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薄应雪正在精心编织一则很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谎言;
病房外,霍从淮站在走廊的岔道口,耳边,薄应雪那句“替身游戏”魔咒般回放着。
把风幸幸当做替身的秘密,除了霍父霍母和他的发小周砚外,再没有别人知道,而这个秘密,他重利的父母不会说、和他情同手足的周砚不会说,他自己更加不会说。
薄应雪是怎么知道的?
霍从淮心乱如麻。
怪他小瞧了这个瞎眼瘸子,以为他真如传言所说,是依附风幸幸而活的废物,没想到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此刻,薄应雪于他,就像夜色下流淌的暗河,根本不知其中深浅。
而跟他一道被赶出来的秘书此时内心也极其震惊,走去他身边,声音都有些恍惚:“霍总…刚才…刚才是什么情况?薄应雪他不是早就残疾了吗?怎么、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霍从淮这会儿心情恶劣到极点,厉声质问,“当初不是叫你查过薄应雪?这就是你查到的?永久残疾?一个毫无威胁的废人?”
秘书自知理亏,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
霍从淮又回头看了眼风幸幸所在的那间病房,房门紧闭,门前守着身材魁梧的保镖——薄应雪要阻隔他和风幸幸见面的意图很明显。
不过他现在也无心去见风幸幸,得先去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今天的事不要声张。”他脸色难看地命令秘书,“重新去给我查薄应雪!这次要再搞砸,公司你就别来了。”
他心烦意乱,交代完转身大步流星下了楼。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间被人挖出来,他这会儿没有心情回公司处理工作,打发走了秘书,霍从淮独自来到一棵树下,点燃了烟。
线条分明的唇咬上滤嘴,望着远处深吸了一口,伴着白烟爬上面庞,过往的记忆也在眼前袅袅浮现。
四年前,他因为工作偶然认识了温苒,她单纯善良、朝气坚强,和他所接触的那些豪门千金完全不同。
他被她吸引,日渐沦陷,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温苒不去在意他们身份的悬殊,同意和他在一起,并且为了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交往没多久他就带她回了家,告诉父母这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以为,他的父母也会像他一样,被温苒身上的美好品质所打动,再不济也会爱屋及乌接纳她,没想到他们竟把生意场上的势利用在他的感情上!得知温苒不仅不是圈内人,还家境清贫,当即翻脸要他们分手。
温苒自尊心强,即使为了他试着去让霍父霍母接受她,然而终究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羞辱,最后含泪和他说了分手,申请公司外派学习的项目飞去了国外,求他别再打扰,半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失去深爱的女人,他从此一蹶不振,流连酒吧,浑浑噩噩过去一年,然后,他遇见了风幸幸。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温柔,连凝望他的眼神都那么相似。
明知不应该,明知是饮鸩止渴,他还是按捺不住开始了这场自欺欺人的替身游戏。
不得不说,风幸幸真的是个完美替身。
她有一张和温苒相似的脸,有他喜欢的善解人意,还在生意场上给他不少助力,更有豪门千金这一能被霍父霍母接受的身份。所以在交往两年后,他向她求了婚。
既然注定得不到温苒,那就留一个她的影子在身边,思念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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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里观察了一小时后,风幸幸被带去做各种检查,坐的正是薄应雪来时坐的那张轮椅。
身后,男人推着轮椅,步伐轻松,和平日里的病弱残疾判若两人。
走得这么四平八稳,他这双腿至少恢复有一年,甚至更久。
这么长时间,她竟然一点端倪都没觉察!
风幸幸心不在焉应付着医生的检查,暗暗生着闷气。
从16岁相依为命着一路走来,她以为她和薄应雪之间没有秘密,结果她什么都和他分享,他却隐瞒她这么大的事。
最让她搞不懂的是,他居然趁她失忆一本正经骗她说是她老公!
他是她老公?
那她就是他爸爸!真衣食父母的那种!
16岁那场事故过后,薄应雪被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抢走家产、断了疗养费,扔在一间破屋里等死。
她沉浸在痛失父母的悲伤中,数日都未踏出房门,得知这件事找到薄应雪的时候,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他们,根本不曾料到人性会丑陋成这样,满腔愤怒却无从和那帮大人相斗,只能韬光养晦,等羽翼丰满后再算这笔账。
她把薄应雪接回家,悉心照料,靠着父母生前好友们的救济度过起初最艰难的两年。刚满18岁,她就迫不及待开始接触风家的生意,四年过去,大学毕业的同时,她也以过人的手腕重新夺回风氏掌舵的位置。
日子好起来,她买了一套江景别墅给薄应雪,即使他眼睛看不到,吹吹江风也能心情舒畅些。别墅里配备专业的看护、保姆和营养师,全方位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而医治他眼睛和双腿的事,她也比他本人还着急,能联系的名医都联系过了,今天也是因为又收到了一通对医治薄应雪无望的回复电话,才会走神和别的车撞上。
她尽心供养者这株病弱的娇花,结果他反手给她一刀,风幸幸有点不能接受。
她痛心疾首地向自己发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是因为她顾着和霍从淮谈恋爱,忽略了他吗?
可就算她正和霍从淮浪漫约会,只要他一个电话,她立刻甩下霍从淮,马不停蹄赶回去,从不含糊。
他的心眼儿应该不至于小到为这点事就记恨她。
还是说……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她心虚得屏住了呼吸。
还是说…他复明后看到霍从淮的脸,知道了她的意图,所以才……
“在想什么?”
思绪被打断。
风幸幸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薄应雪从检查台上抱了下来,又坐回了那台轮椅,他站在她面前,正为她抻平衣角的褶皱。
因为心虚,她不敢直视他眼睛,含糊地说:“没想什么。”
薄应雪垂眸打量她片刻,然后握住她垂在膝上的手,屈膝蹲在她面前。
“害怕?”他猜测着。
怕他生疑,风幸幸于是顺着说:“有点。”
薄应雪放柔声音安慰:“别怕,检查已经做完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见他们要离开,医生好心接了句:“熟悉的地方利于恢复记忆,说不定刚到家风小姐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风幸幸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向薄应雪坦白她假装失忆的事。
说实话,虽然他的眼睛和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恢复了,这件事本身她由衷高兴。但因为他的复明,看穿了她和霍从淮交往甚至订婚背后的真正目的,她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又要怎么和他解释,假装失忆倒给了她暂且逃避的机会。
不过这事迟早得面对,从她鬼迷心窍接近霍从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最终她得为此站在薄应雪面前,接受他的审判。
她想着事,因而没注意到,在医生的那句话后,薄应雪握着她的手有一瞬的收紧,很快又掩饰性地松开,将情绪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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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生命中除父母外,陪风幸幸最久的人是薄应雪,那排第二的便是薄应雪的亲哥哥、她的另一个青梅竹马——薄应月。
兄弟俩相隔四年出生,虽说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薄应月温良,薄应雪轻狂,所以他们三个人的相处中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薄应雪和风幸幸拌嘴把人惹哭,薄应月紧跟着在后头哄。
作为风家的掌上明珠,风父风母对这个独生女并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在薄家两兄弟早早开始精英教育的时候,风幸幸躺在沙发上乐不可支地看动画片。
差距就这样一点点拉开。
虽说最后三人都进了本市的重点私立,却是尖子生和吊车尾的区别。
薄应月以省状元的身份从学校毕业,成为届届相传的荣耀;薄应雪进校后便是年级第一,还有国家棒球队预备球员的身份加持,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至于风幸幸……
大概是因为家里过分宠爱,连她考试交白卷都能找出彩虹屁365°全方位夸她,她玩性大,对学习一点不上心。
不过也不需要她上心,因为每次考试前,薄应月都会给她整理重点,耐着性子一道题一道题给她讲,所以即使她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玩儿,还是能靠临时抱佛脚勉勉强强混进重点班。
而薄应月上大学后,回来的时间变少,考前突击的任务就落在了薄应雪头上。
相较他温和耐心的哥哥,少年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嘲讽技能满开,毒舌得能把人气得当场去世,要不是后来得知,他第二天一早就有棒球比赛,却陪着她一遍遍疏理知识点到深夜2点,风幸幸真要以为他如同他嘴上说的那样,对她嫌弃得不行,压根儿就不想给她补习。
不过后来她很少再找薄应雪,专门等每周末薄应月回来的时候让他给自己辅导功课。
旁人以为她突然转性,知道努力上进了,但实际上她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最清楚——主动找薄应月辅导功课才不是她有多么热爱学习,而是贪恋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
她甚至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成人礼那天向他表白,可惜,却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那场措手不及的变故让她一夜间长大,担起她和薄应雪两个人的重责,咬着牙往前爬。
过去那些美好的岁月在她心里渐渐褪色,她以为那份少女时期来不及坦白的悸动也会随之慢慢淡去。
结果,在遇见和薄应月有几分相似的霍从淮后,她才知道,那份感情一直停留在心里,炽烈如初。
所以明知是饮鸩止渴,她还是跨出了危险的一步。
如果昏迷时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一定是报应。
她透过霍从淮思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她也被人当成了替身。
而薄应雪治好眼睛和双腿却不肯告诉她,一定也是气她找了个残次品当替身侮辱了薄应月。
原本还抱着一丝自欺欺人,想着如果昏迷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就顺势“恢复”记忆,继续和霍从淮在一起,但如今她意识到,继续抱着这座海市蜃楼,迟早会走向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她是不是可悲的替身女配,都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