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覆上面颊时,世界变了模样。
就仿佛世界尽是无穷大道勾画而成的,她是画中人、书中人,看清了笔墨勾勒、文字激扬。
陆照旋惊诧莫名。
当初在山海境的时候,她也是全程戴着这面具,然而当日眼中所见,却似乎与寻常并无半分不同,怎么到了扶桑,就仿佛真正的钥匙,引领人走向另一个世界?
说来,这可是山海境的“密钥”呢。
“这密钥是祖洲多年传承,是昔年我从旁人手中得来的。”裴梓丰等她探寻一番,这才缓缓道,“无论是当初在山海境,还是在祖洲或其他任何地方,这面具戴在脸上都不会有任何不同。也唯有在扶桑,它才会展现截然不同的风景。”
“这是你自己发觉的,还是另有来处?”陆照旋收回四下探视的目光,重又落回裴梓丰面上,静静地注视。
“若说是传承,倒也没有太直白的指向。”裴梓丰淡淡笑了笑,“当年我得了这面具,虽觉有所不凡,但多方探查,一时也未寻见什么来历。是后来反复转世,偶然窥见的因果,这才知道这本是慎苍舟留在祖洲的东西。”
“怎么说?”陆照旋探询。
“当初兆祖师一朝开悟,飞升而去,扔下一切烂摊子直接甩手走了,她的仇、她的情却还都是一笔烂账。慎苍舟得了她留下的传承,分成两份,一份留在祖洲,一份与自己的传承并在一起留在山海境,这你也是知道的。”
“而慎苍舟留在祖洲的,除了鬼世夜游图和一些兆祖师的手札、真真假假的传言,还有这张面具,也就是山海境的密钥。”
“真真假假的传言?”陆照旋挑眉。
裴梓丰就知道她一定会问这个,“关于太素白莲的消息,便是这些传言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当初慎苍舟为了兆祖师转世重修、再修道途,特地又寻了一朵太素白莲来,谁知兆花阴竟另辟蹊径,没用上这宝物。太素白莲数万年难成,一旦成蕊,便是万世不谢,这也就是方今最易寻的那朵了。”
也可自此窥见问元究竟何等难成了。
蜕凡修士若未侥幸赶上十洲五岛三万年一次的交汇,则不成;若未能斩落三名同境界对立道途修士,则不成;若终生见不到太素白莲踪迹,则不成。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任何一位问元道君都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天道所钟、气运所垂之人。
“所以当初为了打动年玖出手,你还先回了祖洲寻这些传闻?”
“这倒也不是。许多传闻,在转世前我便已清楚,只是当初终究雾里看花,朦胧不清,待心中有了数,一切便迎刃而解,联系在一起,也就清楚了。”裴梓丰洒然一笑,“好歹当初在祖洲,我也算是说得上话的。”
他这就过谦了,缘生宗祖师、硬生生将所有世家尽数打压,这岂是一句“说得上话”能形容的?其中手段、苦心,陆照旋在流洲有过经验,自然有分寸。
“慎苍舟这一番布置……其余问元修士便不知太素白莲下落?”陆照旋微微蹙眉。
一份密钥,连接两份机缘,实在不知该说慎苍舟是太过谨慎,还是疑心太重。
“或许明叙涯知道。”裴梓丰似含轻叹,但淡淡的,几乎是人听错了,“他这一番筹谋与布置,再怎么高估他的算计也不为过。也许他便是早已探出了太素白莲的下落,知道我手握这样的传承,故而才算计我。”
“当然,”裴梓丰说到此处,微微一笑,补充道,“便是他不知道我掌握了太素白莲的下落,仅凭着祖洲与沧海岛之间的联系,也足够他出手了。”
他笑容洒然,实在看不出说的其实是算计他三千年反复转世、难以成道的仇人,倒好像这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一般,风轻云淡,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一二。
“我是来了扶桑,以这面具试了试,才确信此处才是太素白莲机缘所在。而戴着这张面具所看见的景象,也许就是问元大能眼中的世界。”
裴梓丰说到此处,朝陆照旋面上有意无意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竟不由一愣。
素白面具下,她目光如璀。
他怔了怔,又不由垂眸微笑,轻声道,“如今,便请道友为我引路了。”
陆照旋从未想过,这世界还能如此清晰。
此刻,她眼中的世界是如此地分明,便好似她与天地、与众生、与大道如此相契,仿佛她已得道飞升,畅游世间……这是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带来的满足感。
“走吧。”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这面具,朝裴梓丰缓缓颔首。
虽然这样的感觉只是面具所带给她的、短暂而易逝的欢悦,但即使不属于自己、即使摘下面具就会消失,这恬然与满足也是这样真实、这样触手可及。
这仿佛偷来的满足,只会让她更向往这道途无尽。
裴梓丰的诚意已经足够,陆照旋更不会做什么手脚,她戴着这面具,顺着眼中的世界而寻,一面引着裴梓丰,不一时便从眼中无数轨迹中寻出端倪。
她朝裴梓丰招了招手,示意后者随她一道前行,然后顺着那轨迹一路而行,弯弯绕绕,数十步后,竟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扶桑竟也通世外洞天。”裴梓丰同她七拐八弯,竟真离了扶桑,进入一个他们之前反复探寻也未发觉端倪的世界,不由微诧。
而陆照旋的惊诧还要倍于他。
她扬首四望,最终略显不确定地道,“这似乎是……秭殊洞天?”
裴梓丰当初进入鬼府,便是通过秭殊洞天而去的,然而他只是将其当作一个通道,并未探寻——明叙涯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他若蹦跶多了,保不齐明叙涯一个心情不好、不给年玖面子,非得当场打死不听话的棋子。
而陆照旋与他不同。她两度进入秭殊洞天,第一次是来寻机缘的,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点宝贝来,第二次则是在此渡劫,天劫过后也曾在此寻过机缘,可谓是对这里相当熟悉。
此处乃是秭殊洞天较为深处,她并未来过,只是隐隐约约有些相似,便被她瞧了出。其实若真让她来个准信,陆照旋也不确定,只是莫名有所猜测。
当初谢无存遣赵咎同再入秭殊洞天时,除了要后者对付她,不正是要寻太清剑典吗?
虽说太清剑典并不在秭殊洞天,但与太素白莲都是兆花阴飞升后、慎苍舟安排的,后者既然有所安排,必然会放出消息,否则这传承由谁来继承,仇又由谁来报?
数万年里,传闻纷纷而变,这消息走了样,也是常有的事。
陆照旋有此猜测,便对此处是秭殊洞天这揣测先信了三分,与裴梓丰向外探寻而去,行过无数,便离了这洞天核心,一眼望去,尽是绮丽璀璨、如梦繁华。
这时,便是对秭殊洞天再不熟悉,裴梓丰也认出这是那进入洞天的两重难关中的莺声燕语了。
他略感诧异,微微挑了挑眉,“这太素白莲竟在秭殊洞天之中,这还真是……就在明叙涯的眼皮底下。”
“我来秭殊洞天也有过两次了,对这里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也大体都有了解。”陆照旋微微蹙眉,“此处不像是有太素白莲这等至宝的样子。”
别的不说,倘若秭殊洞天真有太素白莲,那以谢镜怜的警觉和对摆脱明叙涯的动力,她一定早就发现,并一点不差地直接收走了,哪还需要陆照旋于数个洲岛之间奔波徘徊寻找?
进了秭殊洞天之后,陆照旋眼中的天地与在扶桑所见并无两样,然而一路走来,面前轨迹与道纹都无比正常,再难从中寻出什么踪迹来。
陆照旋倒也没将这面具摘下,且先带着,倘若能发现点端倪最好。
两人虽一边怀疑,一边却也将这秭殊洞天来来回回搜寻了个遍。
当初谢无存由于境界过高而无法进入秭殊洞天,陆照旋与裴梓丰却没这个烦恼。盖因这修为限制,并非是秭殊洞天本身带来的,而是秭殊洞天与流洲交汇之处的入口不够稳定所带来的。
他们二人并非自流洲入口进入秭殊洞天,自然也就无有这种麻烦,正如当初陆照旋渡天劫,谢镜怜为防动静过大,便带她来秭殊洞天渡劫一样。
虽说此处是尚未开化的洞天,堪称危机四伏,但以陆照旋与裴梓丰的实力与境界,便几乎没这等担忧了。倒是他们一路上遇见零星几个元婴期的小修士,不必他们动手,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二人行过,还遇见些被困秭殊洞天中多年,就想着拉人下水顶替自己的修士。
“莫去理他。”还未等那修士把话说完,陆照旋便已淡淡道,“千年前我初来秭殊洞天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那修士被她一噎,仍不死心,还要再说。
“当年想骗我下去做替死鬼,被我识破,如今故技重施,管他去死。”
裴梓丰竟觉有些失笑,随她一道板着脸,任由那修士狂呼乱叫,头也不回,转瞬消失。
寂静长空里,唯有那人绝望的大叫。
陆照旋并不将这插曲放在心上,她从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对过客也毫不在意,与裴梓丰将整个秭殊洞天都看了一遍,竟未见异常。
“这倒是奇了。”她喃喃。
“我倒觉得毫无异常,正是面具为我们指出的路。”裴梓丰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见一本克系文,《不可名状的城镇》,感觉真心很好看,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