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月下影

梵音萦绕,天色湛蓝,兴国寺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直到二次钟鸣声响,贺思音才爬到尽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尽被汗水打湿,热得通红,澄澈的眼神有些?恍惚。

“小,小姐,你怎,怎地来这里?了?”

春枝撑着?腰身,大口喘息着,累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兴国寺的主殿高耸入云,云烟缭绕,上方萦绕的梵音久久不消,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袍打坐于蒲团上吟诵诗经,木鱼声音一阵一阵。

“我也不知道,”

贺思音轻声道,这声音很快四处飘散,被梵音洗涤了一遍又一遍。从街道上来了此处,贺思音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暗里?唤过来的。

迎接未知的命运,贺思音心底到底是露出了一丝茫然,她方才就跟着?了魔似地,处理好允哥儿的事,不受控制地就往这边来了。此时,她罕见地露出了一番焦虑不安。却不知她是被一个老和尚施了法唤过来的。若不然一个不爱出门的人,怎地偏偏兴致勃勃就逛起来了。

春枝对兴国寺的记忆停留在了桃林里?的那条蛇身上,如今一想起来还是浑身战栗的,若不是有佛法养着,有了灵性,又怎么能长那么大,一直追着?她出了桃林呢。

后山耸高的石块上金光环绕,与初见时无异,只这桃瓣却落了不少,贺思音停下脚步,光滑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清风徐起,桃瓣一层一层吹起,主仆两人入了粉色的画中,却恍然不知,贺思音细细地研读了一番,才又折身往殿中走去。

春枝跟在后头,松了好大一口气,惧怕地瞧了眼桃林,那日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她拔腿就跑。

却说那偏殿里头,一白衣男子与对面的和尚已经下了两个时辰,光头老和尚持着?黑色的棋子,啪嗒一声落了子。

“来了,”

白衣男子平静地跟着?落了一颗白色的棋子,修长的手指竟被那手中用玉刻出来的棋子还要精致。

“不出去瞧瞧?”

老和尚几乎不用思考又落下一子,刹那间棋盘诡异多变,形势大转。对面男子却仍然沉默不语。

“老衲输了,”

又落了几子,老和尚摇了摇头,捧起一旁凉了许久的茶喝了一口。

“你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身边。”

贺尚轩的视线从这早已定局的棋盘中收了回来,目光定定地瞧着对面的和尚,说起来,他与这大师有缘,也是因他曾经在西域时救了这云游四海的和尚一命。众人皆知这老和尚擅长算命,窥破天机,但万事也要讲究一个缘分。

恐怕,这会若是有人知道这大师云游四海回来了,是要挤破这兴国寺了。

“有了此女子,侯府至少还有三代荣华光景,再而言,你此次来,不就是为了关西一事,老衲从不口出狂言,阿弥陀佛。”

关西之?关,正是因此处是北狄与大隆朝的关口之处,犹如一口大门,将那狄人隔绝在塞外,由此可见战略地理位置之重?要。

军队、铁矿,贺尚轩既然接下了这命令,便是将这脑袋也搁在上头了,成?则成?,败,则满盘皆输,皇家冷血,要保住着侯府的爵位,关键之处就在于关西这一差事。

脚步声渐渐接近,老和尚吃了一口茶,搁杯子的同时,门从外头轻轻推开,小姑娘迎着白色的光芒而来,头顶金光一点点散去,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两人间来回相看。

见到两人,贺思音惊讶之色难掩。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来了。”

老和尚站起身子,不急不缓转起佛珠。

“你-在等我?”

贺思音一个激灵,瞧着这老和尚洞明一切的眼神,到底是有些?慌,她都能来到这异世,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施主,老衲没说错的话,你来此处怕是寻着?梵音来的吧?”

咯噔,贺思音脸上终于是有些?慌了,莫非是这个老和尚使了什么法诱她过来,她目光转到她哥哥身上,只见贺尚轩淡定地执着棋子,罕见地穿着?一袭白衣,多了些?清润的气质。

贺思音视线不落痕迹地往两人间来来回回相看,只怕这个老和尚把她的来处都交代了。那她哥哥岂不是知道她不是原身了?

“阿弥陀佛,施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宽心便是。”

啪嗒一声,贺尚轩落了一子,一场死局终于又活了起来。

“什么意思?”

贺思音眼底有些?不安,瞧着他哥哥云淡风轻的模样,怕是他知道了什么。贺思音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会担心被和尚庙里?的老和尚揭了底。

“老衲相信,施主是聪明人,阿弥陀佛。”

“你,我,”

贺思音瞧着他老僧入定的模样,要不是他哥哥在这,她就要拿着木鱼在他光头上敲几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把这些?都告诉了他哥哥。

其实贺思音是冤枉了老和尚,老和尚什么都没说,他是因为贺尚轩于他有恩,才将这贺思音唤来,他话中之意是为了卸下她心中的最后一点心防,盼她在关西尽全力护着贺尚轩。何况,他算了一卦,贺思音福禄财喜四星占全,命里主贵之?人,正是这破解的关键之处。

“施主明白不是吗?”

老和尚从袖口拿出一串佛珠来,双手奉出,“望施主念以七七四十九天,每于辰时,佛具三明、六通之?力,复而将此佛珠于贺施主,将于贺施主有大益。”

“给?我哥哥?”

贺思音嘴角一抽,将那佛珠接了过来,仔细翻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心想,不会是个骗子吧。

“施主,这只是个寄物,阿弥陀佛。”

“哥哥,这,”

贺思音捏着佛珠,心定了不少,肉眼不可见之?处,佛光连续不断地续入佛珠。她捏着佛珠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圈,却发现多出来的一部分不够再缠一圈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定定地瞧着他哥哥的手腕,恍然大悟地走到他面前。

贺思音跪坐在哥哥身前?,一时也忘了什么闺中坐姿礼仪,将佛珠从自己手腕上取了下来,握起他哥哥的手,挂了上去,顺着方向缠了三圈,不多不少。

“噫?刚刚合适,哥哥。”

贺思音低呼了一声,捧着她哥哥的手仔细瞧了瞧,眯笑着?眼睛,果然,人优秀,手也长得好看。

贺尚轩只见她低垂着?眸子,卷翘的睫毛留下来一片阴影,眼尾高高上挑,唇角含笑。他心里?想着大师所说的话,漆黑的眸子瞧着她一动不动。他天生聪慧,大已经领悟了大师的意思。不过,一切似乎不重?要了。

“阿弥陀佛,施主,七七四十九日,一日不可少,不然前功尽弃。”

老和尚的声音忽然响起。

“诶?”

贺思音一抬手,猛地与她哥哥视线对上,开心地咧开了嘴,将这佛珠又一圈一圈地取了下来,白皙的手在紫檀佛珠下衬地雪白无暇。

“大师?还有何事需要叮嘱,您一并说了吧。”事后一想,贺思音觉着?这老和尚也不像是骗子,他方才那些话分明是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了,她是贺思音,贺思音也是她,缘果轮回而已。只是那些久远的记忆恐怕已被一碗孟婆汤给消去了。

如此说来,她哥哥还是她哥哥,她还是她妹妹,贺思音连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无了。如此而来,这辈子怕是佛祖补偿了她,让她来帮她哥哥的。这一切,贺思音从未如此清醒过。如此看来,这老和尚也算是有本事了。

“施主明白就好,缘分来之不易,还望施主珍之?惜之?,万事艰难终有果,阿弥陀佛。”

老和尚欣慰地转着?佛珠,这女娃聪明过人,也不需多加提醒,有她在,万事定能化险为夷。

老和尚视线在这两人间看了看,捏着手指算了一通,意味深长一笑。

“贺施主,祝关西大捷。”

贺尚轩点头,目光瞧了眼还在转着?佛珠玩的小姑娘,心里?终于一软,轻声笑了笑。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这世间万物,谁能道出个真真假假来。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哥哥?”

“没事,”

“诶?哥哥,你竟然笑了,也不冷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她哥哥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而且,她发现她哥哥不一样了。

“嗯。”

两天,足以让贺尚轩想清这一切,他和她的命,是牵扯到一起的,他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回头看了一眼金佛身,目光深长。

“我们走吧,”

“好,”

从兴国寺出来,贺思音回身望了一眼寺庙,那飘在主殿上方的薄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露出了殿庙该有的模样,虔诚宁静。

“哥哥,你这两日就在这?”

贺思音小心翼翼地将佛珠保管好,问道。

“嗯,”

贺尚轩命暗处的暗卫将马牵走,随着小姑娘一道下去。

“那大师可有说什么?”

贺思音眼皮子跳了跳,他哥哥这个态度彻底是让她迷糊了,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你觉着?呢?”

贺尚轩滞下脚步,唇角含笑地瞧着她,既然她依赖他,那也就让她依赖吧。刀尖舔血了许多年,贺尚轩心底好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

贺思音一激灵,忽然怀念那个冷淡一声不吭的哥哥,现如今的他瞧着就像个老狐狸似的。

“哥啊,你别笑,我害怕。”

贺思音猛得觉着?他哥哥这变化也太大了,不知庙里?的老和尚给?他施了什么法,其实不然,贺尚轩在别人面前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清冷。

“走吧,回去。”

“哦,”

贺思音一时也被他吓得忘了要问什么。

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夕阳低垂,掩映在山涧里,贺思音抬手擦了擦汗,下山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些?泄气。

“怎么才走了这么点路?”

那老和尚,唤她上来,也不雇辆轿子来送她下去。贺思音一作死又将这主意打到了他哥哥身上。

余晖下,金光闪闪,一男子牵着后头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梵音越来越远,钟声鸣鸣。

…………

五日后,整装待行?,一辆辆马车终于向北行?去。

越往北走,气候渐冷,连青山河流都少见,春枝将掀开的帘子拉了下来,“小姐,外头风大,把帘子放下来吧。”

这次出行,贺思音叮嘱了秋琴许多要去办的事,她相信秋琴,于是才将她留在了府里?。

贺思音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初次见到与京城不同景色的欣喜,已经化作了厌倦,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瞧瞧外头的风景。

“桂花糕还有吗?”

贺思音舔着?干涩的唇瓣,这桂花糕是睿哥儿最爱吃的东西,因不舍得她出门,几乎将祖母吩咐小厨房做的那份都给了她。

“小姐,还有两块。”

春枝掀开裹着桂花糕的牌子,露出了两块拳头大小的糕点。

一路往北走,嘴里吃什么都淡了下来,幸好还有这糕点撑着?。

“哦,放回去吧,我眯会眼。”

贺思音一听到还有,抚着?肚子,准备醒时嘴里最淡的时候再吃。

“是,”

春枝小心翼翼地将糕点裹了起来,压在这箱子里?。一回头,才发现小姐已经靠着?马车睡着了。

春枝瞧着小姐眼底的黑眼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从箱子里?拿出披风,方要披在她身上,门帘骤地掀开。

“侯爷?”

春枝吓了一跳,这马车行?驶着,侯爷是怎么上来的。

贺尚轩并未瞧她,而是看了眼靠着?马车睡着的小姑娘,眼底下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未睡好,他压低了声音:“睡着了?”

“是,”

春枝压低了声音,别说她不知道侯爷这突如其来对小姐的好,就连小姐也不知道,但这就是有些?瘆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哥哥领悟到了什么?忽然就变化了?

安排这个情节,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今天四千+哈~

么,最喜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