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旁的柔兆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就涌进来一堆人,打头一人,正是满头大汗的洗砚。
听完通风报信的神机影卫所言,洗砚差点儿没坐地上,看看,叶三小姐又开始了!
心知此刻公子正全副身心于那件事上,不能打扰,只得自己打马赶来洛阳府牢狱。
除了倒在地上被红尘睡迷晕过去的神机影卫,其余看守的人纷纷落下,簇拥着洗砚跑来牢房。
没想到,一进牢房,就看到了这么劲爆的画面,洗砚心道:墨盏,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呀,跟叶三小姐混,早晚吃挂落啊。
顾不上为墨盏默哀,洗砚低眉陪笑:“这是作什么?有事好商量!快松开!”
叶凤泠森森一笑,露出白牙:“洗砚来的正是时候,我算着时间,你也快到了。墨盏拿我做人质,要你身后的人交出柔兆身上铁索钥匙,不然,他就要勒死我。你看着办吧。”
白皙面容转为惨白,洗砚叹息:“我的好小姐,给我们留条活路吧。你明明知道,这事咱们谁也不能做主。你若想插手,不如等过了今晚,亲自去求。我保证,柔兆一定没事!”
怎么会没事,过了今夜,柔兆就在去京都的路上了。苏牧野能答应自己还好,不答应,柔兆便是妥妥去战俘营的命。
从不把决定权交给未知,是叶凤泠的处事原则之一。
“呵呵,若不给我们钥匙,墨盏可就要撕票啦!”叶凤泠朝墨盏狂使眼色,让他手上用用力,给自己脖颈来点痕迹。
墨盏尴尬僵直如提线木偶,清瘦右掌如烤炙热,动弹不得。
叶凤泠心知墨盏拉胯,小小翻了个白眼,咬咬牙,眼里厉色灼灼——
轻抚过墨盏手上青剑,细嫩如白玉的胳膊上顷刻出现一道血痕。
长长腥湿,氤氲溢出,润透夜行衣的黑色。
窗外的夜月透过气窗冷漠俯瞰牢房内,月意片片似雪扑落,为叶凤泠的衣襟下摆点缀光芒,却让洗砚面色唰的变了。
不光他变脸,便是墨盏,手都一抖,青剑“咣当”一声掉去地上。
值此之际,有黑色身影从天而降,跃至洗砚耳边,轻声数语。
洗砚望向叶凤泠的眼神恐慌万状。
“给……给,快把钥匙拿过来!”洗砚大喊,他没想到叶凤泠竟然会为了柔兆在自己身上动真格,这可怎么得了!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洛阳府为何会突然起火?
想到洛阳府里正在进行的事,洗砚呼吸渐窒,手指战栗。
吓呆了的神机影卫慌慌张张递过来铁索钥匙。
指望不上墨盏,叶凤泠亲自走过去给柔兆打开铁索。
她轻声道,会有些疼,忍耐一下。
话未说完,已经用力抽出铁索。
就算是拥有异于常人忍耐力的柔兆,一瞬间都痛的瞳孔放大,面色接近透明。头一歪,直接痛晕了。
叶凤泠让墨盏带柔兆回芷园找月麟,自己捂着胳膊扭身出了牢房,径自朝洛阳府内走去。
洗砚对面面相觑的神机影卫们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他亲自一溜小跑尾随叶凤泠。
流光荧荧,凌霄花瓣似的霏霏坠肩,一路寂冷凄清,叶凤泠凭着上次在牢狱走过的记忆,绕左绕右,或有停顿,总不断迈步向前。
阶前草丛黄灰成影,偶有虫鸣入耳,胳膊上的伤被冷风一吹,又酥又麻。轻轻转了转手腕,她撇了撇嘴。
抬头时,发觉左侧高墙的阴影有些浓重,反射着极清浅的一泓幽幽光芒。
没看错,是很突兀的银光。
叶凤泠马上警觉地摸去腰间。
一个身穿银色劲装的人缓缓走出暗处,方方正正的脸,宽宽额头,又浓又黑的眉毛,像是戎马倥偬的将军,身形颀长挺拔。
叶凤泠盯着他的眼睛,缓慢笑开。
苏牧野长身玉立于洛阳府,身前书案上摆满众多条疏、折子和信件,有的自京都而来,有的由江南传到,书写字体各不相同,都是亟待回复的十万火急。他面色宁静,修长玉指轻轻叩击青石桌面。
忽然,他抬起了头,目光如炬凝于一点。
陈楚等人不明所以,片刻后才恍惚看到一人自远处跑来。
来的是洛阳府衙役,进门打千行礼,道:“大人神机妙算,谭绎果然已经进过冰窖。但他没有动冰台上的那具尸体,空手离开,我们发现时人已经不见踪影。”
淡色烛火弱弱摇曳,似美女蛇攀援入顶。苏牧野的眼里有了秋水凛冽,泛起寒潭幽深的光泽。还未开口,眸光又是一动。
又跑进来一洛阳府衙役:“报,洛阳府多处,突起大火,如何行事,请大人令。”
冷笑声响起:“起火?”
洛阳府衙役点头,他们也很奇怪,寒冷冬日,又是深夜,怎么会莫名其妙走水呢?还不止一个地方。偏偏几个地方还都离得不远不近,若是救火,总要跑来跑去,费事又费时。
既然走水,定要赶快救火,不然行动没结束呢,洛阳府先没了。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陈楚手自捶一下,哎呦出声。
“大人,这火蹊跷,可是那……尸体要怎么办?”
“呵呵,”苏牧野转过头望向陈楚,咧嘴笑道:“既然他都不怕把自己师父烧了,你担心什么。带一队人先去救火,其余不变。”
陈楚领命出门。
苏牧野衣袖翩飞,迈步走出屋,呼地一下跃上屋顶,极目远眺。
很快,雪白影子翩若惊鸿,落回地面。
他眉头转瞬深锁,一如室外绿柏森森的脸色,让屋里围立几人噤若寒蝉。
“苏离,你速带玄凤坊去守仁者尸体,记住,无论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等等,”苏牧野手扶额角,自我唾弃半晌,方叹气:“若是有女子出现,捉活的。”
苏离了然一笑,睨他一眼,对摸脑袋的玄凤坊坊主拱了拱手,领下颇怪异的命令。
待人散光,苏牧野眸光落及书案上的杂乱条疏,手掌猛地用力……
一直暗中尾随着叶凤泠的洗砚,一面手脚不停的给黑暗里的同僚传送消息,一面潜心追踪。夜风拂过,他的眼前,忽然多了一条银色人影,人影衣衫翻卷,陌生的脸孔在黑暗之中渗的人毛骨悚然。
洗砚大骇,还不等他动作,眼前一黑,银色人影便飘飘落眼前,鼻尖香起,喉咙里堪堪挤出几个字:“什…么…人。”身子就直挺挺地像个门板倒了下去。
叶凤泠跑过来,见银色人影手里闪出匕首,忙拦住摇头。
银色人影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回匕首。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凤泠问。
银色身影低头望她:“来取我师父尸首。”
叶凤泠颔首,已经猜到。能值得苏牧野煞费苦心的事,首当其冲,便是以仁者尸体为饵,诱花桃儿上门。
“你怎么在这里?”花桃儿疑惑。
叶凤泠耸了耸肩:“来救人。”
“救完了?”
“还没。”
“嗯?”
“还差一个。”
花桃儿挑眉:“谁?”
叶凤泠在黑暗中笑的像只小狐狸,手指指向了花桃儿。
从墨盏摇头式半推半就的回答中,叶凤泠已经猜到,苏牧野的行动地点就是洛阳府。至于目标,显而易见,花桃儿。能让洗砚面色惊变的事,一定是她提前安排墨盏做好的纵火。
时间一到,香块燃尽,烧至淋过煤油的干草,走水不可避免。加上这些衙役官差都在蓄势待发等着捉花桃儿,哪有心情细察。他们发现起火的时候,火势已不可轻易控制,熊熊烈焰耀武扬威。
在叶凤泠的推测里,花桃儿此刻大概率已经被捕,走水这看似不起眼的意外,也许就能为激战之中的他赢得一线生机。
是以,当花桃儿竟然发丝齐整立于面前,她的心里不能不说溢出几多惊奇。
花桃儿知叶凤泠素有急智,想了想,拉叶凤泠走进更加黑暗所在。
一直隐于暗处的神机影卫欲探身细瞧,稍稍一动的极细小声音泄露了他的所在,黑暗中飞出快如闪电的银色身影。一击便将树梢上的神机影卫击落于地。想到叶凤泠在身后,花桃儿垂着眼睑,收回了手里的匕首。
叶凤泠走至他身旁,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花桃儿转过身,欲言又止。
苏离领着玄凤坊众人来到位于洛阳府一角的一处四四方方倒座时,正值敲梆的更夫在洛阳府外路过。
四更了啊,苏离抬头望月,耳边传来夜枭刺耳叫声。那尾音不散萦绕几圈,钢片一样剐得人心血肉颤抖。
苏离和玄凤坊坊主布置好各个守护位置,踱步来到倒座门口。
门被由里朝外推开,自门内行出一人,赫然乃香中女仙鱼幼薇。
那日向府会客厅一役后,向夫人被捕入狱,香中女仙并未随着任府女娘子一起回聊城。她独自一人孤身留于洛阳城,在季阳离开前,托季阳薄面拜见苏世子,言她别无所求,唯愿在仁者尸体还停落于洛阳城时,守其左右。
苏世子沉吟后答应了她。
自此,香中女仙便搬进了洛阳府。
仁者尸体最初一直被保存于洛阳府冰窖地下。香中女仙并非日日进入冰窖,总要隔上一两日才会进严寒深处看一眼。其余时间,她泰然自若研香悟道,很识时务。
洛阳府冰窖四周则从无衙役守护,和往常一样,只有取用冰块或冷冻尸体时才会开闭。这样大方敞亮的做法迷惑住了花桃儿。让他的目光一直在芷园、蒋府以及城中其他地方变换。
叶凤泠并不知道,几日间,花桃儿几乎没将洛阳城翻个个儿,就连芷园,他都走过两遭。不过因叶凤泠所居之地,暗中影卫过多,他每次都不得不强压心神,绕道而行。
最后,还是偶然听到一个洛阳府衙役酒后失言,才得知香中女仙住在洛阳府里。
花桃儿眼神一亮,一拍大腿,顿觉看到了希望。他心知,明日就是新正年节,这在国朝,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家家户户都要新桃旧福、辞旧迎新,也正是人影伶仃的洛阳府最易下手的时候。
当他做足准备,跃入洛阳府,又一路如风飘进冰窖时,才发觉,一切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圈套。
冰窖里停放的压根儿不是仁者尸体!
惊觉上当的花桃儿,当机立断闪出冰窖,趁无人发现之际,就要离去。
世间万物变幻从来如星轨排列,错综无序,又隐有浮沉。
叶凤泠意外地出现了,出现于黑色之中,出现于暗夜之时。
月光照着她娉婷俏丽的影子,细细拉长,沉入花桃儿眼里眉间,直击心魂。
她总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却一直那样闪亮。光是静静望着影壁下的她,花桃儿都能觉得轻松、快乐。
在现出身形前,他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看她蹙眉回忆路线,看她揉手腕撇嘴,她的一颦一笑,明亮有如番月,空灵恍若天山,带着神秘又朦胧的色彩,轻易抚平了他的焦虑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