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便是刺绣展览与汉服出游活动开始的日子。
起初焦溏提出的主意，他和周围几个公司打好关系，把整片园区布置成古风意境，还把老旧的刺绣厂外墙翻新过，换成大片落地窗，只留下明艳热烈的杜鹃花，在窗边展出优秀刺绣作品，旨在打造成合格的网红打卡点。
“好多人！”焦溏曾担心会不会只有小猫两三只，见到从上午十点起就变得络绎不绝的人潮，感叹道：“你的人脉真厉害！”
“还好啦。”沈卓得意道，他也就联系了几百个网红博主预热，人都是从众的。
“那边的不是杜先生吗？”经沈卓提醒，焦溏看向参观人群里、呆得跟木头一样的啤酒肚。
后者脸面微微抽搐，想摆出鉴赏的表情，攥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心思：怎会这样？
啤酒肚瞪着焕然一新的刺绣厂，还有相邻几家公司外墙，全换成贴合国风的装饰，里面展出的刺绣作品，竟全是近代风格，没有一幅常见的牡丹、龙凤等题材。
他记得这些全是压箱底库存，在他执掌刺绣厂时，认为这些作品主题没有特色，没考虑过展出。而今天被焦溏放出来，看上去竟意外受欢迎，一定是来看的人没见识，啤酒肚这么想。
“舅舅来了。”焦溏大方迎上前，问：“你看今天的展览怎样？”
“大侄子。”啤酒肚竭力挤出一个笑：“怎么没见咱们厂里的精品展出？”尤其那时他向焦溏推荐的几幅作品，一幅没见，他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那些作品自然是很好。”焦溏不卑不亢道：“不过，大家早已看过无数遍，所以想试试别的。”
挂在所有作品正中的，是一张啤酒肚没见过的绣品：主角是一只调皮的黑色狮子猫，毛发黝黑乌亮，正伸出爪子调皮拨弄盛开的牡丹。
猫毛上的纹路栩栩如生，灵动活泼，落在地上的花瓣鲜艳嫩红，几乎能以假乱真。
“这幅是？”啤酒肚不记得有哪位师傅的风格有类似。
“这是源自一位外国艺术家的灵感，各位老师给了充分的意见，特地在这次展出。”焦溏笑着解释：“这幅刺绣画用的是采用西式油画风格，能展现粤绣技法多变、中西结合的特点。”
与传统作品相比，这次展出的作品色彩活泼，又不失清新感，素材更贴近现代生活。
啤酒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幅绣品所用针法，至少需要熟练的绣工同时配合绣制一个月以上，难道焦溏刚来时就开始准备了吗？
“你好。”一位拿着直播摄像机的青年走近两人，把话筒递向焦溏：“刚看到你从刺绣厂里走出来，请问你是里面的绣工吗？”
这是位年轻的网红主播，他见焦溏眉清目秀，气质温润，想必相当上镜，便大胆来搭话。
“你好，我是刺绣厂的负责人。”知道他在直播，焦溏漾起一个笑：“我姓焦。”
“是焦家的人？！”主播没料到负责人这么年轻，讶异道：“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是怎么想到办这个展览的吗？”
“最近汉服很火。我是借了国风流行的东风。”焦溏特意走到落地窗前，介绍到：“大家可以看到，我们这次展出的不仅有艺术作品，还有几套手工刺绣汉服。这是因为粤绣本来就有两个方向，一是刺绣艺术画，二是生活日用。个人认为创新才是传统技艺的出路……”
自卖自夸说完一段，焦溏不忘强调：“通过落地窗，大家能看到我们的老师在里面辛勤工作。这次的展品层是每位老师一针一线亲手绣出，童叟无欺。
在焦溏向主播介绍的同时，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围到身边，把啤酒肚挤到一旁，没人搭理。
风头全让焦溏一个人出了！啤酒肚气得额角青筋毕露：他其实早准备了几幅以前绣的次品，打算在这次展览里浑水摸鱼卖掉。不料风格相差太远，现在他反犹豫，该不该放出。
啤酒肚愤愤瞪着在镜头前笑意盈盈的焦溏：没有我，哪有刺绣厂的今天！你不就是个摘桃子的！焦家一家真可恶！
趁人不注意，他偷偷用手机拍下几件展品，转身消失。
中午，沈辞风开完会，助理递给他平板，实时热搜里是一条新视频，标题——最帅小老板。
封面是焦溏站在刺绣厂前，大方讲解的样子。
点开视频，响起焦溏软绵绵的声音：“粤绣包括广绣和潮绣两个主要分支，以及……”
密密麻麻的弹幕在上方飘过：好英俊的小哥哥！
好甜好可爱！
诸如此类评论还算正常，看到“老公嫁我”这句时，沈辞风目光一凛。
助理试探问：“需要通知网站禁掉弹幕吗？”
“不用。”沈辞风否决。
让他们只能看不是更好，这句他没说出口。
上午给几个主播介绍了粤绣特色和厂里的优秀作品，焦溏说得唇干舌燥，直到他看到上午的营业额，瞬间容光焕发。
正当他想休息片刻，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匆匆到外面一看，只见几个外卖小哥一排停在大门外。第一个下车的小哥上前问：“请问焦溏焦先生在吗？”
“我是。”焦溏愣愣看对方把一束大得能挡住他整个人的红玫瑰送到他手上，后面几个小哥则是提起各式炖饭炖汤、饭后甜点，足够他们所有员工的份。
该不会……
飞快抽出花束里的卡片，焦溏看到落款的“沈”，嘴角自然而然绽开一个笑，犹如春风拂面：居然是沈辞风手写的字迹。
“咔擦。”焦溏收到花这一幕，被来采访的记者无意拍下，又在网上串红了一波：小哥哥看来名草有主，除去心上人的礼物，谁能让他笑得这么甜？
焦溏特意把花在落地窗的展品旁，意图明确：这是我老公送的，就放出来晒一晒。
“焦先生。”刚吃完午饭，焦溏听到门外的声音，礼貌上前伸出手：“许先生，欢迎欢迎。”
来的路上，许建麟同样看到落地窗后的玫瑰，和焦溏握手时脸色如常：“恭喜，这次的展览活动旗开的胜，讨论度是同期展览最高的。”
两人寒暄时，许建麟的助理也带来了慰问品，奶茶咖啡及西式糕点。
“我觉得你要不劝劝你们的老板，不要再做无用功。”沈卓挨近小助理，苦口婆心道：“感情的事没法勉强。”
看了一眼朝他们走来的老板，助理瞄了被区别对待的玫瑰花束一眼，顽强表忠心：“不就是些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沈卓：我可是劝过你了呀。
“在网上看到焦先生对刺绣的介绍，我发现，我对这门传统艺术知之甚少。”许建麟边参观厂里的作品，边发出邀请：“不知道这周末你有没有空？一起到海边探讨探讨？”
“许先生谦虚了。”焦溏不慌不忙道：“我的介绍不如作品本身表现力的十分之一，许先生若有兴趣，不如先从几幅经典作品入手。”
半小时后，焦溏笑眯眯站在门口，目送提着一幅名贵绣品的许建麟“心满意足”离开。
这次展览预定持续三天，从第一天的趋势来看，焦溏信心满满，至少能让刺绣厂度过燃眉之急。
谁知当天晚上，小桃子心急火燎给他打电话：“我们的设计被抄袭了。”附带的还有一条网购链接。
打开后，商品页面明晃晃的标题写着：朝凤绣厂同款。价格是他们卖的五分之一，下单人数还不少。
再看本尊的网店，本就不怎么能看的销量、从仿品出来后直接跌回原点。
“我们也去买一件。”焦溏拍板道：“既然他敢自称是同款，总得让我看看有多像。”
被仿的是一件马面裙，是他们与国内的设计师合作，由厂里的老锈工独立缝制，不容许被这样糟蹋。
当天下午，焦溏索性把原件和网上买的所谓“同款”一起展出。邀请昨天几个主播，解释道：“左边我同事今天在网上找到的同款，右边是我们老师制作的款式，相信大家能看出有哪里不同。”
“事先说明，我不反感机绣。”焦溏沉着道：“这是工业发展的必然趋势。同时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机绣纹路和手绣差别有多大？为什么我们说刺绣是一门艺术？因为他融合人的创造力，每位绣工制作的裙子均独一无二，不会有相同的纹路走向。希望大家可以擦亮眼睛，不要被骗。”
他说这一点其实大多数人都懂，然而网上仿品依然层出不穷，后面甚至出现了刺绣画的赝品。
“因为机绣就是很便宜呀。”
“手工太贵了。”
……
读到这些评论时，焦溏愁眉不展，道理他都明白，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的心血被抄袭、被吸血吗？
“第一家出仿品的工厂，查出来了吗？”他问沈卓。
“查到了。”沈卓脸色凝重：“恐怕你不会高兴，是你表叔的服装加工厂。”
焦溏一怔：那不就是啤酒肚去的地方？
“其实不用太介意。”沈卓安慰道：“至少展览的目的已达到，知名度打开了，库存也清掉不少，我们可以走奢侈品定制路线。”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焦溏没有开口反驳，只露出一个苦笑。
传统技艺之所以被称作传统技艺，因为它是几千年来无数祖先积累而成的智慧结晶。如果把它局限成少数有钱人的玩物，本身已失去传承的初衷。
他知道，买机绣的人未必不知道手绣的优点和成本，然而巨大的价格差当前，意味着假如要尝试市场下沉，将不得不面对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
“你不高兴。”焦溏回家时，沈辞风看到他拧紧的眉头，问：“是不是碰到什么问题？”
如实说出困扰他一路的问题，焦溏笑了笑：“感觉说出来后好像多了个人分担，虽然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我先休息一下。”
在沈辞风面前，他不用强颜欢笑，也不需要对方给出解决方法，因为沈辞风从不打断他，只会安静倾听，他不会感到任何压力。
看他准备去淋浴，沈辞风给沈卓发讯息：我想带焦溏去散心，你有没有推荐的地点？
沈卓回得飞快：私人飞机/私人游轮/私人海岛，二人世界，情到浓时……
沈辞风扶额：我觉得这次比较适合普通点的消遣。
沈卓：沈总，我们是有钱人，我们不做普通的消遣。
沈辞风：白眼.jpg
晚饭后，沈辞风提议：“忙完展览，不如放松半天？”
焦溏欣然同意：“去哪里？”
沈辞风食指抵在唇上：秘密。
隔天早餐后，他们坐上敞篷跑车，飞驰在山间公路。焦溏举高手，恣意享受山风拂面的感觉，清新的空气似乎赶走了所有烦恼，令人神清气爽。
注意到他舒展开的眉头，沈辞风开口道：“你听说过蓝海战略和红海战略吗？”
焦溏摇头。
“两种都是应用在商品市场上的战略。红海，顾名思义，在成熟的市场里厮杀竞争，弱肉强食。显而易见例子——价格战。”沈辞风见他点头，继续道：“相反，蓝海战略的本质是价值创新，理论上是开拓一个全新的市场，彻底摆脱竞争。因此。在后者的定义中，市场和利益都是无限的。”
仿佛抓到些什么，原本挨在座椅上看风景的焦溏直起身，问：“比如？”
车子在这时停下，沈辞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让他在车上稍等，自己下车走进附近一处排队的景点专卖店中。
创造新的市场吗？焦溏陷入沉思。
没多久，沈辞风回到车上，递给他一根雪糕。
“这是？”打开包装后，焦溏认得，这似乎是最近很火的景点雪糕，即把雪糕做成当地名胜景观或文物的样子……
“这个是蓝海战略吗？”焦溏吃了一口，眼神一亮，问：“这根雪糕的味道和一般的没有区别，但人们愿意买它，因为设计很特别，并可以用来和当地景点合照打卡。而且即使买模具翻版，不在特定的地点，就不过是一根普通雪糕，失去主要附加价值。”
见他有所领悟，沈辞风踩下油门。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焦溏顺手发了个打卡的朋友圈，他们的车子还在往山上走。
“说好要带你去放松。”沈辞风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停下车，朝焦溏伸出手。
“箭术俱乐部。”焦溏握住他的手跳下车，看到远处一个木质招牌上的字：“好玩吗？我还没试过。”
“我教你。”沈辞风牵着他的手走进俱乐部。
看上去沈辞风是这里的常客，他不仅有定制的弓箭和护具，还有惯用的靶位。
焦溏愣愣看他熟练戴上护具，犹如上阵的将军，搭箭、拉弓、瞄准一气呵成，姿态从容优雅，一米多长的箭“噌”一声飞出，正中靶心。
“好厉害。”焦溏几乎要鼓掌，沈辞风瞄准时的模样和平常判若两人，就如离弦的箭，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看到他眼神里的崇拜，沈辞风嘴角不由浮起：“稍加练习，你也可以。”
放下弓箭，沈辞风走到他身后：“护肩这样戴。”
焦溏偷偷瞄向一侧，只看到那人侧脸的阴影，沈辞风神情专注，动作温柔而一丝不苟。
“弓箭这么拉，很好。”沈辞风将初学者专用弓箭放到他手上，从背后握住他的双手，低沉有磁性的声线似会蛊惑人：“瞄准试试。”
他说话时的吐息洒在焦溏耳廓，令后者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身后传来他的香气和体温，令人完全无法集中。
脸颊不知不觉浮上一抹红霞，他的气息强势清冷，焦溏似被狙击的猎物。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偏偏沈辞风“教学”的语气那么认真，只有他一个人在多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