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华胥梦远,春光下临

明叙涯一怔。

“我?”

他似乎有些不理解,颇有些茫然地望着陆照旋,但他的脚步并未停顿。

“当然是你。”陆照旋轻轻颔首。

这时,她浑然不似道器摧折、任人宰割的模样,气度从容得一如交手之前。她回望着明叙涯,也许目光里还带着点平静的好奇。

明叙涯张了张口。

这问题有些诡异,甚至有些荒诞,他似乎可以毫不犹豫地嗤笑,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嘲讽,也可以保持高傲和自矜,赢家是不需要说太多的。

但言语停留在唇边,一切似乎都十分苍白。

明叙涯脚步缓缓,每一步似乎都是对陆照旋的审视,然而每走出一步,他都惊诧于这苍白与无力。

他意识到,也许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其实是对他自己的审视。

他是否预料过这一幕?

答案是肯定的。

他筹谋了十数万年,为的不正是这一刻吗?

但一如十数万年前,兆花□□器摧折的那一天,得偿所愿后是深深的茫然。一切似乎是他为之长久准备的结果,又好似毫无准备、来得如此突兀。

“当然。”他终于认定一切,可以笃定地说出这个答案,“我筹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

“原来是这样。”陆照旋望着他,似乎绽开了一个微渺的笑容,缓缓点头,“师兄,你总是这样。”

明叙涯有些恍惚。他总是难以分清陆照旋与兆旋,难以分清这个轮回转世十数万年的陌生女修与他的小师妹,而这难以分辨在她唤他师兄的时候,尤为强烈。

“也许我是有些后悔的。”他忽然轻声说道。

陆照旋凝视着他。

此时此刻,她温顺地半伏着,以堪称平静而温柔的目光望着他,美貌便好似轻烟,丝丝袅袅地散开魅力,若有似无地敲打着旁人的心弦。

而她身上似乎永远有一股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气势,再温和的目光、再谦恭的姿态,也难以遮掩这份独特的气质,令无根之水般的美貌生出江河万丈,浩瀚折人。

但在她平静与温和的面容上,隐约透露出一二分因他的言语而萌生的惊诧,一如先前那句“你也是我的心魔”。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师兄妹情谊最好的时候,明叙涯也从未有此刻这般如孩童戏谑得逞般的快乐。

他凝视着陆照旋,不放过她因为这些言语而产生的哪怕一星半点的情绪,这些打破她平静淡漠的,哪怕再微小,似乎也十分珍贵。

“但你是会懂我的。”明叙涯慢慢走近,离她只有十步之遥。

“为了得道,为了变强,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是不是?”

他好似真心请教,又好似真心认为她认同。

陆照旋沉默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对。”

这是兆花阴教给他们的,陆照旋也却确实真心认同。

也许无情是他们师门一脉相承的天性。一如兆花阴对慎苍舟,一如明叙涯对兆花阴。

“但有些事,是必然要发生的,这和是否理解无关。”陆照旋平心静气地说道,“所有迫不得已、反复犹豫,结合到一起,最终都是必然。”

“我和你不是同路人,也永远不可能是同路人,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改变我,一切也不会改变。”她说到这里,垂眸微笑起来,“师兄,你是赢家,为什么反而要哭丧着个脸,露出输家的姿态?”

明叙涯立在离她五步之遥。

他没有再向前,低头望着她。

陆照旋半伏着,唯有仰首而视。

她是如此狼狈,但她却在微笑。

而他是如此高高在上,但他脸上干净得不带一点情绪。

“我猜猜——”陆照旋轻笑,她的语气是如此不合时宜地轻快,甚至带了点嘲意,“你把师尊当成心魔,日日夜夜想着怎么胜过她,然而任你百般算计,最终发现师尊还是飞升而去,你永远也没胜过她。”

“你把我也当心魔,希望我认同你、与你走上同一条路,结果我与你的期待相反,你以为可以扭转我的想法,百般筹谋,十几万年过去了,发现我还是不认同。”

“你从来没有战胜过心魔啊,师兄。”她温柔地笑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尖刀下刺,“等我死了,你当然可以得到太清剑典,当然可以知道师尊的飞升之迷,但你永远输了。”

“即使你百般算计她,最终还是要借着她的传承飞升,你没有胜过她。而我不认同你,你无可奈何,只能杀了我,你也没有胜过我。”

她以无比怅惘、无比怜爱的目光望着他,“师兄,你不觉得一直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非常可怜吗?”

明叙涯没想到她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在仿佛师尊的乖乖女一般的小师妹眼中,他是这样的存在。

他宁愿陆照旋恨他,也不要她可怜他!

这同情令他作呕。

在此之前,他希望陆照旋理解他。他似乎走在一条无比孤独的路上,也许他确实有些迟疑,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人信他,给他一点力量。

这期盼是如此的隐秘、如此的让人羞于启齿,以至于明叙涯从未提出,也从未试图让兆旋理解,他甚至欢喜陆照旋认定他是想摆布她,仿佛这样在她心里,师兄就会更高大一些、无所不能一些。

明叙涯是如此确信自己注定的成功,却又偶尔会心生怀疑。倘若有人在这零星的怀疑时给他一点肯定,他确信,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把希望放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身上,但希望似乎永远在落空。

兆旋永远不会知道,在两人翻脸置气、相互不合后,他是怎样的失落,又是怎样的不甘。

于明叙涯来说,这已近乎成了习惯,习惯着习惯着,便成了执念。

去除他冷酷的那一面,明叙涯未尝不曾有温情,他把这不多的温情给了师妹,希冀收获等同的东西,但似乎从未成功。

他无数次希冀兆旋有朝一日能明白。

但此刻,他再不想她明白,也不必她明白。

他渐渐走近,朝她俯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陆照旋只是望着他,微微笑着,甚至还稍稍仰首,朝他离得更近些。

近在咫尺的是她沉静如海、明亮如星的眼睛,以及平淡到漠然的目光。

“我会飞升的。”仿佛承诺着什么,他冷硬地说着。

陆照旋没有回答。

她张开双臂,拢住了他。

仿佛有利剑出鞘,剑光在天光里一闪而过,如春雷始动,划破长空!

这剑光是如此耀眼,于万丈软红里,超然拔萃,皎皎不群。它仿佛预示着什么、想要撕碎什么、毁灭什么,又或是赋予些什么。

好似站不住般,明叙涯摇晃了一下,摔在地上。

陆照旋半揽着他,由他半倚在她臂弯。

她是如此亲昵地与他依偎,而她也确乎没有办法与他分开。

从她喉头探出一柄青霜短剑,正落在明叙涯胸腹间。

这样的皮肉伤,莫说是问元修士,即便是蜕凡修士,甚至元婴修士,也该不当一回事才对。然而明叙涯倚在她怀里,甚至没有挣扎。

“你的道器明明摧折了。”他眉头紧锁,望着她,似是不解,似是不甘,“这是她留下的办法?”

他不解陆照旋明明道器摧折,为何还能对他出手?

但似乎又没什么好不解的,兆花阴当初正是在道器摧折后飞升的,陆照旋得了太清剑典,有了道器摧折后保持实力的办法再正常不过。

他只是没想到。当年兆花阴没有对他出手,他以为她直接飞升是没有除去他的实力。

“不是的。”陆照旋缓缓摇头,“我与师尊走的,也不是一条路。”

所谓的道器,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误导明叙涯的幌子罢了。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顺着太清剑典,而打算另辟蹊径,一是因为更合适,二是因为明叙涯。

她不知道明叙涯会在上面做什么手脚,所以干脆避开这条路。

在得到太清剑典、决定以位面升格为基飞升后,她还反复寻找太素白莲、杀掉魏临崖后放些似是而非的话,都是为了误导明叙涯,让他以为陆照旋虽得了太清剑典,但走的路还是与寻常区别不大。

这一切,全为了此刻!

“你记得这把剑吧?”陆照旋轻声说道,“师尊以它载录太清剑典,你以为太清剑典才是真正对付你的东西?”

“它叫照花阴。”陆照旋伸手轻抚剑身,“师尊没有原谅,我也没有。”

“师尊问你,为什么竟能如此轻易地把故往抹去。但我觉得,你从未抹去。倒是我,已把故往抹去了。”陆照旋轻柔地拂过明叙涯面颊,令他闭上眼睛,“它会带你回到你放不下的往昔,按你的心意弥补你所有的遗憾。”

“在那里,世界由你心意,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至于尘世的、不顺心的、挣扎的,便交给更习惯的人去挣扎吧。

“师兄,我觉得我更合适一些,所以,这道途,还是我来走吧。”

明叙涯闭着眼睛,似乎真的陷入无边美梦,但他在她怀中慢慢消散了,化作春光明媚,风过梧桐,又是一年胜景。

而梦里的人,又是否重回了十数万年前,那时女童稚纯,少年清朗,前路似无晦暗,大道也正通衢,放眼望去,未来有无限可能。

晴光遍洒,沧海岛上,无数人惊愕地抬起头,迎来数百年来第一道春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

星期二、三不更新,我会去心有明月光那把大纲放上,算是给那本一个了结。

星期四、五会放出番外,字数不会低于15000,然后本文就正式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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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开《苟在诡秘修仙界[穿书]》,放一下我的新文案:

封析云穿进克系修仙文,成为总想搞死男主的美艳邪灵,然而她发现——

作为原著里心狠手辣的反派,她现在还是个动不动喘两下的病弱美人。

邪神即将降临,原著中惨死化为邪灵的命运也一步步逼近。

封析云:收起我的全副家当,跑就一个字!

星空中,邪神凝视着即将降临之地,祂看到……

少女一步一喘,揣着小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挥一挥衣袖,顺手带走了灶台上的漂亮娃娃。

邪神:诡异尚未显露,你怎么就跑了?你把我的化身带走了,我还怎么降临啊??

逃出小镇后,封析云发现这个世界遍地邪神、处处诡异。

但她从来没有真正遇到危险——

因为她永远能提前察觉并跑路。

虽然在广大邪神看来,事情可能正好相反。

后来。

邪神信徒们高呼她的名字,企图召来神主。

修士们默诵她的名讳,希冀汲取力量吓退邪神。

而堕魔的天才虔诚俯首,视她为唯一的神,信仰她、畏惧她、追随她、崇敬她,只为她随意的一瞥——哪怕在这一眼里化为轻烟。

“我愿为您奉上一切,求您的目光与我同在。”

封析云:那我们可以…一起跑路?

cp:堕魔天才·一心向神·狂信徒·男主x病弱美人·谨慎从心·至高神·女主

-阅前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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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非正统克系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