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九月,最迷人的景色当属玉顺山北坡上的红叶林,此时秋高气爽,几场秋雨后,红云渐起。
皇太后素喜礼佛,便要趁着秋色红叶正浓,约上几家夫人小姐同去玉顺山上的檀溪寺,赏红叶、参拜佛。
王夫人是诰命夫人,自然应邀前往,但这次叶老夫人和叶凤媛却都告病在家。王夫人只得领着叶府的另外两位小姐同去。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临出门的前一天,皇太后又专门点了柳氏随行。
叶凤泠如今和柳氏的关系,本来可以说淡若清水一般,两人谁也不愿意搭理对方,但这次柳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因为叶凤泠得皇太后青眼,才会特意点她陪驾。因此,柳氏又贴上来了。
不仅送来迟迟没有发下来的月银,还又专门跑来宜秀居嘘寒问暖,让叶凤泠哭笑不得。一时又听说柳氏在三房里张罗着衣裳头面,好不热闹。
对于这次随行,叶凤泠倒是没太在意。
最开始回到叶府时,她心里还存着一股子气,要矢志打脸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立威,好让自己不会再被欺负,可现在经过几个月,慢慢也就淡了。
上辈子不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才把自己的日子变成了为别人过,如今重活一世,关键是自己兜里有钱、手上有铺子,自己逍遥自在才好。
说到铺子,上次褚亮派人传进来消息,那位名唤季阳的师公,脱下文雅气质,化身无赖,死死守在含香馆,说什么也不离开,大有不让他留下,就要在含香馆门口碰瓷搞事的架势,把高贵清冷的向师傅气得跳脚,拿起棒子要揍人……
最后还是叶凤泠出面,苦劝向师傅,才让向师傅冷着脸勉强答应,暂时留季阳做教授治香学徒的师傅,吃住在含香馆里,只是不能随意打扰向师傅。
含香馆现在除日常营业卖香外,铺面后院单独辟出一间屋子做治香学徒研习学堂。叶凤泠在褚亮寻来的十几个孤儿里选出来五位,留在含香馆。等季阳和向师傅教导后,再筛选出三位最有天赋的成为含香馆的治香工人。
至于香料进货渠道,叶凤泠依旧在挠头。开在苏北和江南的含香馆,都是直接从成都的香粉世家陆家手里拿香料。陆家香料并不卖到北方,她也无力无钱无人能将香料由成都运到京都,香料势必要就近解决才行。
几日前,为解决香料进货一事,她曾专门带上帏帽领着褚亮去者者居摸情况。
者者居作为北地香料大铺,在北方香料界从来只手遮天,坊间传闻者者居老板是朝中某位大员,背靠权势,难免常常仗势欺人。
更为神奇的是,无人见过这位神秘掌柜,可大家都说,者者居这些新出的香粉香方均出自神秘掌柜之手。
官场背景加出神入化的治香技艺,不可能重合的因素在者者居掌柜身上汇聚,激起叶凤泠心底的好奇。
每月逢初一和十五,是香料市场的定香大会,在者者居位于东市的总铺召开。届时,京都乃至整个北方想要从者者居手里拿香的店铺,齐聚者者居,对新出的香粉出价投标,以得到新香粉的首批上市权。
千万不能小看短短半月的提前上市,往往就是这样短的时间,就能让选购香粉的顾客们记住是哪家铺子又出了新型香粉。同时,对于过往的香粉和香料订货,也是在定香大会上完成。
叶凤泠领着褚亮参加的就是九月初一的定香大会。
“真的没有人见过者者居的幕后老板么?”叶凤泠一身黑色披风加帏帽,坐在出价投标台下问褚亮。
褚亮已经几次参加定香大会,同者者居负责订购香料的郝掌事混了个脸熟,他低声道:“确实无人见过,大家见到的都是负责各个方向事务的掌事。台上展示香粉的那个是令狐掌事,据说以前在翠云楼做龟奴。坐在咱们对面的那个胖子就是拿给咱们香料的郝新掌事,听说以前是狱卒。还有门口那个瘦高个,叫史尚飞,干过镖师……”
叶凤泠腹诽,者者居这位神秘的掌柜果然好品味,找的几位掌事的名字都如此清新脱俗,闻之难忘。
一时,听到令狐掌事在台上展示者者居这次新研治出的名唤“翠云龙翔”的香粉。此香以香气可品、烟态成云且经久不散为特征,在善焚香之人手里,可被演绎成云龙之奇。
令狐掌事在台上报出起拍价——一两一钱。
叶凤泠乍舌,起拍价已经是一两银子,最后成交价岂不是更吓人。须知,拍到这款香,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家能提前卖此香,还有所有者者居的店铺也会一同出售,相当于只是自己成为第一批售卖者之一而已。
尽管者者居的香粉几乎没有扑街的先例,但如此昂贵的提前售卖机会,在叶凤泠看来,还是过于欺负人了。
是以,叶凤泠并没有开口。她和褚亮看着身边其他香铺掌柜们纷纷加价,心里反而有种释然,辛亏他们没有这么多的钱,不然肯定忍不住出手,她也想闻闻新的香粉是何种味道啊。
最终,这款“翠云龙翔”香粉以每钱十两三钱的成交价被冀州一家香粉铺拍得。叶凤泠看到令狐掌事领着喜上眉梢的冀州“冤大头”走向后面。
她也站起来,跟着褚亮去找郝新郝掌事。
郝掌事听完褚亮的来意后,抬起眼皮瞅了瞅叶凤泠,他笑道:“褚掌事的意思是,贵铺想要我们的香料,但又不要我家的香粉,直接按香料种类拿货?”
者者居售卖香料从来都是根据香粉类别配好后,拿货给这些店铺,从而规避了被盗用香方的风险,郝掌事听褚亮的意思,含香馆是要自己配香?
褚亮点头,苦笑:“我家铺面太小,又是新店,拿太多种香粉也卖不出去,还不如就先零零星星进些香料,自己瞎鼓捣鼓捣,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郝掌事听完,面不改色,他挥手:“没有这样的先例,单卖香料,我们赚不到多少钱。”
说完,他就想转身走开,叶凤泠示意褚亮拦下,她自己上前开口道:“郝掌事,香料香粉其实本就是一回事,我知你家从来没有这样卖过,但没卖过不代表不能卖。如果我出的价合适,你何苦推了这份买卖。再说,你直接把香料卖给我,还省去了香料工人加工的环节,让他们加工出更多的香粉卖给别家,你们岂不是赚的更多了?”
闻得此言,郝掌事又转回来,盯着叶凤泠道:“含香馆掌柜是位女子?”
说完,他还围着叶凤泠转了一圈,手摸着下巴道:“混香粉圈的少见女子,京都七十六家香铺,只有两位女掌柜,不想含香馆这里还有一位。恕我眼拙嘴笨,多问一句,含香馆掌柜如何称呼,你拿到香料又如何治香呢?难不成含香馆的小小铺面还有治香工人不成?”
时下,有治香工人的香铺在京都香铺里十有三四,就算如此,他们大部分还是要从者者居手里拿香粉,因为手上没有那么多的香方。
叶凤泠淡淡道:“我姓柳,名叶,郝掌事叫我柳掌柜就好。我们含香馆虽然在京都是新铺子,但在江南也有几家小铺面,治香工人虽然不多,还是有的,当然肯定不能和者者居相提并论。但我们小本经营,本就是只为糊口,郝掌事又何必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呢?”
叶凤泠见郝掌事仍在沉吟,她趁热打铁,继续道:“再说,我们含香馆的香方和治香工人都来自南方,是否适应北方香市,能否被京都爱香之人接受还有待商榷,目前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阶段,郝掌事何不大胆尝试下,万一含香馆能活下来,也许咱们以后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又或者说,郝掌事是怕含香馆会掀了京都香粉圈不成。”
听到叶凤泠如此大放厥词、夸夸其谈,郝掌事不怒反笑,他拍拍手,露出意味深长地一笑:“柳掌柜好一张巧嘴,正反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可以卖香料给你们,但价格肯定不能按别家拿成套香粉的价格走,你在每钱香料的基础上要给我加五分利。”说着,他伸出手指做“五”状。
叶凤泠沉吟不语,伸出手指——两分。
郝掌事瘪嘴,摆摆手,复伸出手指——四分。
叶凤泠叹气,继续伸出手指——三分。
郝掌事直嘬牙花子,他肉疼道:“好吧,好吧,谁让我总是怜香惜玉呢,看柳掌柜这双玉手,就让人对帏帽后的颜色心生向往。不知柳掌柜愿不愿意随在下一同赴午后的香烟茶会?”
叶凤泠被郝掌事的好色嘴脸恶心得不行,只面上还要强撑:“我还有事,改日再和郝掌事品茶闲话,后续之事全权交由我家褚掌事处置。还望郝掌事对我含香馆多多关照一二。”
郝掌事明知叶凤泠这是在推脱之辞,但他也不恼,依旧腆着肚子笑呵呵,亲自把叶凤泠送到者者居门口,又送上了马车,站着看马车驶得见不到影子后才折回者者居交代人给含香馆办香料采办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