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揉着腰,在和罗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来。
拍干净身上的土,一撩眼皮,发现几人处于一种极尴尬场景下。
过道儿两侧的囚犯们同他们几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根本没明白,这三个穿着囚服的囚犯,怎么到了外面,为何他们还被关在牢房里。
花桃儿仰着圆圆脸,瞪着细长眼,张着大大嘴,同叶凤泠面面相觑。
静寂之间,王琪厉声:“还不快走。”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掀起了滔天巨浪,囚犯们炸了锅,有人劫狱啊,千载难逢的事啊,关键是为啥不给他们也打开牢门啊。
震天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那些木柱子都被他们摇晃地开始松动。
花桃儿一步跳到叶凤泠面前,牵起她手:“快走,不要管那个死婆子了。”
在花桃儿看来,救王琪完全是迫不得已,现在有这个机会甩开她,何乐而不为。
他和叶凤泠都没注意到,此话一出,有两人微微动了动。
一个是坐在地上的王琪,她手抬起来,快如风伸进嘴里。蓦地,和罗一步闪到叶凤泠身前,同时手抬起。
两人动作快如闪电,正听着花桃儿话的叶凤泠没注意到。
她把手从花桃儿手里挣脱出来,抬头望着花桃儿道:“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她了,至少也要把她带出牢狱。”
冷澈的双瞳、紧抿的樱唇、沉稳的话语,叶凤泠从明媚美娘子转身变成了坚定不移的暗夜之花。
花桃儿、和罗、王琪都听到了她的话,目视边隅处一身囚衣的叶凤泠。她婀娜如昔,在暗影之下,遽时成了三人瞩目之人,透出秀挺如竹,孤削如笔的冷艳来。
王琪的目光轻拂过她娇媚秀美面目,眯了眯眼,把手从嘴里掏了出来。
和罗瞥她一眼,同样放下了手。
花桃儿细细瞧了叶凤泠半晌,最后哑然一笑:“罢了,既然选择来救你,就让你顺心如意吧。谁让老子一向怜香惜玉。”
他回过头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王琪,认命地掩鼻把人搬到木板车上。
门房里一直没有声音,也没有狱卒走出来,四人断定门房里铁定没人。叶凤泠和和罗不再上木板车、钻大木桶,跟着木板车一同向外走。
就在叶凤泠堪堪走出牢狱大门之际,心里一动,隐约感觉门房里有光影闪动。她望了望走在前面的花桃儿,朝和罗使了个眼色。
早在叶凤泠于牢狱大门处停顿脚步时,大头哥和圆脸狱卒已经察觉有异,一见叶凤泠来推门房门,来不及躲藏,干脆直接躺倒在地,做醉酒态。
叶凤泠推开门时,看到的情形便是,一屋子狱卒喝得烂醉如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桌上狼藉一片,屋里酒菜味道熏人。
不仅如此,门口处还躺着两个睡过去的狱卒。
叶凤泠没有走进门房,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门口的两个狱卒脸上。
和罗发觉叶凤泠看他们看得极其认真,不禁好奇:“小姐?”
她见叶凤泠,一手扶门,一手虚空,镇定地立在一半光明、一半阴影之中,不言不语,瘦削的下颌,在若有若无的屋内烛火映照下,折射出一丝柔和。
叶凤泠唇角轻勾,朝她嘘了一声,脸上神情似是有些疑惑,又似是明白了什么,最终化作一片平静。
静默不语片刻后,叶凤泠突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绚烂笑容。
和罗极为惊奇,不解这样的情形,有何值得高兴的。叶凤泠也不解释,只轻轻退出门房,又把门带上,转身走出了卫州城牢狱,不去理身后的黑暗和污糟之声。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圆脸狱卒睁开一只眼,从地上翻身坐起,拍拍大头哥,惴惴不安:“刚刚那一眼,看得我好瘆,别是看出什么了吧,咱们头儿的要求可是不能被看出来啊。”
大头哥叹口气,同圆脸狱卒又一次对坐愁眉,做神机影卫好难,做称职的神机影卫更是难上加难。
几人沿着牢狱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沉默前行,王琪也沉得住气,一路上稳稳坐于木板车上,不吭声。
长路漫漫、寒夜静谧,迷蒙夜色在冷风之中,渐渐凉了人的双眼。花桃儿推车到一个拐角,撒手停下。
他伸手摸索身上,把那把虽旧却大的刀解了下来,摔到地上,呼呼大叫:“累死老子了,掌柜的,为了救你们,你知道我这两天过的什么日子么?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花桃儿卸下刀,又开始解衣服,叶凤泠还没说什么,和罗先惊呼:“你要做什么?”
花桃儿长眉一挑,横和罗一眼:“你个小丫头,懂得还挺多!我要给你们看看,花大爷准备的有多齐全。”
随着他解开衣襟,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缝在衣衫上的小纸包:“这些都是迷魂药,花大爷独家秘方的迷魂香。”
叶凤泠立在那里,噙笑看花桃儿邀功。她此刻心情大好,不住点头,称赞连连:“花大爷看家本领,我一向信得过。”
见叶凤泠成功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花桃儿骄傲一笑,一步跳去叶凤泠身旁,妄图搂上佳人曼妙细腰,不想有人比他还快……
低头,花桃儿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兀地夹在他和叶凤泠之间,瞪着大大眼睛的鲁和罗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先他一步抱上叶凤泠,还朝他无辜眨眼。
而叶凤泠呢,更是伸出纤纤手指,轻轻推了他一下。
花桃儿只觉自己的脆弱心肝儿顷刻缺了个角儿,不满地扭过头抱怨:“这么不容易把你救出来,抱抱都不行!掌柜的,你太小气了。”
叶凤泠嗔怒,横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谁告诉你救了我就能抱我了?”
语气轻佻,语调沉稳,明明白白告诉花桃儿,适可而止,不然很可能会生气呦。
花桃儿撇嘴,将试探的举动收回,抱臂往旁边挪了一挪。
叶凤泠心思转动,向前两步,一双盈盈妙目扫过木板车上静坐之人,微微一笑:“王琪前辈,我已秉承所言,带你出了卫州城死牢,现在我们就此别过吧,你要去何处,如果顺路,我们可以送你过去。”
王琪抬起眼皮,暴露于月光下的她,更显肮脏,脸上沟壑皱纹丛生,瞧着都不止七八十岁。
“我还不能和你分开,要等我确保自己安全无虞,你才能离开。在此之前,小美人你必须带我在身旁。”
王琪原本想的是出来就把叶凤泠几人毒杀,但经过越狱一行,她意识到仅靠她自己,很难完全脱险,她必须暂时依附叶凤泠几人。
叶凤泠还没说话,花桃儿先不干,哇哇叫出声:“毒婆子,你这就过分了,你说让我们把你救出来,我们救了。现在你又要跟着我们,感情你是讹上我们了啊?”
他又朝叶凤泠道:“掌柜的,此人出尔反尔,你不能答应她,趁着月黑风高,咱们干脆结果了她!”说着,他就去摸匕首。
王琪似乎早就料到,迅速抬手入嘴,同时含糊说话:“不要轻举妄动!我早就藏毒于牙齿,只要我拿出它,风传入体,你们顷刻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这话一出,余下三人面色惊变,花桃儿张大嘴,结巴:“你……你好毒!”
叶凤泠眸心骤聚,面上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归于平静。她朝王琪恭敬一揖,陪笑:“前辈所怕和所怨的无非是陷害你入狱之人,愤懑之情,我能理解。如果我能平息前辈心中怒火,前辈能不能答应放我们离去?再说,前辈向北寻人,我却是向南归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已经猜出,王琪只怕已经感到此次逃狱出奇的顺利是很诡异一件事,这种情况下,若不能尽快让对方放心离去,稍有不慎,心狠手辣的对方很可能斩草除根。
叶凤泠见王琪面露沉吟,秀项徐回,落落大方笑起来。她摸着下巴,温声细语:“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好结善缘,非必要,绝不会害人,我深知害人即害己。相信前辈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如果现在就毒杀我们,只怕你也跑不了多远,叶凤泠浅浅笑。
虽然叶凤泠身着囚衣、鬓发凌乱,几日没有洗漱过,但她慢步轻回、举止文雅得体,一看便知教养极佳,这样的人,背景绝非普通商户。王琪心知叶凤泠此语以退为进,看似事事好商量,实则将双方筹码摊在了桌面。
我帮你去教训那些坑陷你的人,你就松松手放过我们吧。
王琪为人虽然喜怒不定、性情阴郁,内心却是磊落单纯,加上她确实非常想去杀了那几个骗她喝酒的家伙,便颔首表示同意叶凤泠的提议。
双方达成暂时协定。
深夜时分,摆在几人面前的事,首要之一是带上纨娘去医馆。在此之前,还要找四身衣裳给叶凤泠四人换上。
一番折腾,他们赶在子时前带纨娘看了大夫。同时,叶凤泠也请大夫给王琪看了看腿和脚。
半夜被敲开门的医馆大夫,看着面前形容奇怪的人,魂飞魄散,尤其还让他给一个恶臭老妪看病。迫于花桃儿摆出的凶神恶煞嘴脸,大夫只得道,此人脚筋已断,就算接上也无法再走路。至于腿上经脉,看着倒是问题不大,但他无法解穴,无计可施。
得知自己无法再行走时,王琪神情平静,连眼皮都没撩起来。她的冷然让叶凤泠禁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
从医馆出来,几人已经又累又饿又困,叶凤泠想了下,便让花桃儿为她们四人改容换面,又找了间偏僻客栈住下,一切等睡足休息够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