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往自己口里放了好几粒大大小小的药丸,说是提前预防,至于预防什么,他没解释。
越往花海里走,香味越浓烈,且不断变换。
鼻尖充斥香气,眼前繁花着锦,叶凤泠突然趔趄一下。
焦黑沙土上再次出现了白骨、兵器以及旗杆……
三具骷髅白骨,被焦黑沙土掩映。叶凤泠就是被其中一具手上的雁翎刀绊住的。
骷髅白骨大多零散沉入沙土,只有一具骷髅蜷缩成团,半个身子还露在地上,且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手指指向他们正要走去的方向。
这具骷髅头骨旁的沙土下安安静静埋着一顶金色皇冠,纵是岁月流逝,星星点点金色始终岿然闪烁着。
苏牧野只是沉默地用眼睛打量,阻止叶凤泠要戴手套去白骨上摸索的意图。好一会儿,他用下巴点着这句骷髅手指所在的地方,道:“下面有东西。”
话音未落,掌风已经掀开焦黑沙土,露出一块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东西。
苏牧野脸色惊变,顾不上同她说话,迅速带上鹿皮手套,蹲下扒拉掉表面沙土。
很多年的沉积,东西上的沙土着实不少,苏牧野扒了半天,才将它完完整整从沙土里取出。
这是一块通体墨绿接近玄色的四方形玉石,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呲牙咧嘴立于其上。
苏牧野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待翻过玉石,看清上面的字后,眼里迸发出激烈神采。
玉石上刻着八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不需要解释,叶凤泠也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她和苏牧野几乎同时回头望去那个身体扭曲的骷髅,光看他的姿势,就能感觉到他全身所传达出的满腔愤恨。
苏牧野恢复镇静,朝叶凤泠缓慢咧开嘴:“你真是我的福星!”
这话说得叶凤泠又好笑又无奈,尤其他还是用这样调侃里带着正经的语气来说,忍不住开玩笑:“那你不应该给福星一些报酬么?”
苏牧野呵呵笑开:“想要什么?”
叶凤泠狡黠弯眉,没有回答。
两人心里清楚,苏牧野手上拿着的正是睦朝的传国玉玺。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被国朝寻了五十多年的东西,竟然被埋藏于砀山深处。
数百年时光淙淙如流水,中原土地上朝代更迭不休,传国玉玺只此一方。现在摆在京都皇宫里的玉玺其实是冯氏自己偷偷寻匠人打造的,临时充当传国玉玺。
从国朝建国至今,寻找传国玉玺从未被放弃,只不过一直是暗中进行。苏牧野怎么也想不到,几乎已经快被他放弃的一件事,于意料之外完成了。
用布包好传国玉玺,两人再次抬头时,却看到原本围绕着他们的巨石和花海不知何时被一团黑雾吞没着。
黑乎乎的团团云雾兜头罩下,如同洪水流泻铺散,让原本就看不清的天空更为黯淡。光明苟延残喘,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野狗,没有规律,节节蹬腿败退。
苏牧野目光闪一下,护叶凤泠在身后,轻声:“你拿好腰间的香粉和玉玺,等会儿见机行事。”
叶凤泠没有武功听不出来,苏牧野却于迷茫昏暗中听出了人的脚步声。
终于要露面了么?
巨石阵中别的都好说,都有岁月明显遗留痕迹,只有他们踏入的花海里的鲜花,若无人打理,绝不可能娇艳茂盛。
一道风度翩翩的身影自浓雾之中走出。
此人身穿白色粗布长袍,上了年纪,无法判断具体年龄,相貌俊雅,只是眉宇间横有数道深纹,略有凄苦之相。
他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什么事情,可脚下生风,眨眼便到了两人近前。
头顶如墨似幻,叶凤泠愕然仰头,看到苏牧野伸手拂了下她颊畔上的发丝。
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还未开口,只觉风掠耳、影动眼,淡而霸道的身影已然飞了出去。
衣角自掌心流走,叶凤泠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牧野身形如燕舞,朝眼前之人飞了过去。
清冽闪烁的婵娥利刃,在飞舞的云烟尘埃中,翻转如月影——
在这一刻,苏牧野身上,有种武者之霸气,与他往日的嬉笑浪荡,一点都不一样。
叶凤泠望着他,心想:写字时的苏牧野,清隽文雅;喝酒时的苏牧野,邪魅狂狷;谈情说爱时的苏牧野,魅惑深情;气人的苏牧野,好想揍他;与人动手的苏牧野,唯我独尊。
他运智铺谋、运筹帷幄,偏又心思敏捷、深谋远虑。
难怪那么多颗芳心被捧去他面前……
远处而来的人,接下苏牧野当头一剑,手中一把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长刀,赫赫生风挥舞而来。
苏牧野的武功,来历不明。叶凤泠只见过他用剑、用暗器,或是徒手用掌。虽然不了解武林功夫,但以她局外人的身份来看,也能感受到远处而来的人身上蕴含的深厚内力。
叶凤泠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大概能理解苏牧野奋不顾身一击的心情,眼看那些手下、同伴无辜枉死,不为他们讨个公道,难慰他们在天之灵。
远处而来之人向苏牧野的软肋处砍去——向他腰间扫去,若有无声的气流,在空中突然改变着方向,毫无章法、如影随形。
苏牧野身形往后折,避开扫过来的大刀,凌空一刺。然在转瞬间,又以极快的身形,飘飘然,落到了那人身后。那人没有来得及回身,却在苏牧野重重拍来一掌时,柔若流水滑出,立时又直挺挺站直。
这两下动作,本来绝无可能连贯完成,但见此人膝不曲、腰不弯,陡然滑出,陡然站直,全身如同装上了机括弹簧,而其身体之柔软怪诡,仿若长蛇。
那人身刚站起,双脚踏出,喀喀两响,大刀劈向长剑。他两脚出脚虽有先后,但迅如闪电,好似同时踏出一般。
饶是苏牧野剑法娴熟,内功卓绝,也没能一招之内避开这一刀。
婵娥利刃在混沌阴暗之中被撞击,发出凌厉清脆之声。
苏牧野惊骇之下,只觉虎口一震,半身发热,虽用剑挡下,内心惊异非常,急忙抽身后退。
可不成想,刀锋闪烁背后,跟来带着暗劲的一掌——
两人起起落落,在浓墨云雾中穿梭,两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若隐若现。
叶凤泠眉心一跳,忽然看到有道身影从半空坠落。
顾不上其他,连忙跑过去。谁料还未到近前,就有刀光袭来她面门。
叶凤泠心中叫苦:看来来人武功奇高,苏牧野不是对方对手。
扑到她脸上的刀影,又快又厉,直刺于面。
原本跌落在地的苏牧野,飞起徒手,与那刀在空中对了一掌,刀势不减,气势强盛。额头生珠的叶凤泠,都能听到刀破开风的声音,她心中凛凛,心想砀山深处竟有这样的高手?
苏牧野落至叶凤泠身前,被刀风逼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脸色煞白,体内因刚才那一掌痛的金丝般搅缠,一股炽热无比的内力激荡开来。
那人旋身落地,衣袂飞扬,发丝拂面,微微淡笑:“好多年没有遇上能在我手下走上十招的人了。痛快!”
苏牧野惊疑问:“你是谁?”
那人剑眉微挑,轻飘飘吐出一句:“青山白刃王宇庭。”
苏牧野面容凝滞,继而目中生光,他拂开叶凤泠的手,再次捉剑迎战,又一次攻向王宇庭。
青山白刃王宇庭,青山寨寨主,砀山一带实际掌权者。叶凤泠只听洗砚简单说了几句,万想不到草莽头目会以书生打扮出现于自己眼前。
在她的想象中,绿林草莽,大多出身卑微,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草为寇。他们要么打家劫舍、要么为非作歹,霍乱一方。无论什么样的原因走上了这条路,最后都会变成刀口舔血过日子。这样的人,和文雅压根儿不沾边。
但王宇庭显然不在此列。
不管叶凤泠在心里如何揣测和焦灼,空中厉厉刀风剑影越舞越劲,暗浊云烟从各个方向穿梭而来,有隙便乘、见缝就钻。
苏牧野越战越勇,胸口的闷痛无法浇灭心中腾盛火焰。他已经明白,自己是打不过王宇庭的,但他与王宇庭的武功差距也没有大到可望不可及的地步。越往后打,苏牧野越能感受摸索出王宇庭刀法的路数。他不急不慌、默默记下……
刀光快如闪电,风声鹤唳,苏牧野的剑影亦急如星火,杀气腾腾。
除了用剑之外,他又时而用掌、时而用暗器,招式也忽左忽右,偶有套路、偶又弃而不用,看似落于下风,实际仿若后浪澎湃,一重又一重,层层往上推,势如破竹、奔逸绝尘,竟也逼得王宇庭步步后退。
苏牧野的剑法杀机重重,辅助精妙轻功和暗器,稍不注意,便会中了他的埋伏,被逼上绝路。
王宇庭再不像一开始那么应对自如,凝着眉,看对面清俊年轻的青年——看上去握着剑流星赶月,却又像俊俏的书生一样文雅。两种矛盾的气质糅杂一身,可真是少见又耀眼。
心中一顿,王宇庭脚下便有了改变。他周身气流,再次一变,原本还有三分攻意,减为一分,眸色淡淡,刀光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