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知,北方秋日红叶这样美。”身旁的韩齐光突然开口说道。
叶凤泠闻言不由点头赞同,“在苏北的时候,很少能看到这样绚烂的红叶。”
脚下正行到一处铺满了落叶的山路,踩在上面,发出阵阵清脆之声,山间林中愈显静谧幽阒。
“听说,红叶全部红透只有那一两日,一场冷雨落下,漫山红透,层林尽染,但叶子红后马上就要落,因而很难遇上全部红。没想到今日我们能赶上这臻于全红的壮丽。”
韩齐光说着又快走几步,在上面拉了叶凤泠一把。只是这一把拉完,韩齐光没有立即放手。
感受到韩齐光的手掌微微用力握了她一下,叶凤泠惊讶抬头。
电光火花之间,叶凤泠隐隐明白过来韩齐光的意思,她的脸……红了。
因爬山而微微沁出汗的雪肤花颜上,一汪清泉碧波颤巍巍荡漾,映着梨涡上的红晕,真正是面若桃花、色如春晓。
韩齐光心一阵咚咚咚。
叶凤泠微微用力,要把手抽出来,却没抽动,她忍不住抿嘴,看韩齐光一眼。
韩齐光便觉一双眸子似喜似嗔,心中柔情肆意,再也忍不住——他低头轻声:“叶姑娘,我……我……”从来出口成章的他,变成了结巴。
叶凤泠顾不上不知为何而起的羞意,她见韩齐光脸红如关公,除了攥得她生疼的湿热掌心,额边还出了一层汗,心中溢笑,她轻声道:“韩公子,我手有些疼”。
闻言,韩齐光忙松开手,又是道歉、又是懊恼,手忙脚乱间,还把肩上的笔墨匣子摔到了地上。
叶凤泠忍不住噗嗤一乐。她岔开话题:“牧妤怕是已经爬到寺门口,咱们还是快点追上她吧,不然她又要念叨是咱们拖累她。”
韩齐光见叶凤泠举止不慌不忙、从容有度,内心隐有失落。
两人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心事里,半晌无言。
韩齐光兀自纠结眼前女子心意如何,叶凤泠也没闲着,从兴城初识到现在,韩齐光的举动在她眼前一一浮现,她确信韩齐光是位君子,人又忠直有度,韩夫人也似很好相处,最关键的是……叶凤泠偷偷瞥了眼皱着眉头的韩齐光,暗道,他能带给她心安,一种久经飘零之人终寻的安然,这种感觉让叶凤泠着迷而眷恋。她想…也许,需要给对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叶凤泠暗戳戳瞥到韩家公子脸上阴晴不定,她沉吟开口:“韩公子,你刚刚说漫山红遍、层林尽染难得,我却觉得,正因先有苍翠欲滴、才能孕育灿若霞披。彩云易逝琉璃碎,美景易逝,才会让人念念不忘。若想观如斯美景,势必如你我现在一般,付出攀爬的辛苦。”说完,她第一次坚定望向韩齐光的眼睛。
韩齐光正沉浸在“这姑娘对我有意还是无意”的九曲愁肠中,听到叶凤泠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听到耳边传来佳人声音:“我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寄居在苏北外祖家,虽然不算是寄人篱下,但总归不能恣意妄为,更不用谈张扬任性。回到京都,入了庭庭深宅,更是觉得人心难测,难有轻松。”
似触到心中旧伤,叶凤泠顿了顿,才又道:“是以,我一直向往而没有体会过的,是那种安稳的日子,没有飘零动荡、没有风霜雨雪、没有阴谋诡计。”
韩齐光听得入了迷,他屡次三番看清叶凤泠的手段,但仍坚信她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正是因为他知晓这女子同他一样,心中有光。
长久以来,韩齐光清楚自己一直徘徊在叶凤泠心门外,她不对任何人展露一丝一毫的自我,你可以叩响它,却难辨里面是春色满园还是雪雨霜箭。
而今,是她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么?
韩齐光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眸中迸发出璀璨之光,直直射向身旁女子。
只听叶凤泠继续说道:“虽然被称呼叶三小姐,好像尊贵非凡,但实际上,我还是一棵飘荡的孤草,无所依傍、随波逐流,几乎没有能自己做决定的事。”
叶凤泠的话让韩齐光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还和母亲住在韩府主宅外的偏僻角房,冬日透风、夏季酷热,三餐要靠母亲变卖嫁妆为继,而自己日日悬梁刺股、皓首穷经,从不敢懈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人头地,做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他距离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他身边的女子呢?
心中怜意更甚,韩齐光压低声音:“叶姑娘,我也遍尝人世冷暖,是以,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懂。”
说着,韩齐光伸手拂去叶凤泠肩头的一片落叶,温柔笑道:“你知道,我在那些日子想什么么?我在想,总有一日,我会过上我想要的生活的,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总有那么一日。”
说到此处,两人情不自禁停下脚步,他们正行到一棵红透的枫树下。
一片火红热烈的枫叶下,韩齐光眉梢眼角弯如新月,眸中波光荡漾,像是林间闪动的点点日光。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最黑暗的夜晚也会迎接黎明。未来,诚如你所言,总有我们不能左右的力量,但我相信,靠着你我这种由信念而生的勇气,足以抵抗这世间的阴暗和风浪。”韩齐光沉声道。
透过蕴含无限生机的眼睛,叶凤泠仿佛看到了挑灯夜读、四更鼓漏闻鸡起舞的少年一去不复返,光风霁月、壮志凌云身披清韵的青年缓缓走来。
在这一刻,叶凤泠终于清弄明白了,韩齐光身上最令她心折的是什么,就是他永远昂扬向上的进取生机,是他蓬勃乐观的宽阔心境。
让人钦佩,让人动容,更让人想靠近。
耳畔传来韩齐光略显局促的话:“叶姑娘,我虽出生于江南世家,但幼年失怙,只有母亲一人,而今更是还没有考得功名,我知这样说很是唐突,但,我怕日后难有机会,待我明年春闱之后,你可愿——”
叶凤泠已经知道韩齐光话的未尽之意,心跳得要蹦出胸膛一般,她想阻止韩齐光说下去,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这种复杂的心情让叶凤泠一时间失去判断能力。
不知为何,韩齐光说到一半停住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叶凤泠松了口气。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静静地站着,风在吹、树枝轻摇、树叶沙沙,鸟儿鸣、翅膀扑棱、啾啾不绝。
前面传来苏牧妤的呼喊声,听着是渐渐跑回来寻两人……
皇太后一行人到的早,她们礼佛后,就聚在寮房里闲话。叶凤泠到时,皇太后专门拉过叶凤泠,让她坐身旁。
一群闺秀小姐们正聚在皇太后这里,说个不停时,就见寮房门口进来两位公子,大家顿时肃静下来,看过去,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一如既往神情冷淡,扫都不扫寮房里的莺莺燕燕们,三皇子形容却叫叶凤泠大吃一惊。以前的三皇子似春日暖阳,现在的三皇子苍白瘦削、眼底还隐隐发青,一看就是终日在酒色里打滚儿。
三皇子进屋后,也不理四周,只淡淡对皇太后行礼,就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叶凤泠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听说是因为叶四小姐,三皇子为情所伤,才变成这样的。”
有人感叹:“情字一字,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只有叶凤锦,从三皇子进屋后,眼光就一直追着他。叶凤锦今日穿得像个开屏的孔雀,头上是繁复精贵头面,身上是上等蜀锦衣裙。
苏牧妤捅叶凤泠:“泠姐姐,你看凤锦姐姐,她怎么一直盯着我三表哥看啊。”
叶凤泠心知叶凤锦对三皇子的心思,闻言不语。
一时听到皇太后叫柳氏上前问话,她笑呵呵问道:“这就是叶三小姐的娘亲啊,难怪生出叶三小姐这样的好颜色,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叶三小姐今年多大了?”
柳氏恭敬道:“今年十四岁了,明年夏天就及笄。”
皇太后颔首笑道:“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难得你这个女儿教养的好。”
这话让柳氏有些尴尬,大家都知道皇太后这是敲打柳氏没有教养好另一个女儿,柳氏只好低声道:“泠丫头从小被养在苏北柳家,是我的父亲一手教养大的。”
叶凤泠低头,柳氏真是头脑发昏,这样说,看似想引太后问苏北柳氏,柳氏正好可以抬出来外祖父曾在朝为官,实则反而证实了同胞姐妹两人,因教养人家不同而性格迥异。
皇太后却没有顺着柳氏的话问下去,她笑呵呵地围着叶凤泠夸赞,“我如今年纪大了,就盼着身边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我看叶三小姐是个实诚孩子,长得模样也顺我的心,没事时可以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儿。”
柳氏听闻,不敢相信地望过去,眼睛都亮了。能得皇太后青睐,这是多大得福分,她想到叶凤泠被上位者喜欢,没想到会喜欢到要叫叶凤泠常去宫里转转。
柳氏的心眼快速转了起来,她瞥向一旁坐着不吭声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心底有了主意。
立于闺秀之中的叶凤锦失落地看过去,也有些不敢信,皇太后好好的怎么这么喜欢叶凤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