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童子之身!”
“之身……”
“身身身……”
“………………”
沉默在回声中蔓延,像海浪一样,将所有人都拍倒。
没有人说话,赵一深搓了搓脸,平静地补了句:“不相信的话,可以找医馆的杜长老验一验。”
修真界开放,散修们更是恋爱自由,多得是没结成道侣就双修的,提升修为的同时还能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一般不是长得太歪瓜裂枣的,总会在漫漫修仙途中遇上那么一二三四个知心人,或真情或假意。
即便是张三,在还没入无极宗前,就被不知哪个门派的师姐吃干抹净了,虽然当时年纪轻轻,有点被骗钱骗色的意思,但这不是重点——
张三难以置信地瞪向赵一深:“你你你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那你这么多年都没谈——”
“张三!”赵一深呵住他,语气疲惫地磨出三个字,“别说了……”
张三张了张嘴,最后尴尬地合上了。同是男人,其间苦楚,他也懂。
又是一片沉寂。
李长老清清嗓子,艰难开口:“呃……这个……呃,赵一深,你很勇敢。呃,这个……既然还是……这个……这个处子……咳咳,就足以证明,你和萧来之间是清白的。”
明明没风,李长老却觉得风中凌乱,一段话磕磕绊绊讲完,内心无比煎熬。
萧来叹了口气,拍赵一深的肩以示安慰:“多谢了。”
赵一深三十度仰头望天:“不客气,也是我自己没本事。”
李长老又看向张三,语气略带责备:“年轻人要多思考啊,不要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以为发生了什么。”
“是,长老教训得是。”张三心中生怨,仍然不服,“但是李长老,萧来她的确骗了我一千灵石,真金白银从我手中溜出,此事绝不可能有误会。”
迟舟心里咯噔,若说前两个罪名是子虚乌有,但这个“骗财”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的。
“那日我看中一只草编兔子,询问价格,一只三文钱。但是我并没有民间银钱,恰好萧来路过,说她有银子,可以与我换灵石。”
“我问她怎么换,她说我猎半个时辰妖兽可以赚一千灵石,卖草编制品的阿婆半个时辰可以做一只兔子,所以三文钱就可以换一千灵石。”
众人听到此处,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咦,好像很有道理耶。”
“笨蛋,编草编兔子和猎杀妖兽都不是一件事,怎么能拿来作比较。”
“对哦,这么说,她的确是骗了张三的钱。”
何远晏摩挲着酒壶,视线扫向迟舟,他来的时候,并未听小徒儿提起过这一千灵石之事。
迟舟接收到师尊询问的目光,只能无奈摇头。
何远晏心下了然,再一瞥,徐游九神情悠哉地喝着茶,相撞的视线里捎着似有若无的挑衅。
这是有备而来啊。
何远晏又看向萧来,他这二徒弟脊背笔直,目光平静,丝毫不慌。
看来这边也有对策。
何远晏顿时心宽,调整坐姿,往椅背松松懒懒地一靠,准备看戏。
议论声此起彼伏,舆论一边倒向张三,都认为是萧来坑了张三一笔。
迟舟不知道师姐是正在想招,还是没了法子才迟迟不开口,他抿了下唇,率先开口反驳:“张师兄,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一千灵石换一只草编兔子,一般人不会答应吧。”
李四道:“小屁孩你懂什么,这草编兔子是我三哥打算送给花师姐的,就算是两千灵石他也会买。”
“两千灵石?”迟舟有些惊讶,“这不是傻子吗……”
李四瞪大眼睛:“……你!”
萧来意外地看了眼迟舟,这孩子果然是何远晏带大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早就料到,你们定打死不认。”张三给李四使了个眼色,李四点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块。
“所以我连夜下山,找到那位卖草编制品的阿婆,录下了她的证词。”
张三说完,李四双指并拢,点亮眼石,眼石朝半空中投射影像,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出现在影像中。
张三的声音在画框之外响起:“阿婆,你还记不记得,六月初五那天,我想向你买一只草编兔子,但是没带钱,后来过来一位姑娘,与我做了一笔交易,你记得交换了什么吗?”
老人露出回忆的表情:“好像是……用一千什么石换我一只兔子。”
张三大喜,忙问:“那你记不记得那个姑娘长什么样?”
“记得记得。”老人说,“穿得一身黑,个子挺高,皮肤白,长得可标志咯,就是眼神有点凶……不过她心肠好,给了我一两银子呢!”
迟舟肉眼可见地慌了:“这……”
这描述,虽然不算精准,但眼神凶这一点,整个无极宗也就萧来符合。
想不到他们还下山去找老人录了证据。
张三缓步走出,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道:“现在你们不能说我针对她了吧?萧来骗我一千灵石是事实,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只要她还我钱,然后给我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李长老听罢,捻着胡子点头,转向萧来:“张三的要求已经很清楚了,鉴于你只是耍了点小聪明,骗财的金额也不大,所以严律堂不对你进行惩处,只要你还钱并道歉即可。”
围观群众探头探脑。
“这就结束了吗?感觉意犹未尽啊。”
“别急,搞不好又有反转呢?你看那位萧师姐如此沉静。”
“这还能反转?张三还能威胁那个老人说假话不成?”
看对面似乎已哑口无言,张三嘴角弯起,对萧来道:“我知道你们点星峰很穷,你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用这种方法骗我的钱,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筹钱,今天只要道完歉,你就可以走了。”
“呵。”
萧来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迟舟担忧她当场发作,赶紧扯她袖子:“师姐,无论如何,不要动——”手
“我为什么要向这种垃圾败类道歉?”
萧来扭头问迟舟,话落,全场都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如此狂妄,居然当众辱骂被害者。
这回,就连只是过来凑热闹,想看何远晏吃瘪的徐游九都忍不住多看了萧来一眼。
张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骂“垃圾”两字,顿时气结:“你说什么?”
“说你是垃圾。”
萧来直视张三,眉峰轻挑:“因为想要送心仪的师姐礼物,被恶毒的同门惨骗一千灵石,在这个故事中,你还真是把自己美化了啊张三。”
张三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来:“要不然我替你问问那位阿婆,当时我要是不来帮你换钱,你又打算怎么做?”
张三:“!”
他这明显紧张的样子引起众人的注意。
“怎么了怎么了反转了吗?”
“不知道啊萧师姐还在卖关子,急死我了哎哟,话能不能一次性讲完。”
“李长老,敢问我们无极宗戒律第三条是什么?”
萧来突然开口,问得李长老怔了一下,随即捻胡回答:“无极宗戒律第三条:虽入仙途,不可忘根。”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萧来负手,转身面对围观群众,稍稍提高音量,“无极宗不同于四大修仙世家,大多是凡妇所生,机缘巧合之下,入道门做散修,但纵使出身世家,追根溯源,其祖上的祖上,总有一辈是凡人。”
张三捏紧拳头,他已经意识到萧来准备说什么了,额上不禁冒出薄汗。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不承认,他们有三人,没有一个人会承认。
“第三戒律要求我们……”萧来有意无意地瞥了张三一眼,“虽为修士,有神通法力,但要谨记众生平等,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平民百姓,更别说恃强凌弱了。对吧,张三?”
徐游九越听越不对,眉头轻微皱起:“张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三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师尊,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也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萧来抬手,朝后一招,赵一深收到信号,在袖子里掏出眼石,微笑着大步上前:“张兄连夜赶下山录了像,我也起了个大早,去找了那位阿婆呢。”
张三神色一震:“难道你……”
一段影像从赵一深的眼石中射出,还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赵一深问那老者:“阿婆,你还记得买你草编兔子的一行三人,一开始因为没带钱,对你说了什么吗?”
老妇人点头:“他说他没有钱,让我把兔子送他得了。唉,我知道在各位仙长大人眼里,这小玩意不值钱,可我就靠这几个铜板吃饭哩。要不是那位姑娘及时出现,他们恐怕要动手抢了。”
张三:“我没——”
“你闭嘴。”徐游九扣上茶盖。
影像里,赵一深又问:“还记得他说的话吗?”
“记得。”老妇人回道,“他说‘你还能摆摊卖东西,过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谁的功劳?我们降妖除魔,保护苍生,我们收费了吗?’”
“你们造假!”
张三脸色涨红,急道:“她年纪这么大了,这么多天前发生的事,怎么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一定你教她说的!”
赵一深无辜摊手。
这的确是头天晚上,萧来复述给赵一深,让他教阿婆这样讲的。
但……
“张三。”萧来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你又没说过,怎么知道一字不差?”
张三瞳孔地震。
糟糕,踩陷阱了。
包括徐游九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剑围绕着指向他的脖子。
“我……我……”张三额头冒汗,眼珠乱飘,仍努力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她年纪这么大了,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所以,所以一定是你们指使的!”
萧来没有说话,只抬抬下颚,让赵一深继续播放暂时被中断的影像。
影像中的赵一深拿出三张画像,分别是张三、李四还有王五,他问老妇人:“阿婆,你还记得当初和你说‘我们降妖除魔,保护苍生,我们收费了吗?’的人,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吗?”
“记得。”阿婆颤巍巍的手指向张三的画像,“就是这个人说的。”
“放屁!这句话明明是李四说的!”
张三吼完,全场忽然寂静,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两秒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完、完蛋了。
徐游九的脸色异常难看,他起身甩袖,连个眼神也没给张三,就大步离去。
张三:“师尊……师尊!”
徐游九哪会回头,张三也知道师尊这回是真动怒了,别说帮了,罚自己都来不及。他心如死灰,沉下膝盖跪在地上。
一同羞愧难安的还有李四和王五两人,他们本该是斩妖除魔,造福百姓的修士,却因不断膨胀的优越感,一时飘了,恃强凌弱一介老妇人,实在是没脸抬头。
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师门上下又会如何看他们?
李长老的脸上同样不好看,他从鼻子里哼出气:“张三,老夫还是要走流程问一句,这一千灵石,你还要讨回来吗?”
这意思是,你还有脸去讨吗?
张三恍惚摇头:“不……不要了。”
“张三,李四,王五三人,违反戒律——利用修士身份欺凌凡人,罚你们三人关禁闭,断水断食十天。”李长老沉声说完,也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全场只留下看热闹看得心潮澎湃为正义欢呼鼓掌的吃瓜群众,还有大获全胜的点星峰师徒。
何远晏拎起酒壶起身,冲萧来眨了下眼:“不愧是我的徒弟,干得漂亮。”
“二师妹,我的出场是不是很帅——呃哇师尊!”
赵一深厚着脸皮想要邀功,被何远晏勾住脖子往外拖,“来,宝贝大徒弟,今日开心,陪为师喝酒去!哈哈哈哈哈……”
闹腾的人终于走了,迟舟也终于松了口气,略带埋怨的眼神瞥向萧来:“师姐,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怎么不早说,我紧张得后背都是汗。”
萧来没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张三。
张三被那视线看得如芒在背:“你还不走?”看他笑话还没看够?
“你有道号吗?”萧来忽然问。
张三莫名:“什么?”
“我记得你曾大放厥词,说民间的律法管不了你。”萧来站在张三身后,“当时我就想到一个很适合你的道号,希望你能用它,并以此为鉴,不再犯错。”
张三尴尬不已,咬牙道:“你别又坑我。”
萧来抬手,在空中快速写下几个字,金字融合在一起,化成一个小球。
她弹指将金球送过去。
张三盯着滚落在跟前的金球,他没动,因为不知道萧来又在耍什么招数。
“掠夺弱者,是最肤浅的恶。厉害的坏人,都是和强者厮杀,从背后咬住对手的脖子,看准时机,咔嚓。”
仿佛利齿落下,近在耳畔的声音震得张三心神一颤,他猛地抬头。
萧来已经走远了,背对着他迈出大门,阳光把她本就修长的影子拉得更长,是张三无法触及的高度。
张三跪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在犹豫和纠结中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捡起金球,颤着手捏散。
事到如今,骂他他也认了,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辱了无极宗之名。
有人能给他指点一条正确的路,他认错,也愿意改。
金球散成四个大字,闪闪发光,排列有序地映入眼帘——
法、外、狂、徒。
张三:“………………”
谁他妈要成为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