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要站起来再去煮上一壶茶,被苏牧野拦下了。
“怎么不走?”
叶凤泠浑身僵硬起来,她当然清楚,这个“不走”不是问她为何不离开书房回小院,而是问她为何不离开洛阳回苏北。
心里苦笑,她把刚揣回兜里的厚脸皮又一次拿出来戴好,扬起脸:“你不送我,我就不走。”
苏牧野咳了一声,乜她一眼。
叶凤泠眼睛丝毫不敢眨,就怕撑不住溢出泪水来,现在还不能落泪啊:“我知道你生我气了。我也生自己的气。可是若因为这事,你就不送我回苏北了,我怎么跟外祖父交代。况且……”
她见苏牧野抬起头看了过来,眼里泛起波光潋滟,像一个受尽了委屈却又倔强不肯说的孩子:“你舍得让我一个人走么……”
再也忍不住,白练如雨落,颗颗晶莹、粒粒剔透,大珠小珠砸去苏牧野眼里。
叶凤泠吸着鼻子:“苏牧野,你想好了,真的要让我自己走么?那你看着我说,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我立刻就走!绝不回头!你说啊!”
她指着屋门,正准备起身,哪知刚伸出手指就被苏牧野捉了去,死死握着不肯松手。
叶凤泠瞪着苏牧野,气势渐起,正色道:“当初说要娶我的人是你,现在说让我自己走的人也是你,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听!”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倒打一耙演绎的惟妙惟肖,连了解实情的人都要偏信三分了。
苏牧野望进叶凤泠的眼睛,目若点漆,炯炯有神,这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清澈飘影、皎若明星。叶凤泠心里更酸了,不光酸,还有很多分不舍。
她努力抑制住涌到眼眶的眼泪,强控眼泪要落不落,想摔开紧握自己手指的那双手,又犹豫不决。
心起起落落,眼泪滴滴答答,瞟了一样不动声色的他,叶凤泠一咬牙、一跺脚,提着裙角立起来扑去他怀里。
这一次,苏牧野没有推开她,望向她的目光隐落晨光。
他手与她在衣袖下握在一处,叶凤泠仰目望着他,目中缱绻之情,让她不由自主升起几分不自在。
耳畔嗡嗡的,白灵那句:阿泠,大胆点!成功占领高地!
叶凤泠忍下羞涩,将苏牧野抵在椅中,轻轻亲了下苏牧野的鼻尖。见他没反应,抿着唇,又蜻蜓点水落去他唇上。
“唔……”
苏牧野反客为主,嵌住她一只手腕,把她搂在怀里,用力咬了她嘴唇一下。
叶凤泠吃痛惊呼,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滑步后退,正好落入苏牧野算计里——她身后不远便是宽大书案。
身子触及书案,被迅若惊风的的苏牧野起身按住,圈压在胸口,邪佞笑容闪过,他微低身躯,双唇跟着侵袭过来。
昏天暗地的纠缠,他的气息漫天网织,纷纷扬扬自上兜头罩下。
待叶凤泠气喘促促,苏牧野才松了手,他摸摸那张殷红的脸颊,突然开口,语声极为漫不经心:“我一直在想,喜欢你何处?也在想,自己身上何处能让你动心?一直不得其解,你知道么?”
他的双眼晶莹如玉,眸色深处的黝黑瞳仁如一汪镜湖,不起丝毫波澜。
叶凤泠紧盯住他的脸,久久未再出声。
回到小院时,叶凤泠的脸还是红的,她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心里懊恼又自责。
当时,苏牧野问完那句话,就一直凝视着自己,目光热切长远,自然随和的如同山巅朝阳、天际流云,只是这暂露的温暖一角,被芳心纷乱的叶凤泠遮盖过去,掩淡了灿烂耀眼的炫目光彩。
叶凤泠没有回答,苏牧野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扶她起来,又叫洗砚送她回小院。她走到门口时,身后飘来一句:“两日后,启程回苏北。我送你回去。”
她捏紧裙角,眼眸缩起:“……”
心中欢喜,不自禁就要转身。
“这两日我会很忙,你安分些。”说完后,苏牧野不给她开口机会,挥手让洗砚带她出门。
月麟奇怪地看着进了屋就没有抬起过脸的小姐,轻声问道:“小姐,柔兆能下床走动了。”
一直沉默着的叶凤泠,听到月麟提起柔兆,眉骨突兀地跳了一下,抬起脸,沙哑着声音开口:“看过大夫了么?”
在书房,她只看到了洗砚,却未见墨盏,这几日,芷园里也没有墨盏身影。叶凤泠暗自沉吟着。
月麟点头:“看过了,大夫说肩膀的伤外面皮肉瞧着好多了,里面筋骨还得养段时间,不能提重物。”
叶凤泠再次沉默,不能提重物,也就是不能动武了啊。可柔兆还想回到神机营去,这就难了。
她站起来,迈步要去看柔兆,被月麟拉住。
“怎么了?”叶凤泠道。
月麟脸上飞起红晕,不好意思地望着别的地方,手指着叶凤泠嘴唇。
叶凤泠蓦地冲到镜子前,镜中少女人影婀娜,只是饱满红唇上破了皮,且隐约看得出牙印……
难怪一路回来,洗砚都没有抬眼看过自己!
她心口疾跳,跌坐回椅:这个苏牧野!
柔兆见到叶凤泠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带着面纱、不伦不类的妙龄少女,略略讶异,柔兆神情很快恢复正常。
养伤这几日,柔兆一直在想,若是苏世子执意追究自己任务失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叶凤泠添麻烦。可让人忐忑的是,没有人来打扰她,也没有人来责问她,就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见到叶凤泠的这一刻,她终于舒了口气。
“你的事……我还没有跟苏世子说。”叶凤泠有点儿不好意思,谁让她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麻,根本无暇他顾,好在苏牧野也没有提柔兆的事,给了她喘息机会。
“不过,你放心。我觉得你回神机营的问题不大,只是大夫说你肩膀的伤还要养段时间。过两日我要启程回苏北了,你是随我一同走,还是留在芷园?”
柔兆有些紧张,叶凤泠要走了么?
“苏世子他?”
叶凤泠有些不自在地道:“他同我一起走。”
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柔兆让叶凤泠有些摸不清心思。她发觉,摘掉面具后的柔兆,冷淡、沉默,好像黯淡夜空里的一根枯枝,偶尔被月色照到才会显露一二,大多时候都隐于黑暗,无迹可寻。
这样的性子她接触不多,也最让她心里没底,无他,表露越少,越让她抓不住弱点——攻其不备,首先是要了解对方。柔兆这种性格的人,让她了解不到!
“若叶三小姐不介意,我想同你一处。直到关于我的定夺出来……”柔兆想的很清楚,自己面前没什么路,要么回神机营,肯定有某种刑罚等着自己,要么不回神机营,迎接自己的是比死亡还恐怖的折磨。
现在之所以没人搭理自己,只可能是苏世子还没有想好怎么定夺自己,或者就是眼前的人——叶三小姐,还在自己身边,让苏世子不便下手。
她想,既然苏世子同叶三小姐一处,自己还是也跟着一起比较好,看是否有机会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更重要的是,跟在苏世子身边,才有机会知道墨盏如何了。
叶三小姐不清楚神机营的规矩,她清楚。那日劫狱,虽然是叶三小姐插手,但墨盏实实在在朝自己人动手了,这犯了神机营大忌。才受过鞭刑的墨盏,又遭遇了什么样责罚呢?为何他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
柔兆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偏她谁也问不了,只能在这里闷头暗自着急。
望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柔兆,叶凤泠攀谈的话卡在喉咙里:“……”
既然柔兆想跟着一起走,那便一起吧。自己也正好趁着路上机会,同苏牧野敲定柔兆去留。
她转身时,瞥到柔兆眼里快速飘过的急切的、紧张的、恐惧的眼神,叶凤泠:“……”
柔兆深吸口气,神情终于有了松动:“叶三小姐,你知道墨盏情况么?”
叶凤泠心情复杂,劫狱那夜口口声声撇清关系的冷面囚徒,与眼前愁绪染眉的清愁女子身形相重合,她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才从书房回来,没有见到墨盏,这几日园子里也没见过他。”
话音一落,她就见柔兆脸色煞白,唇角被紧紧抿住,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情绪:痛不欲生!
叶凤泠忙道:“你别急,我见洗砚没什么反应,说明墨盏应该无事。”虽然接触不多,但对苏牧野身边两个近身小厮情况,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洗砚和墨盏,关系不错。
柔兆已经恢复淡漠,她望了一样叶凤泠,勉强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
叶凤泠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留柔兆重新躺回去,继续盯着床榻帷帐顶琢磨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