、茅房,只要眼能扫到的地方,几乎都有太湖石的存在。若不是知道太湖石数量众多,又清楚王宇庭确实有人又有钱,能够轻松运进来这么多的太湖石,叶凤泠几乎都要以为这些是假的太湖石了。
藏剑山庄也有太湖石,而且照苏牧野说来,贺琮杰根本没有这些闲情逸致,那唯一可能喜爱太湖石的人,便是贺夫人谢宁了……
“啪——”
原本安静伏在树梢上的一大一小两只鸟被惊醒。一粒石子凌空飞去树枝间,大鸟慌乱地张开翅膀护住雏鸟。它们母子二人原本睡得四仰八叉,没成想有人如此不厚道,要来扰鸟清梦。
叶凤泠猛地一激灵,回过头,看到一个身形苗条、面容清秀的二十岁上下女子快步跑来。
她瞪向叶凤泠,眼光鄙薄、冷笑连连:“小七说的不错,果然是个狐媚坯子,难怪他愿意亲赴阵中领出来。来,看我一刀。”
说着,举起手里青刀,虎虎生风劈过来。
暗中的柔兆一拍手下树干,自树后跃出,挡去叶凤泠身前。
她同舞刀的女子纠缠着打了起来。
舞刀女子看着声势足,其实武功几乎仅限于提起刀、挥两下。才三招,就被柔兆一掌打倒,栽去地上。
她愣愣看着柔兆,有点不明白,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年纪,怎么功夫能这么好,甚至比教自己习武的小七都好!
不过她顾不上这些,丢开手里的刀,扑去叶凤泠身上:“我让你勾搭男人,看我不抓花了你的脸……”
还不等她说完,只觉鼻尖飘过一阵烟尘,脑袋一昏,迷迷瞪瞪再次栽倒。
这次,她没能再站起来。
叶凤泠拍去手中红尘睡,探身戳了戳这个女子的脸蛋,蛾眉弯曲:“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武功不好、眼光不差。”嫉妒她的美貌,说明审美还是在线的。
柔兆见少女眉飞色舞,米白色竹叶暗花冬袄下,天蓝色裙角飘飘曳动,一身素雅、精致无挑。叶凤泠还披着一件粉白细绒滚边的小披风,奶白色毛领衬托着如玉姝容,确实有些像狐狸。
“把她背上,咱们回去了。”叶凤泠回头喊柔兆一声,踮起脚尖,漪漪如风回到院落。
红尘睡撒的少,不过一炷香功夫,女子就醒了。
当她看清自己被五花大绑摆在堂屋正中地板上,气的火冒三丈,涨红脸大骂叶凤泠。
柔兆有些不能理解她的愤怒和激动,最初她还以为对方身怀绝技,替叶凤泠小小担忧一番,交手后才清楚,这人根本是没有武功,或者说练武还没入门,不过是会提着刀而已。
柔兆不知道她有什么底气觉得能教训叶凤泠。不看被骂的人,眯着眼笑嘻嘻听得津津有味么。
听女子骂了好半天,叶凤泠才朝对方摆摆手:“累不累?渴不渴?”
女子一噎,气的头顶要冒烟。
她一扭脖子,哼出声:“你等着吧,等会儿就要你好看!”
叶凤泠摸着下巴,暗忖,这人看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装扮,也不是青山寨内普通寨民,只怕和王宇庭或者那个二寨主有关系。
如此的话……她计上心头。
“我猜,你在寨里有些地位吧。听你话的意思,觉得我在勾引王宇庭?”叶凤泠试探。
此言一出,女子转过头啐了一口:“你个狐媚子,别以为王宇庭同别人一样,会被你勾走,哼,他见过多少风浪,岂会上你这种胭脂俗粉的当!”
“可是他昨日还跟我说,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去隔壁寻他的。”叶凤泠蹲下,撑着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道。
女子眼睛都红了:“我呸!你好不要脸!他天天忙着处置寨内事物,哪里有空搭理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我也知他忙,所以想着等午后再去,这不,还吩咐我的侍女去给我炖汤了,就是不知道那汤合不合他的口味,哎。”叶凤泠状似真的在为讨好心上人又不知心上人喜好而愁肠百结。
“你!你!他根本不会喝你的汤的!谁都知道这几日他为了拦截苏北皇商一事夙兴夜寐,哪里会在乎什么汤!你不许去!”
女子在地上打滚儿。
柔兆有些敬佩地望叶凤泠一眼:叶三小姐如此美人,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了,得亏世子心智足够强悍。
她看叶凤泠垂下眼,想了片刻,从腰间拿出一包香粉,毫不客气地撒去女子脸上。
女子露出惊恐表情:“你……你撒的是什么?”
叶凤泠扬眉,笑眯眯:“有没有觉得鼻子不太通畅?”
女子眉毛乱抖,吓得不轻。
很快,她就更害怕了,她发现自己闻不到味道了,眼见叶凤泠用指尖捏起桌上摆着的梅花酥,放到自己鼻尖,可自己根本闻不出来梅花酥的清甜香气。
她白着脸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叶凤泠正要开口,自屋外疾步走入一个眉目深锁之人,正是昨日见过的王宇庭。
今日的王宇庭,穿着玄色长袍,气宇轩昂,挺拔儒雅,就算明明确确知道他已不再年少,叶凤泠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成熟男性的魅力。
不同于苏牧野的亦正亦邪、年少轻狂,王宇庭浑身都被一种冷静、淡然,视死如归、勇者无惧的气场包裹。他那双手上,不光能舞刀弄剑、也能舞文弄墨。叶凤泠几乎可以想象,年轻时的王宇庭,翩翩然的样子会令人多么惊艳。
他身上的这份飘逸美感,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变得内敛,带着沧桑感散发外扩,没有了青葱时代的张扬,显得格外深沉内敛,成熟世故。
“王宇庭,她……她欺负我……你怎么才来啊……”女子一见王宇庭,色厉内荏的劲跑个精光,只余下梨花带雨的委屈和柔弱。
叶凤泠略有些心虚,抬头强笑望王宇庭。现在她知道这女子跟谁有关系了,王宇庭不会为了女子跟自己动手吧?
王宇庭深深看了眼叶凤泠,没着急找她要说法,先给女子解开绳子。
女子一把扑去王宇庭怀里,揪着他衣袖抽噎不止。
叶凤泠咳嗽一声,立即微笑解释:“不过是逗乐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就能恢复正常的。”
王宇庭垂着眼微微颔首,紧锁的双眉舒展开来,待女子不情不愿跟叶凤泠致过歉,才严肃地拖着她离开。
柔兆见叶凤泠落下唇角,想了想:“叶三小姐,要不要跟出去看看?”
叶凤泠樱唇轻启:“不要,连苏牧野都打不过的人,你才跟上去,就会被发现。”
柔兆大吃一惊,踌躇着没有说话,眼底骇然。
午后,叶凤泠午休起来,见苏牧野还在酣然沉眠,便在书案上翻翻捡捡,准备作画。
日光晕晕、清新山风徐来,小小轩窗对着远山青黛,轻描淡写,漫野画分青霭、飞崖遥挂碧峰,端是天然山水墨卷。
叶凤泠临窗凝坐,左手轻执袖口,右手握一枚徽州银豪,在雪白宣纸上运笔作画。雪腕如月扬明恽,光晕柔和,映衬两弯淡眉。她屏气静心,稳如寒松地涂抹。
忽而,有粒石子由外砸进来,落到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