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
比如,
两人偶然在路上遇见,认出彼此后,自若地打招呼。
亦或者,
在某个不太合适的场合,比如酒吧遇见,再彼此假装不认识地擦肩而过。
还有,
雨天她忘了带伞,被淋成了落汤鸡,而他正好撑着伞经过,她惊讶之下,狼狈地落荒而逃。
种种狗血或不狗血的场景都有,唯独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见面。
平常得像是她出来散步,遇见了邻居一般。
没有书中隔着人海的重逢,甚至于这一刻,天地都在为他们让路,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她的反应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不敢置信,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和震撼,只有出奇的平淡。
或许只过了几秒钟,也或许已经过去了十几秒,反正,在云岁的世界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才堪堪反应过来,“……好久不见。”
她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否可笑,但一定不是满分。
五年不见,若不是他叫她,她可能认不出来他,他的变化太大了,当年他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出国的,那时候他的身上还有不少未入社会的青涩的气息,现在那股劲儿完全消失,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云岁有些恍惚,也有些不敢认,她的第一反应竟是逃离。——贸然见面,她毫无准备,这不是个适合见面的好地方,她也不是适合见面的最好状态。
“在这吃饭吗?”他站在她身边,开了水龙头,任水在手上冲刷。水流掩住了他指尖轻微的颤抖。
他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次该说的话,该有的语气,甚至语速语调都一应俱全地考虑了。但一到这时候,那些设想就全被抛至脑后。
他低垂下眼,一见到她,心跳的频率就乱了。
“嗯……对。”云岁有些慢半拍地回答,“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两天前,太多东西要收拾,本想收拾好了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遇到了,只是见了一面,他就再也不想等。
云岁下意识想问:找我做什么?但理智让她的这句话及时收住,她干巴巴道:“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了。”
见她这样不自在,岑寂想说什么,这时,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还很合时宜地打断了这让云岁有些困窘的局面。
“迩迩老师啊,分成好商量!咱们不是还在谈吗?你怎么转眼就和盛昼谈上了呢?一切好商量!不就是三七吗?我跟你说,明景从来没这个先例,今儿这先例我就给你开了!就三七!”
云岁有点懵,没反应过来,什么先例?什么盛昼?
晕乎乎间,岑寂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身上,也有些许疑惑。
——就是不知他们的疑惑是不是一样的疑惑了。
云岁揉揉太阳穴,还没来得及反应,储旭东已经试图来拉她的手:“走走走,咱们自家人的事自己关门说,咱们回去签合同去!”
岑寂眸光一冷,在他快碰到云岁时,直接擒住他的手腕。
也不知道他是使了多大的力气,储旭东疼得嗷嗷叫,“干啥子!哎哎哎你干嘛哎我天,赶紧给我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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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兵荒马乱,储旭东大概是花了这辈子最大的功夫解释的他并无恶意。
云岁拉了拉岑寂的袖子,一双眼跟小鹿一样,盈满了水,“他没有恶意的。”
只是喝上头了,难免会有些失分寸。
岑寂看她一眼,这才松开了储旭东。
储旭东捂着手腕叫唤时,岑寂问云岁,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得像是没有脾气:“还要忙多久?待会…我送你回去?”
云岁现在心情很复杂,她摇头拒绝,“不用的,有人送我。”
想起什么似的,她补了一句:“很安全。”
岑寂凝着她的眉眼,半晌,他点点头:“好。”
哪里有刚才对着储旭东时的狠厉?这时候,云岁怀疑她就是要摘天上的星,就是要把天捅个洞,他都只会给她递工具,或者征询她的意见——要不我来?
五年是个很可怕的概念,可怕到所有的熟悉都能蒙上一层厚厚的生疏。
可不过是这么几下的交集,云岁仿佛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那我——先回去啦,你忙。”她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看也没看他。
事情太突然了,她需要消化一下。
储旭东可有眼色了,也不跟岑寂正面刚,从他旁边窜进厕所。
好像哪里有误会,但没关系,等他上完这个厕所,回去立刻马上就把合同盖戳去。只要盖了戳,就不怕盛昼那家伙抢人。
回到包厢,云岁还有些恍惚,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是在做梦吧?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呢?
毕竟,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只会在梦里出现的人。
恍惚到,她都回不过神高兴他的回来。
周述黎在应酬,没注意到云岁的不对劲,但肖泽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他给她的杯中倒了饮料,咧嘴笑道:“饮料刚到,尝尝好不好喝?”
云岁道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甜甜的桃子味,“很好喝。”
“那说明我们口味一样哦。”肖泽铺垫了下,刚想关心一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见储旭东脚步匆匆地回来,一回来马上找周述黎:“老周,我同意了哈,三七就三七,法务呢,合同拿来,签签签!”
明景的法务自然是经验丰富且出色的,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三份合同,五五开的、四六开的、还有三七开的,要哪份他就能给出哪份,要还有需要改动的,那就直接改文档,让酒店打印出来,反正现场签合同根本没问题。
只是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么快,储旭东刚才还跟周述黎在这儿争了半天,就是不肯让步,去厕所前还一副“你等我回来看我说不服你”的信誓旦旦的模样,看那样子,他们还以为今天这局得晚上才能散,怎么这才去了个厕所,十分钟有吗?就改了主意??
现在还一副“给我签赶紧给我签!妈的怎么还不签是想急死我吗”的样子??
储旭东变得太快,变化也太大,事出反常必有妖,刚才坚决要三七开的周述黎如了愿反而还不太敢签了。——可别是有诈?
但储旭东太急了,拉着他就让他看合同,“没问题就签啊,笔在这儿,印泥在这儿,你戳呢?我戳在这儿呢!”
周述黎:“……”
最后合同还是签了,下午三点没到,这局就散了,可以说是顺利非常。末了储旭东还跟她要了个签名,气氛高度和睦。
圆子和司机一起过来接他们,她有点紧张地问云岁:“迩迩,签了没?几几分成呀?”
云岁摇头叹气。
圆子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就说嘛,明景很难谈的,三七肯定不肯。”
云岁忽然一笑:“可他们就是肯了啦。三七,合同签好了,过两天就打钱!”
圆子:“?”
圆子:“!”
她反应过来了,立马跳了起来作势要打云岁:“坏迩迩——!”
云岁笑眯眯地往旁边躲,拉着手边的周述黎作护身符。
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宾利,黑色的,并不显眼,驾驶座上却坐着人,静静看着前方的打闹。
又是这个男人。
刚才云岁与他说笑,现在亦是与他举止亲密。
岑寂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们常说,他无所不能,没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也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他们错了。
与她之间五年的空白,就是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弥补的缺漏,也是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赫然是云岁的父亲发来的邀请,请他有空到家中用餐。
昨天早上收到的,他一直没回。
看了半晌,他敲了几个字回过去:明晚吧,也是挺久没见到云岁了。
云谦平秒回:好的!那明晚见。
他在华尔街翻云覆雨那么久,乍然回国,想见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们或是想跟他合作,或是自知合作没什么可能,但还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最新的商业消息……各怀心思,云谦平的目的也不过是这些目的中的一种。各种目的皆有,但他无所谓那些,也不在乎云谦平究竟是什么目的,只想与她多见见面。
五年的生疏太可怕了,可怕到他急切地想做些什么。急切到,不像是他。
他复又抬眸看向前方,发现他们已经上车要离去。
停了许久的宾利随之启动。
她的酒量不好,刚刚见面时他看出她喝了酒,但应该不多,也不知刚刚有没有又喝了一些。
他知道那几个人的底细,知道他们都不会伤害她,但他还是不放心。
圆子点点云岁的额头:“记得你说的,请客请客,那家很贵很贵的私房菜馆!”
云岁一边笑一边躲她:“知道啦,让我回去睡个午觉先,晚上去吃!”
“没问题!”
“老周你也去啊,别鸽我,我好不容易出一次这么大的血,走过路过别错过啊,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周述黎睨她:“肯定去,争取把你吃到负债。”
云岁扯他耳朵:“你是猪吗???”
周述黎笑。
他喝得有点多,酒劲正上来,靠在座位上任她折腾。
左右待会要去吃饭,来回折腾也麻烦,所以到了御澜湾后,云岁就让周述黎和圆子跟她一起去她家休息一下,只让司机先回去。
看着前面三人一起下了车,岑寂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下巴绷直,整张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他进得来这里,不是因为御澜湾的安保不好,只是——
他…正好也是这里的业主。
买的房子正好,就在云岁的对面。
一楼两户,一户是她,一户,是他。
装修完毕,家具也放置许久,这两天他叫了保洁打扫,通通风,很快就能入住了。
思及此,他酸胀的胸口才有些缓过气,嘴角略略有了弧度。
他忽然坏心地有些期待,某一天,她打开门撞见对面的他时……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