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风的虎口有一圈薄茧,掠过焦溏的手背,带起一股痒意。
握住焦溏的手腕,沈辞风不想让他碰丑陋的疤痕,哑声道:“等再做几次手术,颜色应该就能再淡些……”
焦溏惊呼出声:“几次?!”他蹙起眉头:“手术对身体伤害大吗?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他固然不是医生,但知道做完手术外面有人在等自己,感觉总比一个人好。
仔细揣摩他的神情,沈辞风不知不觉收紧手,种种不安仿佛融化成温热的暖意,柔柔绕在心尖:“只是小手术而已。”尝试扯开话题:“你今天这么早下班?”
“有点累,提早回来。”焦溏见他不想继续说,顺着他的话:“你呢?”
“今天公司员工聚餐,我先走。”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巧碰上,沈辞风穿好衣服:“你好好休息。”
等他关上门,焦溏突然想起,他一直忘记沈辞风在哪里工作。沈卓提过他的工作是类似资源分类,应该是环保公司吧?
猜想焦溏可能是昨天淋浴后着凉,沈辞风对来做晚饭的陈姨道:“麻烦给他炖点姜丝鱼汤。”
陈姨:这回居然轮到小溏先生补?
沈辞风觉得陈姨眼神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出来。
这晚入睡前,焦溏照旧在他身边躺下,轻轻说了一句“晚安”,并没有害怕或嫌弃。沈辞风觉得必须要说些什么:“溏溏……”
刚说出两个字,只见焦溏闭上眼,淡粉的嘴角微微上翘,呼吸一如既往的平稳。
沈辞风:……
难道他往后都“只能看不能吃”?
不知道沈辞风纠结了大半夜,焦溏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人容光焕发,疲劳一扫而光,尤其他一到刺绣厂,就听沈卓说“似乎有生意上门”。
“对方是知名跑车品牌的老板,据说是被焦老爷子的作品和名气吸引。”沈卓谨慎道:“不知道是更看重噱头还是作品本身。”
“哦?”焦溏沉思片刻,有些土豪是有花大钱买名家作品充门面的嗜好,这种衣食父母当然要好好对待,淡定道:“没事,先聊聊看。”
两人聊了没多久,门外响起一阵喧哗,片刻后,负责接待的职员便告诉两人,已把来客安顿在会议室。
“你好。”
“你好。”
焦溏迈入会议室那刻,打招呼的双方均惊讶了一番:对方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
“我是焦逸朗先生的孙子焦溏,目前刺绣厂由我负责。”焦溏朝站在中间那位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的青年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迈肯公司的总经理许建麟。”许建麟用力握住焦溏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两边交换过名片坐下,许建麟示意助理打开电脑,开门见山道:“我们先前其实已走访过几家刺绣工作室,对我们想做的东西,他们给的答案均是不确定,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屏幕上是一份3D设计图,一对金光闪耀的翼龙腾云驾雾,精致小巧的同时,不失华丽高贵。
许建麟解释:“这是我们新车款的车头标。”
看到模板的第一眼,焦溏能理解为什么其他工作室不敢贸然接下,要达到他们所说的“双面轮廓完全一致、具立体感、凸显身份地位”,最好采用金线以立体双面垫高绣法绣制。
这是二十多年前才研究出的绣法,指“融合苏绣中的双面平绣及潮绣中的单面垫高绣”技巧,兼具两种流派的优点,富有艺术张力。
市面上采用该种绣法的作品不算多,再加上经过十来年技术创新改进,能熟练掌握的绣工则更稀缺,如果这次能谈成,说不定能为刺绣厂提高知名度。
“明白了,”焦溏斟酌道:“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位老师可以做,一幅需要大约三个月左右,你需要三幅,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完成。”
时长当然是焦溏夸大了说,他印象中,绣工中有绣过类似作品经验的有焦老爷子,孟师傅、余师傅。不过,余师傅女儿结婚,明天就要回乡准备,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我不明白。”许建麟沉下脸,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听说‘朝凤’拥有最多经验丰富的绣工,为什么需要这么久?”
除去焦溏和沈卓,其他人被他的气场所震慑,仿佛空气顷刻结冰。
焦溏微微一笑,会议室中的气氛似被春风暖化:“许先生认为,刺绣是艺术品吗?”
“当然。”许建麟颔首:“我的母亲是华国人,数年前,她曾带我参观过在海外举办的名家刺绣展。我印象最深的是潮绣作品《九龙屏风》,所以这次希望想把类似元素带进新车款中。”
难怪他的中文这么流利,焦溏平和道:“那你想必同意,艺术品是需要精心打磨,从选线、选针到定稿,每一个细节不可或缺。就像贵公司的跑车,少一个测试都不会放出市面。”
“你说得对。”许建麟接受得意外快:“我期望到时能看到一幅完美的作品。”
愉快商定好合作细则,临别时,许建麟久久握住焦溏的手,直到被其他人不住侧目才放开。
焦溏:??
送走一行人,焦溏以为能松一口气,没想到又跳出个新问题。
孟师傅把图纸退给他,一口回绝:“我不做。”
心里默念“别生气别生气”,焦溏问:“为什么?”
孟师傅直勾勾看他:“你让桃桃回来,我就绣。”
焦溏斩钉截铁:“这不可能。”
孟师傅摊开双手,冷笑一声:“那就没办法啦。”
经理室门合上那刻,焦溏差点把手上的可乐扔出去:什么神经病!
三个绣工三幅图,现在少了一个,如果交给其他人,难道要让爷爷拄着拐杖来厂里指导吗?
正当焦溏烦恼不已,手机震动响起,来电人显示“小桃子”:“听沈卓大哥说,你差一个人,其实……我也学过这种绣法。”
记起孟桃桃那天想不开说的话,焦溏温声道:“不用勉强自己。”对他来说,作品哪有人重要。
“其实这几天没绣,我浑身不对劲。”小桃子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一直想有一幅只有自己署名的作品,只是……不想看到我爸,要不我晚上过去?”
焦溏一怔:或许……小桃子不是不喜欢刺绣,只是抗拒孟师傅对他的态度。
“不用这么麻烦,我让人送个绣架过去,不会让孟师傅知道的,放心。”焦溏心里有了计划,随口问:“对了,沈卓怎么会去找你?”
小桃子如实道:“沈卓大哥来的第一天,说要员工要保持联络,加了我好友。”
“哦,那好”焦溏叮嘱道:“你记得,沈卓说的东西,指除了工作以外的话,不要全信。”
孟桃桃听话道:“我知道的。”
“阿嚏,”经理室隔壁的沈卓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有人在想我!
按计划,下午迈肯会送签好的合约过来,沈卓核对过电子版,想起今早许建麟握住焦溏手不放的画面,决定发挥一下自己“爱情砖家”的特长,以免日后沈辞风连怎么丢的老婆都不知道。
沈卓:今天是520,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沈辞风:你应该知道这是商家的炒作手段,一个毫无意义的日期。
沈卓:你对,你说的都对,白眼.jpg
果不其然,到下午茶时间,有花店送来999朵红玫瑰,指明收花人是焦溏。
拍下这个画面,沈卓发给沈辞风,幸灾乐祸:你聪明你不送,有别人会送。
沈辞风警觉:什么意思?
放大沈卓发来的图,卡片上收花的人是焦溏,中间是一堆花体英语,尽是些不太适合送给名草有主对象的内容。
拱火完毕,沈卓收起手机,走向一脸懵的焦溏:“你怎么看?”
“大概这是外国文化表达‘合作顺利’的意思?”焦溏摇了摇头:“让文员帮忙拟个正式点的回复,把花放到大门吧,想拿的可以拿走,不然好浪费。”
沈卓见他准备提早走,问:“有事?”
“嗯。”焦溏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今天是520,我想回去准备。”
沈卓:沈辞风到底走了什么运?!
打开家门那刻,沈辞风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烧焦味,循着味道,找到在厨房的人,注意到砧板上的地瓜皮,问:“你在炸薯条?”
锅里一团泛紫色的东西,沈辞风只扫了一眼,视线随即停在焦溏身上、挪不开:焦溏站在灶台前,衬衣被挽到手肘,露出嫩藕般的手臂,身前挂着一件桃花图样围裙。
明明单独看有点俗气的花纹,他穿起来却多了几分可爱,沈辞风想,如果只有围裙就完美了。
“你的手机是不是被黑了?”焦溏边捞起锅里不明物体,边问:“给我发了十次52000红包,幸好你发的是我,万一被别人收了去,可就有去没回啦。”
沈辞风:……为什么?
夹起一根“克苏鲁薯条”,焦溏送到他嘴边:“要试试吗?”
薯条上有些黏腻液体往下滴,沈辞风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可眼前人的眼神亮晶晶,拒绝的话会有种欺负小动物的犯罪感。
他心一横,张开口,没嚼两下即含糊不清道:“好吃。”
这是第一次焦溏为他下厨,说不定是人生第一次下厨,不能打击他。
“真的吗?”焦溏弯起眉眼,看来自己厨艺天分不错:“我也试试。”
沈辞风来不及阻止:“别……”
想也不想送进口中,焦溏险些吐出来:呕……
“别吃了。”焦溏别过头,不让沈辞风看他的脸,早知不如买现成的巧克力,好歹能吃。
“你喜欢吃甜,这些也可以做。”沈辞风见不得他满眼失落的样子,重新热好小锅,站到他身后:“像这样,慢慢倒进麦芽糖……”
沈辞风握住他的手,掌心贴着手背,耐心搅动锅里融化的糖浆;当后面那人说话时,唇瓣会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染开一片桃红。
凝固的麦芽糖在热气中化开,飘起缕缕甜香,连空气也仿佛变得甜腻不已,
明明睡觉时两人贴得更近,焦溏却感觉自己也像被融化了,尤其当沈辞风捧住他的手倒模时,像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他能听见背后的人的心跳,贴后背传来的体温,轻声低语,夹杂着松香的吐息吹拂……
等模具冷却,他偷尝一口勺子上的糖浆:“好甜。”
抬手捻去他嘴角的糖丝,沈辞风伸出舌尖舔了舔:“是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