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经纪人

贝伦·厄特放下手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作为海瑟·米歇尔的经纪人,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海瑟缺席了今天的拍摄而对她大发雷霆,但接到对方的电话时,他并不怎么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对她生气不起来了。

不是因为原谅了她,而是已经不想再为她操心了。

那天在音乐节上见到这个女孩,贝伦真的以为自己挖到了宝,他深信只要加以培训,她绝对能成为下一个吉玛·沃德*。

可是,她拥有如此的条件,却没有相应的决心。两年了,他曾经寄予厚望,把最好的资源投放在她身上,然而——迟到、谎言、失约……这些机会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放走,这姑娘除了脸还能看之外还真没有可取之处,态度、台步和硬照都不行,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脸好看的人,拍出来的照片不会太难看,这倒是真的,但“不难看”在这个圈子里绝对不过关,能轻松拍出神照的大有人在,而海瑟呢,每次上完妆贝伦都会被她惊艳到,结果成片不是表情太生硬就是眼神空洞,完全没有表现到本人的神韵。

和她同期出道的模特,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进步,有几个甚至闯出了名气,只有海瑟在原地踏步。

在他看来,天赋和努力同样重要,天赋决定你的起点,努力决定你的高度,他要一个光有天赋但不会进步的女孩来干嘛?捅出的娄子还不够他收拾吗?

──也许该是时候放手了。

……

尽管这场穿越来得很突然,海瑟考虑到自己以后要以“海瑟·米歇尔”的身份活下去,她不能逃避现实。

她对当模特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生计,原主的学历只有高中,失去了模特儿工作之后的出路非常有限,在她想到别的办法之前她得保住这份工作。

于是海瑟做好迎接经纪人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隔天早上去公司赴约,却没料到她被连发火的机会也没有──贝伦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宣称他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

“对不起,然后呢?”面对这个让他头痛的女孩,贝伦·厄特揉了揉额角,“海瑟,我已经给你足够多的机会了,但是直接消失没去拍摄?我做模特经纪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事情,我真的不觉得你对这份工作有多上心,既然合约在年尾就到期了,我就当合约提前到期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直接中止合作关系是违约,违约可是要赔钱的,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冷处理海瑟──在合约到期之前都不给她找工作。

海瑟心有不甘的抿了抿唇,然而她能解释什么?因为她昨天才穿越过来,连自己的状况都没搞清楚,所以忘记去拍摄了?

何况他说得没错,原主也太不上心了,她应该知道昨天有工作的,可仍然跟一个陌生人鬼混到早上?

不过对于被拒绝,海瑟也算身经百战了,她目光诚恳:“贝伦,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你可以随意惩罚我,但至少履行合约直到结束?到时候你选择不续约我也不会有怨言。”

经纪人的态度依然强硬:“你可以另觅高就,我不会阻止你。”

被美人苦苦哀求,要是普通人早就范了,人们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特别宽容,可惜贝伦已经对这张脸免疫了,现在他见到海瑟只觉得脑壳疼。

海瑟见他无动于衷,忽然眯了眯眼睛。

那细微的计算表情一瞬而逝,贝伦并没有捕捉到异样,只见她拉开椅子缓缓坐下,微微弓着背,双手抓住手臂,呈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当她抬起脸时,对面的人目光一顿。

水晶般的泪痕在那张绝美的脸颊上划出优美的半月型,沾了水珠的睫毛泛着莹光,轻轻一扇就会掉落。窗外的光线刚好照到她的半边脸,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里的惶恐不安顿时无所遁形,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鹿。

这种破碎的美,比她画着完美妆容时更夺目。

“昨天……出了点意外,我无法跟你解释原由,因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没有蠢到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故意丢失这份工作。”她低着头,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也知道我的母亲有她自己的家庭,父亲又远在法国,我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自己了,可是拿着那张连社区大学都不会接受的SAT成绩单我能去做什么?接受十几块的时薪去当服务生吗?”

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之后,她的恐惧终于表露无遗,彷佛是想像到自己在小小的餐馆里当服务生的画面,为那些穿着廉价服饰的顾客递水,而她可是为一线品牌走过时装秀的人,她无法忍受那种耻辱,以往的不屑一顾都显得残破不堪。

她的确天真得可笑,失去了才知道要挣扎,但一切在她的美貌之下都显得不再重要,因为愚蠢的美人儿总是会得到原谅。

第一次看见海瑟露出这种表情的经纪人有几秒钟的迟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法解释可不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海瑟见他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一下,乘胜追击:“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个很好的经纪人,两年来的栽培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但公司会这么想吗?”

海瑟没有说太多,点到即止,聪明人会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即使像贝伦·厄特这样的资深经纪人也得看公司高层的脸色,他的资源即公司的资源,如果这个时候放弃她,过往的投资都是泼出去的水,显然是一门亏本生意,他肯定会受到来自上面的压力。当然,他可以解释为这是一个止蚀的决定,但他们会不会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不说海瑟的眼泪有没有起作用,她倒是说到点上去了。

贝伦沉默了,他在海瑟面前点了一枝烟,虽然是年近四十的人,被医生告知要少抽点烟,不过要是每个人都这么听话医生就要失业了。

他在心中衡量着利弊──人真的有可能改变本性吗?这是垂死挣扎,还是真心悔改?出于对海瑟的了解,他倾向前者。

但是该死的,他真想用照相机把刚才那一刻捕捉起来,然后发去各大时尚杂志的邮箱!那种渲染力,如果她能够镜头面前收放自如,早就完爆四大《VOGUE》*的封面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海瑟时的感觉,彷佛见到一颗会征服时尚圈、熠熠发光的星星,而现在,他就像挖到一块价值连城却无法转手的宝石的猎人一样心急如焚,他知道海瑟是有价值的,只是他无法将她的价值变现。如果她本人没有这个上进的心,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贝伦在烟灰缸上把余烬弹了弹,再抬眼看她,目光中带着试探:“今天刚好有一场纪梵希的广告试镜,我会打个电话过去,这是你的最后机会,拿下这个广告我们便可以继续合作。”

老实说,海瑟提到公司使他有些吃惊,公司的确给了他不少压力,只是没料到她也考虑到这一点,并利用这点对他施压。

这不像是她会考虑到的地方,可他没有深究,只当是对方爆发出来的求生欲。

海瑟如同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大口气:“谢谢,我会尽我所能的。”

她本来拿不准这招有没有用,在镜头面前优雅地哭是她的拿手绝活,唯一的问题是她不知道这张脸哪个角度比较好看,出来的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不过看来还是起效了。

贝伦对她的“尽我所能”实在有所保留,不过还是给予她一个“去吧”的眼神,以及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毕竟这次的试镜可没有那么简单,展示你的求生欲吧,海瑟·米歇尔。

……

海瑟今天没有穿的太随便,不需要花额外的时候回家换衣服,她抓紧时间在车上补妆,在司机告诉她已经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刚好刷完眼睫毛。

一般来美国发展的外国时尚品牌都会把重心放在纽约,纽约之于美国就像巴黎之于法国,是个时尚之都,其次侧是洛杉矶。

纪梵希的总部在法国巴黎,美国分部在纽约,不过近年来包括纪梵希在内的奢侈品牌都有意将部份重心转移到洛杉矶——这里的租金更便宜,但有钱的顾客一样多,是个比纽约更经济实惠的选择。

并不是奢侈品牌就不需要考虑成本,实际上高级时装是一样非常烧钱的玩意,别看他们卖得那么贵,原料、设计、时装秀、宣传样样都是钱,但是饼就只有那么大,有能力每季都购入高级时装的人少之又少,成本控制不好就是随时超支的状态,特别是对于把自己卖给了LVMH集团的纪梵希来说,每一季的营利报告都需要递到大股东们的桌上,自然不敢乱花钱。

说到纪梵希,海瑟有点印象,这是个于1950年代由设计师于贝尔·德·纪梵希用自己的姓氏创立的时装品牌,专门做女性高级时装,不过海瑟仍活跃在影坛的那阵时他的名气还不大,她没有穿过纪梵希,她都穿皮尔·巴尔曼及克里斯汀·迪奥*。

纪梵希开始走进大众视野是从跟奥黛丽·赫本合作之后,她在《龙凤配》中穿的晚礼服就是出自纪梵希之手,其后在《蒂凡尼的早餐》中的小黑裙更成为时装史上的经典——不过那是1961年的事了,她是凭着原主的记忆才得知纪梵希后来发展成一线的奢侈品牌。

她跟赫本算是同时代的人,在各种颁奖典礼及试镜会上见过好几次了,是她演艺生涯中的一大劲敌。

只不过,赫本成了传奇,而她没有。

海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胸口里的压抑都吐出来,才收拾心情,踏入纪梵希工作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