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话,仁者和谭绎心底如海般翻滚,又听到苏牧野阴恻恻的语声响起:“翻盘有难度,活命还能拼一拼。我可以解开你身上的毒,只要你身边的谭绎束手就擒。我数三声,你们师徒二人给我答复。”
仁者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黑血喷出,向后倒去。
苏牧野看也不看一眼,口中冷冷数道:“一。”
叶凤泠不禁走了一步,在触及到一道比豹子冷酷凶狠的目光时,只得惊呆不动。
“二。”
一直立在王琪身侧的纨娘微微叹了口气,她看了眼谭绎,采花贼蜜桃儿的名字,她只听一个人说过——采花贼花桃儿。蜜桃儿是花桃儿的师父,那么眼前谭绎,确凿无疑,就是和她们一路同行的花桃儿了。面对权高位尊的苏世子,她也只能无语看看罢了。
“三。”
话音一落,从进了会客厅就一语未发的谭绎开口:“我答应你。你先给我师父解毒。”
仁者闭眼摇头,他猛地抓紧谭绎手腕,瞪开双眼,厉声嘶吼一串叽里咕噜语言。
苏牧野脸色惊变,飞身探去抓仁者,已然赶不及。
只见仁者喉咙一动,服毒自尽,唇边冒出黑血,滴落一地。
苏牧野抓向仁者时,在场所有人惊呼,叶凤泠睁大双眸,面色上转过深深的震撼与了然:仁者在用番波斯国语言交代后事。
谭绎抱着仁者的身子仿若遭受重创,簌簌抖动不停,他闭目抬头,眼角流出一滴晶莹。
那一抹闪亮稍纵即逝,快速在空气中消失。而一直盯着这边的叶凤泠却知道,那是绝望的泪,是痛到极致的苦,是绵绵无期余恨悠悠的无力。
苏牧野一直目视谭绎,没能阻止仁者自尽,已经让他心底恼怒,谭绎此人,他势在必得。
左手张开,地上一柄长剑被吸附入掌,冷酷瞳眸正对上一对充满了仇恨的湛蓝眼睛。谭绎青衣猎猎鼓动,金黄发丝受气势向后飞扬,双手空空,扑向苏牧野。
苏牧野轻轻冷笑,瞳仁里如针般凝聚:“不自量力。”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冷冽如霜,杀气腾腾刺向金黄,力道如长虹贯日,剑气惊天动地。
长剑飘忽无踪,外围看去,只能依稀辨得出银光和金黄,雄浑霸道的剑风直逼人眼。不过几招,就将谭绎身形逼乱,衣衫散开,大厅里零落飘飞自他身上被震碎的布帛。
“还打么?”苏牧野狂魅勾唇:“今日,你插翅也难逃!”
谭绎双眸一凛,身形一顿,又如雪野惊鸿扑向苏牧野,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一直静静倒在地上的身影——者者居神秘掌柜,突然持剑来助谭绎,不知他如何解开的毒。
一人用剑、一人用掌,谭绎精神大振,默契地和者者居神秘掌柜齐身应敌。
就算如此,他们也难敌今日的苏牧野,他步步紧逼、招招夺命。
谭绎双眸盛张如豹、迅猛堪狼,湛蓝的眼里闪着幽幽冷光,冷漠地拂去面目上覆盖的各种易容之物,露出一张精致光滑、白的瘆人的面庞,又一伸手将身上被刺成散条的外衣扒拉抛开,现出了完好无缺的黄金内甲——一块块薄如蝉翼的金箔采用天山以北独有秘术缝制,可防利器、可护肉身。
苏牧野玩味一笑:“难得,花桃儿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从神机影卫处得到的消息,花桃儿的千张面孔下,真人容颜极其精致。
这是一张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脸,在危机四伏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立体,浓眉微扬、深邃蓝眸里闪烁嗜血的寒星,挺俊的鼻子下,樱红厚唇抿成直线。谭绎、或者说萨瓦克花桃儿,有着像洋娃娃一样甜美的长相。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凝重杀气之间,谭绎双目沉聚于苏牧野眼上,他余光飞快掠过场上一人,不再停留,长身暴起,令他意外的是,苏牧野并未动。
左手持剑的苏牧野未使出杀招剑式,只轻轻足尖点地,向后飘去……
脚上一痛,半空中的谭绎不敢置信地看到自己左脚脚筋被残忍挑断——一柄闪着清幽冷光的薄剑掠过脚踝,轻轻一挑……
谭绎自空中跌落。
握着薄剑的者者居神秘掌柜不言不语,剑下蜿蜒流淌一丝细溪般的血水,点点滴滴触目惊心,蔓延在向府奢华大理石地板砖面上,嫣红如花。
“你!”谭绎惊怒之间拼力吼出:“你是苏牧野的人?”
者者居神秘掌柜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那柄薄剑再次扬起——
“谁推我?啊——”
一道素色身影闪至剑下。
“阿泠——”跪在地上的花桃儿面如死灰,心下茫然,眼看着叶凤泠挡在他身侧。
这个名字仿佛是道魔咒,刹那之间,赫然变色的苏牧野眸光大盛,似熊熊燃烧的火焰,迅速膨胀,自地狱深渊而来,向广袤森林迸发前进。
发丝在风中飞荡,苏牧野冷酷直视“被”撞倒跌去地上的叶凤泠,雪山坍塌、山河崩裂,手中长剑被体内真气震得发出嗡嗡厉鸣,长剑催发的寒气让四周的人闻之色变。
头顶者者居掌柜手上的薄剑迟疑之际,花桃儿和叶凤泠都看到了逃生的时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腰被一推,花桃儿撞入那双让他魂牵梦萦、夜夜难寐的明亮清眸,如红日初升于海面、焕发着昂扬的生机,耳边听到低喝:“走!”
花桃儿深深凝视叶凤泠一眼,迅如流星地闪身跃去屋顶——“扑”一声抓破瓦片,消失不见。
会客厅内静寂无声,似乎没有一丝人烟,所有人都被出乎意料的结果弄得瞠目结舌。
者者居神秘掌柜在花桃儿飞身逃走时就追了出去,同他一块追出去的还有苏牧野身后的那些个江湖侠士。
叶凤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拘谨立好。
阳光从门口照入,点点光斑浮照。立在里侧的贵公子面容被阳光落的,忽明忽暗,他唇角浮起一丝嘲讽至极的笑,手上的长剑剑柄被捏碎,双手负后,眼神平静幽幽地看着立在仁者尸体边的少女。
对上苏牧野的这种眼神,叶凤泠心中咯噔一下,垂在裙边的手指尖颤了颤。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她本能直觉——他在暴怒的边缘。
自小被严格教养,秉承君子之行,喜怒不行于色。苏牧野乃天皇贵胄,一言一行被无数人看着,早就练就了越是愤怒越要微笑的本领,家学渊源不允许他头脑发热、当众失态。然而此刻的他,实在无法笑出来,冰啄一般寒冷的眼,沉沉地盯着叶凤泠,从她的发丝扫去她的脚跟儿。
叶凤泠不安地、强自镇定地,尽量目光不躲闪地回望。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自己,心跳的多快、手心儿出了多少汗。
苏牧野冷目灼灼,看她的时间越长,她后背出的汗越多,两个人谁也没开口,皆有些硬抗的意味。
过了半晌,叶凤泠扬起脸:“苏……”
话音被打断,苏牧野飘飘走过了她,袍袖微微,足不点地,一根手指头也没碰到叶凤泠,略过她、不看她、忽视她,走出了会客厅。
后面的事,发生的很有些不真实。
因为向府被萨瓦克埋了很多暗雷,众人都不敢随意踩踏院中土地,被困在会客厅,左右为难。
苏离横空出世,手捧着舆图,悠悠然指点着士兵们把院子里的暗雷都撬了出来。
至此,被萨瓦克和向府联合胁迫的这些江湖人士终于脱困,各自回歇脚之处,不再赘述。
凌虚山庄、城内向府以及所有和番波斯国萨瓦克相关的钱庄、铺面,几日之间,全部被查封,赃款赃物登记充公,奸细、涉案人员全部收押,只等押解进京。一时之间,洛阳城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苏世子智勇双全、破获番波斯国走私案的声音。
远在京都金銮殿的今上,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疏,高兴地拍案而起,叫着长乐长公主和苏国公、南平王夫妇一起,亲自去慈宁宫跟皇太后细细讲述。宫里太子、二皇子、三皇子、昭阳公主全程在侧倾听。
南平王世子拍着大腿,跟三皇子偷笑:“克己这次要鸟枪换炮、一飞冲天了啊,你说,太子殿下有没有想到这个结局?”
三皇子不动声色瞟了眼恭恭敬敬坐在今上旁边的太子,翘翘唇角:“你说呢。”
两人相视一笑。
另一侧,昭阳公主戳戳二皇子:“二哥,表哥有没有给你来信,他什么时候回来?”
二皇子清清冷冷扫了昭阳公主一眼,面无表情:“来信了,没说。”
昭阳公主不气馁,自顾自猜测:“年前你大婚,他总要回来参加的吧。”
二皇子被赐婚刘尚书家的小姐,定于腊月成亲。时至今日,二皇子也没有向魏皇后谢恩,母子俩因为成亲的事一直在冷战。但宫内六局已经领旨操办准备二皇子大婚了。
被提及二皇子最不愿面对的事,饶是极少动怒的二皇子,也不由对昭阳公主侧目,抿着唇不再开口。
昭阳公主见状,心里一叹,今日南平王妃都来慈宁宫了,就魏皇后没有来,明眼人一眼看出,魏皇后不光对二皇子不愿成亲有意见,隐隐还对慈宁宫不满。
夹在中间的昭阳公主,眉头皱了起来。
承平十六年冬,十二月十日。番波斯国萨瓦克在国朝内经营数年的商战计划全盘覆灭,不复存在。
苏国公府世子苏牧野联合江湖势力,倾国朝南北数镇、城池官民力量,借河东军府兵将,一举击溃番波斯国暗植于国朝的萨瓦克势力,铲除包括萨瓦克仁者在内番波斯国奸细数千人。相传,萨瓦克作为番波斯国主战一派的爪牙,在洛阳品香大会一役完败后,元气大伤,无法再谋,德者携残余支部主动撤出国朝,鸣金收戈。
长公主之子苏牧野年纪轻轻,区区两月,拔尽敌国暗桩、捣毁蛮夷诡计,还商界清明,护国朝安稳,从此,名声大噪,闻名于世,百姓赞誉“苏家美人名天下,执笔江山佑乾坤。”
——有人传说萨瓦克千人千面,幻影无形,难以捉拿,邪魅俊美的“苏美人”手持一杆竹管笔,于丈外即可点中番波斯国萨瓦克,定住其身,如仙人指路,衣袂翩翩。
——有史记载长公主之子,如同神灵附体,勇毅英武、好谋善断,于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萨瓦克四大长老之一,其骁勇善战、不惧险难之姿,承乃外祖遗风,令人丧魂落魄、谈及色变。
占据东西方经贸、文化交流重要节点位置的古都洛阳城,在这一年的冬日,在京都纨绔的手上,谱写了一段历史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