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的叶凤泠,解下帏帽,露出冷冰冰的脸,她深觉,这种受人掣肘的日子不能长,者者居的欺凌霸市就像一只水蛭,吸人鲜血于无形,不见京都其他大部分香铺都已经被者者居架空了么,他们除了牌匾还书写不同名字外,内里早就是者者居的分店了,依附者者居而生。
香料进货渠道暂时敲定后,叶凤泠想到郝掌事提到的七十六家香铺里有两位女掌柜,她问褚亮:“那两位女掌柜是什么身份?”
“我没见过,只听说其中一位女掌柜的铺子前几天才被封。坊间传闻是不知何故惹到了神机影卫,所以正在谈的买卖全部被泄露不说,铺子全被查封,女掌柜一家也下了牢狱。另一位是“香玲珑”的佟老板,她的生意不光涉足香粉,还和翠云楼有点关系……”褚亮紧接着就对“有点关系”四个字进行了解释。
神机影卫,这是叶凤泠第二次听说这个名字。
“知道被封店铺的女掌柜正在谈的什么买卖么?”叶凤泠问。
“官府对外宣称的是同番波斯国走私香料。”褚亮低声道。
那就怪不得别人了,香料走私,一直被官府明令禁止,就算利润巨大,叶凤泠也没想过要铤而走险。
“香玲珑的佟老板,还是翠云楼的股东?”叶凤泠眯了眯眼,没想到翠云楼和香粉圈还沾边。
“听说,这位佟老板,是朝中某位大员养在外面的外室,她一手吃着翠云楼的红利,一手开香玲珑玩玩,者者居很给她面子。”褚亮道。
回到叶府后,叶凤泠又差鲁妈妈出去打听了一下,自从她回到京都后,就着力让鲁妈妈建立一条打听各路消息的路子,花钱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要把人脉建立起来,做生意如果消息不灵通,就跟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样,迟早被人玩死。
鲁妈妈打听回来的消息是,香玲珑这间香粉铺,铺面小,但生意不错,尤其在风月界,甚至很多艺伎人都对她家的香粉情有独钟。它的老板佟掌柜是一位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的寡妇,不仅在京都有自己的宅子,还在京郊有庄子。
叶凤泠沉吟,如此一来,只怕这位佟掌柜背后真的有京都勋贵做靠山。
原本她还想从香玲珑的香料进货渠道上下手,看看能不能同香玲珑合作,现在看来,与其苦心巴力去谋一位勋贵外室的“好感”,还不如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如何才能把含香馆在江南采购的香料平稳安全又不引人注目的运送到京都呢?这实在是个挠头问题。
叶凤泠安慰自己,含香馆总算正常经营起来了,不用再为根本卖不出去的高价香粉付钱,她同向师傅商定,开始调配出售“逐月流光”两种香粉。
渐渐的,京都爱香之人,陆陆续续都听说有一家从江南来的香铺,开在西市乌樟里坊门外,卖的两种叫做“逐月流光”甲号粉和“逐月流光”乙号粉,就是新出的“洛神”在千秋宴上跳的“逐月流光”舞所用香粉。
含香馆在京都一时声名鹊起。
时间弹指一挥,就到了去玉顺山赏红叶的日子。
秋日登高赏红叶,在勋贵豪绅之中,是风雅之事,近日又是红叶全红的好时间,玉顺山乃至周围几座小山,都是车马攒动。
叶凤泠和叶凤锦跟着王夫人和柳氏一起出门。
虽然皇太后此次是微服出游,但叫的人家很多,加上踏秋的人也多,玉顺山脚去往檀溪寺的路太窄,容不下这许多马车,皇太后便让众位小姐公子们把马车停在山脚的驿站,大家步行上山,正好强身健体。
玉顺山上山的路分东、西两路,其上又有许多小路,十分适合游玩寻芳。皇太后领着爬不动山的贵妇们坐马车上山,而叶凤泠等一众年轻男女们,三三两两,领着丫鬟小厮们往山上爬。
叶凤泠见叶凤锦也不理她,自顾自去寻和她玩的好的小姐,她便领着紫苏和月麟,选从东路上山。本就是为登高赏景看红叶,叶凤泠没让竹轿跟着。
山路幽窄,东路有山泉从山顶沿着沟壑流淌而下,水声潺潺、闻之心旷神怡。
叶凤泠抬头朝山上望去,入目就是一棵棵高耸入云的云柏矗立山边,迎风笑望苍茫。
云柏之下,是错落而生的红枫树、银杏树、红叶黄栌。一阵秋风拂过,吹的那些淡黄、褐黄、橘红、深红色摇曳颤荡,犹如一片茫茫的绚烂海洋,整座山荡漾得尽是温柔。
叶凤泠见到美景,就走不动道儿。她让月麟把随身带来的笔墨颜料匣子和描花本子拿出来。匣子打开,一应用墨颜色俱全,叶凤泠干脆跪坐在山泉边的大块岩石上,翻开描花本子勾勒美景。
本来跟着叶凤泠一道走的一群人里,叶凤泠就走在最后,现在她驻足停下,不多一会,就听不到叽叽喳喳的人声了。
叶凤泠专注于笔尖和纸面,一笔笔把眼前艳丽记录到描花本子上。
忽然,她耳朵一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叶凤泠还以为是月麟和紫苏,她嗔道:“紫苏,你莫调皮,小心掉到山泉里去,被冲到山脚,我可不救你。”
话音落下,也不见紫苏回音,叶凤泠这才惊觉有异,她回头望去,就见一双温然眸子含笑注视她。
公子着蓝色绫衣,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温润如玉,一如兴城客栈初遇。
原来,苏府今日出门晚了,苏九歌又抱病不来,苏牧野被太子请去吃酒,只有韩齐光领着苏牧妤从山脚往上爬。
苏牧妤是急性子,她刚刚看到月麟和紫苏在捡红叶,也跑去围观,韩齐光独自一人来到山泉边,入目便是叶凤泠美人作画,飘逸出尘,美的他不忍出声打扰。
叶凤泠作画速度其实很快,本来就是几笔简单勾勒,粗略将山水构图布局记录下来,只等回去再细细描摹。
她站起来收拾好笔墨匣和描花本子,又叫来月麟和紫苏,三人和韩齐光、苏牧妤一同向山上走。
几人踏上的这条路是条蜿蜒向上的石阶路,两侧灌木夹道,还有不知名的山花野草茂盛地生长。
走着走着,时不时就有一些蚂蚱、蜂蝶或跳、或飞,出现在眼前。
山林朝市两茫然,红叶黄花自一川。
东路清幽,景随山转,今日游人如织,路上几人已经遇到了好几拨熟识的小姐公子们。
在叶凤泠和韩齐光不言而喻的默契领路下,几人似乎专拣清净的小路走,熟识的人渐渐少了。
行至一处栈道,叶凤泠回望,看到缭绕烟云围绕山腰,他们仿佛置身仙境,在云山烟海之中穿梭。她又有些手痒,可因有韩齐光同行,她不禁踌躇,对方如果不是迁就她们几个姑娘家的体力,早就三步两步爬到山顶了。
似知晓叶凤泠的踯躅,韩齐光停下步子,坐到栈道旁的石凳上。
“此处景色宜人,叶姑娘不想记录美景么?”
公子如此善解人意,叶凤泠禁不住有些脸红,可她实在不想错过机会,便依言复作画。
苏牧妤性子急,紫苏也耐不住,两人早撇下叶凤泠和韩齐光,往山上跑。月麟原本想留在叶凤泠身旁的,但她记起紫苏咬耳朵的话,望了望专注凝视叶凤泠的韩齐光,一扭头,追苏牧妤和紫苏而去。
叶凤泠画完又收拾好后,才发觉只有她和韩齐光两人,在半山腰处,大眼瞪小眼。
“咱们走吧。”她刚要提起笔墨匣子,就有蓝色衣袖抢在她前面,捞起了笔墨匣子。
韩齐光笑道:“有公子在前,还要叶姑娘动手,光于心不忍。”
叶凤泠只得淡笑不语,迈步疾行。
走几步,韩齐光就道:“叶姑娘,牧妤对这路一向熟悉,但你第一次爬,还是不要心急的好。”
姑娘家的衣裙确实不适合爬上爬下,万一踩着了裙角,可不是开玩笑的,摔断腿都有可能。
叶凤泠觉得韩齐光说得很有道理,抬头对韩齐光灿烂一笑:“我记得了,韩公子,谢谢你的提醒。”
正行到一处极其崎岖陡峭的地方,露在外面的石阶上还长满了嫩绿的苔藓,看着就非常湿滑不好走。
韩齐光提气几步跳上去,朝叶凤泠伸出手,“上来,我拉着你。”
叶凤泠也没有扭捏,将手放到韩齐光的掌心里,就着他手里的力道,踩着旁边的石阶,轻盈跳上石阶。
韩齐光只觉一枚微温柔软的手入了掌心,他来不及心旌摇曳,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挑选好下脚借力的地方,指点着叶凤泠。
有了第一次,顺理成章的有第二次,路上又遇好几处崎岖不好走的地方,皆是韩齐光拉着叶凤泠上来,走到后来,两人已是看不清前面的苏牧妤和紫苏、月麟了。
凉风习习,这秋季山间,比京都城里要凉上许多,好在今日天气晴朗,还不算太潮湿。
头顶葳蕤茂密的树叶被微风吹的悉率作响,一树树、一丛丛或红或黄的树叶散生在常绿松柏之间,如旌旗飘扬,它们纤细娟秀,看着势单力薄,它们又烂若云霞,宛如淋不灭的倔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