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陆照旋微诧,目光逡巡了一番,若有所悟,“莺声鹊语?”
“不错。”裴梓丰缓缓颔首,“既然这秭殊洞天中并无线索,想必线索便在所见之外。”
莺声鹊语乃是三千世界中无边故梦碎片一一捕捉而成,既是虚幻渺茫,也是由秭殊洞天所庇佑的一部分。
若太素白莲的下落真要着落在莺声鹊语的无边蜃景之中,那想要寻得踪迹,难度可就大了。以这莺声鹊语中蜃景无穷之数来看,便是裴梓丰与陆照旋二人在此耗尽寿元,也难一一遍寻。
只从慎苍舟为人看,他并非这等为难人的,也绝不会令一桩机缘落得全凭运气的地步,只要掌握了关键,想要寻得他留下的机缘应是顺理成章的。
“也许并不需要我们一一去探寻。”陆照旋若有所思,“说来,我当初三度进入莺声鹊语,所进入的故梦,竟无一不与你有关,便纵是你我因果牵缠,也没有这么巧的道理。”
裴梓丰一怔,“你在这莺声鹊语中见到过我?”
便是关系再好的人,怕也难以忍受过往的某个片段为人窥伺,修仙之人尤甚,然而陆照旋笃定裴梓丰绝不会因此而愠怒甚至大生警惕,“第一次是你转世后,第二次是你转世前,第三次便是你将鬼世夜游图给谢镜怜的那次了。”
按裴梓丰所言,他既然也曾通过秭殊洞天进出鬼府,想必总也有两次入梦了。
陆照旋不知这莺声鹊语中故梦究竟是因果牵缠还是随意分配,以目光示意裴梓丰透露他当初在莺声鹊语中所见之景。
裴梓丰沉吟了片刻,“第一次进入莺声鹊语,我见了瀚海沉浮,似乎有人在水中随浪而行,人影模糊,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第二次,我见到的是道宫巍峨,无数仙圣相聚一堂,似乎有什么盛宴。”
这两度故梦竟都令人毫无头绪,连理出个主角也是不能的。
“这样说来,与因果似乎也无甚关系。”陆照旋微微蹙眉。
“在你眼中,这无数故梦别无二致吗?”裴梓丰四下而望。
“与戴上这面具前,并无什么不同之处。”陆照旋随他一道向面前无边繁华绮丽望去,满眼是花团锦簇,繁盛下是杀机四伏。
两人苦思冥想,有过无数猜测,又都一一否决或是怀疑,觉其并不能十足准确,始终难以猜测慎苍舟究竟会将太素白莲藏在何处。
“既然实在猜不出下落,倒不如直接去寻。”裴梓丰叹道,“或是藏在与兆祖师有关的故梦中,又或是藏在与慎苍舟有关的故梦中,总之可以一试,纵便是寻遍了这莺声鹊语,我竟不信寻不见。”
他这话说得气魄,实则只是玩笑,然而陆照旋听了,却十足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许久,竟真点了点头,“你我当初进入故梦时,并无这面具相助,也许不知其中有什么端倪,如今我戴着面具一试,也许进入的故梦有些门道也说不准。”
问元大能究竟在想什么,她还真是猜不透。
陆照旋下了决定后,便不会再犹豫,当下便与裴梓丰一道上前,踏入那花团锦簇中。
令两人无比惊诧的是,待二人踏入,这无边繁华竟显出截然不同的情景,那万千锦绣竟好似被他们吸引了一般,无论远近,齐齐向二人涌来,片刻间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光影交错、虚实分化间,陆照旋只来得及朝裴梓丰一伸手,正与他十指交握,便仿佛被拉进了无边美梦之中。
***
霓裳曲罢天风起,吹散仙香满十洲。大千渺渺,自与红尘相异,寻道悠悠,最苦无人指点。
恰逢灵华道祖开坛,广传道法,这虚空浩渺、大千无尽,能来听道的便都赶来,汇于座下恭迎。满眼望去,无不是神通仙家、得道高人,却在此齐齐垂首。
而那万千簇拥中,是一道似隐、似显,乍一看清晰无比,细一看又觉朦胧不清的身影,垂首静坐,似乎已昏昏酣梦,周遭往来纷扰与其无关,然而无论旁人如何牵扯,却俱不敢稍稍搅扰。
这正是灵华道祖尊身。
时辰已至,道宫闭合,未至便是无缘,这已是大千诸天中既定的规矩。
那无论周遭熙攘始终垂首者,终于缓缓抬起头。
面容隐隐约约,于灵光中难辨分明,然而飘渺自如、道生灵随,已足以令任何人垂首恭听。
灵华道祖目光逡巡了一周,将面前众仙扫视后,缓缓道,“算来应有十万零八百人,如今却还差两个,却是时辰已至,不待了。”
他这一语出,座下群仙纷纷惊诧低语,道祖掐算,自不会有差,想来当真有两个命中该来听道却未至的。然而道宫已闭,灵华道祖似也无为其再开宫门之意,那这两人究竟如何前来听讲?
这大千诸天,奇人奇事数不胜数,群仙不过议论一番便罢,他人热闹岂如道祖讲道?
灵华道祖说不等那未来的二人,便是当真不等。他悠悠而呼,“难!难!难!道最玄,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
三声“难”字,一声更比一声重,似黄钟大吕,直敲在群仙心头,几振聋发聩。
自幼家学传承的,想起往昔有典而难入门径;落胎凡俗的,想起为寻仙缘苦苦挣扎而不得;秉性灵慧的,想起误入歧途;天资驽钝的,想起苦学难成……
一声长呼,引起万仙唏嘘,道宫上下,尽是长喟怅惘。
灵华道祖微微颔首,题引既出,正要详述,却是一顿,转头朝宫门望去,轻叹道,“逝者如斯夫——”
群仙不解,纷纷随之望去,却不见有什么奇异。
“原是两位来自故往的小友。”灵华道祖却蓦地微微一笑,收回目光,“人已来齐,却是正好。”
他言罢,便又垂首,仿佛周遭不成纷扰一般,唯有讲道之声不紧不慢,大道箴言,振聋发聩。
道祖开讲,字字珠玑,群仙忙去留神细听,不一时便个个喜笑颜开、手舞足蹈,却不是其定性不足,而是悟道深处情不自禁。
至于那开坛前的小插曲,便早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灵华道祖垂首一讲便是九九八十一天,其间群仙雀跃,所获颇多,甚至不乏在此晋升者,待道祖抬首止言时,方觉大梦初醒、恍如隔世,恨不能再请道祖讲上三年五载。
灵华道祖讲道既罢,却不散场,静静扫视了一周,目光定在宫门处,忽道,“情之生泯,何哉?”
群仙惊诧,重又望去,竟见宫门处有两道模糊身形渐渐显露,虽看不真切,却隐隐于约能听见答话。
一言“极于情而忘于情,情生情灭,不能稍阻我道”,一言“无情是我,多情亦是我”。
灵华道祖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又问道,“人之生灭,乐哉?”
那答“多情亦是我”的似有踌躇、并未作答,另一人沉吟许久,似有所决,轻声道,“所思所想,唯有大道。此中乐,已忘我。”
金声玉振,玉宇一清,群仙俱肃。
灵华道祖长笑,“既已开悟,早晚是我辈人。”
因歌而笑,“行处独携千岁鹤,归时自控五花虬。经多传注真成赘,道在希夷信莫求。”
化鹤而去,不见踪迹。
群仙拜服,却忽听得宫外传来一声相呼,“不属此世者,且去!”
宫门大开,群仙纷纷向外望去,却只见那宫门处两道模糊人影竭力回望,忽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