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出发那日天公不作美。

熹光露了不到两刻钟,便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卷入其中。天沉了下来,偶有几缕金光泄出,却不敌黑压压的云层,终被吞没。

箬兰瞧了眼天色,关了窗,“瞧这模样,像是要下雨。”

“郡主,陆大人何时来呀?”

“这才辰时,急什么。”

萧婧华吃完最后一口碧梗粥,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再等等。”

箬兰:“哦。”

侍女们扯下早膳,萧婧华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箬竹道:“都收到马车上了,陆大人一来便能走。”

“那就好。”萧婧华颔首。

昨夜用膳时,她已和恭亲王道了别,她父王一大早就出去会友了。

萧婧华坐着等了片刻,着实难熬,“箬竹,给我找本书来。”

箬竹快步行至书架前,从中挑了本话本子。

郡主最近不看游记,改看话本了。

这书讲的是名千金小姐与书生相恋,却碍于家世门规不得不分开的故事。若是以前,萧婧华定能看得津津有味,今日却心不在焉。

以往能拨动她情绪的话本,此刻味同嚼蜡。

她频频看向门外,期待着心心念念之人能早些出现在面前。

可惜,希望落空了。

“郡主,郡主?”

箬兰放低音量,小心翼翼地问:“还要等吗?都午时了,先传膳吧。”

萧婧华恍然回神。

手中书籍被她捏了一个上午,一页未动。

指骨间传出隐隐酸痛。

她丢开书。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萧婧华的眸子陡然亮起,惊喜地看向门口。

箬竹领着几名侍女进来,柔声道:“陆大人大抵是耽搁住了,郡主先用膳,用完再等吧。”

身后侍女有序地将膳食摆在桌上。

萧婧华难言失望,动了动唇角,“好。”

这顿饭用得魂不守舍。

饭后,萧婧华让粗使嬷嬷把躺椅搬到院子里。

她半躺在椅子上出神。

箬兰和箬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陆大人怎么还不来,就算是有事耽搁了,不能指使孟年来说一声吗?郡主都等了半日功夫了。”

箬竹不知该如何说,心情复杂道:“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酉时。

萧婧华倏地站起,“备车,去陆府。”

“啊?”箬兰劝道:“郡主,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现在去……?”

萧婧华坚定点头,“现在去。”

箬兰拗不过她,胳膊肘碰了下箬竹,低声道:“快劝劝郡主啊。”

箬竹不理她,“马夫一直在门外候着,郡主,我们动身吧。”

“唉你……”箬兰没拦住,跺了下脚,急忙追了上去。

刚过永奉街,马车突然就不动了。

车夫斥责两声后隔着车门道:“郡主,这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走了。”

萧婧华蹙眉。

“郡主不如下车稍事休息,待小的将这马驯服后再行上车。”

思忖过后,萧婧华点了头,“好。”

马车停靠旁边是个食铺,炊烟袅袅,馄饨的香气不断钻入鼻中,老板笑容满面地招待着客人。

萧婧华瞧了两眼,将视线挪开。

箬竹往四周睃巡,指着某个方向道:“那边有家酒楼,郡主可要去歇歇?”

几丈开外矗立着一座两层阁楼,算不上多气派豪华,但瞧着还挺干净。

马夫不知从何处讨来一碗水,正在喂那匹马儿。马儿鼻孔里喘着粗气,快速将那水喝下,可在马夫驱赶时,仍是一动不动。马尾烦躁地甩着,比驴还犟。

萧婧华颔首,“走吧。”

将要到达酒楼时,她骤然驻足。

“郡主,怎么了?”箬兰疑惑发声。

顺着萧婧华的视线看过去,她蓦地失声。

几丈之外的街口站着一对男女,身后各跟着一名丫鬟侍从,均落后二人两步。

少女仰脸不知与对面的男子说着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递到他面前。

男子眉目舒缓,细看,眸底好似含着愉悦之意,宛如春露。

他接过那只香囊,星星点点的笑从眼角溢散开,刹那间将双目点亮。

萧婧华怔怔看着,心里某处好似空了。

她在府中等了他一日,她以为他被要事耽搁,谁知却是在会见佳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冲上去分开二人,想当着白素婉的面质问陆埕。

可是……然后呢?

然后,陆埕会责怪她平白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冷漠的目光会如一柄剑刺在她身上。

见到陆埕此时对白素婉这般温柔的表情,一想到他会露出的冰冷神色,萧婧华只觉呼吸一窒。

箬兰忿忿不平,“郡主,陆大人太过分了,他怎么能丢下您,去见别的女人?奴婢去找他理论。”

“别去!”

出声的刹那,萧婧华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她紧紧攥着箬兰的胳膊,重复道:“别去。”

箬兰被吓住了,无措地看向箬竹。

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萧婧华一眼不错地看着陆埕,看到眼睛干涩也不眨一下。

她把陆埕此刻的表情镌刻在心上。

她不明白陆埕为何对她这般冷淡,但这一刻,萧婧华近乎荒谬地想,若她能与白素婉一般柔顺听话,陆埕能否变回以前的模样?

生病时哄她喝药,闯祸时陪她挨罚,与她看花灯,游长街,一同祭典母妃。

她真的好想,好想念陆埕柔和包容的目光。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萧婧华脑海中回荡,冲击着她的理智。

白素婉面带红霞与陆埕告别,他轻颔首,唇角微勾,目送她离去,视线许久不曾收回。

指尖木然轻抚眼角,点去微湿。萧婧华深深吸气,一步步向前。

……

陆埕正欲转身,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唤住。

“陆埕。”

孟年一听这声,狠狠拍了下大腿,与陆埕低声道:“坏了,把郡主给忘了。她不会等了一日吧?这下完了,郡主指定生气了。”

陆埕眉心微敛,转向来人。

萧婧华在他一步之外站定,嗓音轻柔,“你今日怎么没来?”

这语气……

孟年意外,居然没生气?

陆埕仔细注视萧婧华的脸,见她并未动怒,低声解释,“抱歉,今日事忙,将此事忘了。”

嗓音带着萧婧华极为喜爱的清冷之意,此刻却令她的心寸寸下坠。

骗子。

他分明是去见白素婉了。

萧婧华强忍着鼻腔涌出的酸意,努力用平静的声线道:“那你何时有空?”

陆埕道:“近几日应当都无空闲,出发前一日,我让孟年去王府知会你一声。”

“好。”萧婧华点头。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萧婧华垂眸盯着陆埕袖口。

白素婉送他的那枚香囊便放在此处,即便隔了些许距离,仍能闻见淡淡香气,似春日雨后沾了露的梨花,清新淡雅,挥之不去。

她想把它拽出来,扔到护城河里,眼不见心不烦。

指尖动了又动,终究是忍住了。

半晌后,萧婧华低声道:“那现在……要回去了?”

陆埕心里想着事,闻言下巴轻点,“我先行一步,郡主也快些回吧。”

“好。”

她的尾音刚落下,陆埕已转过了身。

孟年对她笑了下,忙跟了上去。

萧婧华在身后凝望他的背影,胸腔内空荡荡的。

……

回到恭亲王府时,正遇上恭亲王回来。

瞧见女儿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是去承运寺了?”

萧婧华不想让父王担心,打起精神,唇角翘了下,“陆埕忙着查案,今日没空,改日再去。”

恭亲王没起疑,“那明日可要进宫?”

萧婧华现在心情不虞,不想见人,便道:“改日吧,陆埕不知要忙几日,等我从承运寺回来,一定进宫看望皇伯父和太子哥哥。”

此话一出,恭亲王便不再劝了。

本就随口一问,既然女儿已经决定好了,他也不再过问。

父女二人一同进府,顺道用了晚膳。

乘着夜色回到春栖院,萧婧华让箬兰将她素雅些的衣裳都找了出来。

她春衫多,更别说今年又新做了好几身,箬兰足足找了两刻钟才找完。

萧婧华选了套汉白玉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大袖衫。

挑出几件玉饰,她让箬竹为她梳妆。

瀑布似的乌发顺滑无比,箬竹捏着木梳,轻轻把长发疏通,十指灵巧地绾成发髻。

簪上玉簪,萧婧华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明媚娇艳的五官,素净又精致的装扮,这二者有些不搭。

她回忆着白素婉的神情,唇角微微上扬。

这样看,比方才温婉多了。

萧婧华满意点头。

身后,箬兰箬竹面面相觑,着实不懂郡主何意。

练习了小半个时辰,萧婧华终于感觉到疲惫,卸去玉簪,洗漱安置。

……

陆埕忙了几日,萧婧华便在府中练习了几日。

到了约定好去承运寺的日子,这次陆埕提前一日让孟年告知她出发的时辰,在城门口等了没多久,陆埕便到了。

甫一见他,萧婧华一怔。

不过几日的功夫,陆埕便瘦了一圈,神色憔悴,眉头紧紧锁着,似是陷入困惑。

她刚想出声问发生了何事,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隔着马车车窗唤他,“陆埕。”

陆埕抬眼。

萧婧华今日穿了件湖水蓝暗纹织锦对襟衫子,发半绾着,另一半垂于胸前。髻上簪着他送她的羊脂玉簪,婉婉有仪,柔情绰态。

她性子一向张扬,喜爱亮丽之色,今日这身倒是有几分别致,却也带着说不出的违和。

萧婧华却将他的恍惚当成了喜欢,欣喜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她将此忽略,含笑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