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之上,波光四潋。
海波轻涌,潮起潮落,从不因世事离合而变。
有人飞驰而过,遁隐于青空云霓之间。
“不知陆道友的新洞府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究竟还有哪些道友。”洛书遥化为流光而飞,望西溟静海如昔,不由心生感慨。
“陆照旋叫了敖正铭去主持操办。”相琨瑶与她同行,回故土未尝没有感慨,然而比之师妹,却多了些别的情绪,“他这人好大喜功,最爱面子排场,又会讨好人,想必为了讨好蜕凡真君是想尽了办法。”
说起敖正铭操办陆照旋新洞府这事,相琨瑶其实隐隐泛酸。她倒不是在乎那操办蜕凡真君洞府的排场,在乎的只是这背后彰显出在陆照旋心中的地位。
大家都是修士,慕强在所难免。若说数百年前相琨瑶待陆照旋客客气气,多半是因为后者背靠洞冥派,如今便全然是为了陆照旋这蜕凡修士本身了。
敖正铭会为蜕凡修士座下门客的待遇而欣喜若狂,相琨瑶自然也不可能淡然视之。说来还是她与洛书遥先结识陆照旋,且一路都支持她,谁想到后者一蜕凡,倒把敖正铭这墙头草当个宝。
蜕凡真君是不会有错的,那错的自然就是敖正铭这厚颜无耻、精擅逢迎的狗东西了。
她嗤笑,“敖正铭打着陆真君的名号广招门客,狗仗人势,自己倒是威风得很。”
洛书遥轻笑,并不去劝她。
也无怪相琨瑶气恼,她们师姐妹与敖正铭在天璇殿内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是寄人篱下,谁也不比谁高贵,偏陆照旋一回来,给敖正铭抢了先,虽然一样都是陆照旋亲请,但敖正铭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也颇有些令人生嫌。
然而埋汰归埋汰,其实两人对敖正铭的逢迎手段确自愧不如,料来若陆照旋点他们理事,确难及他。
只看敖正铭这些天总揽洞府事务,在整个凤麟洲掀起浩大声势,“陆真君将在西海开洞府,广收门客”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引得无数散修心动。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虽西海元门盘踞之地被一窝端了,但道通外洲的可不止西海,总有元门修士源源不断地涌入,散修惶惶不安,只是没处躲,如今有蜕凡真君愿开羽翼,自然纷纷那来投,只图个托庇。
二人别西海已有数百年,如今回了故地,不免感慨,然而展望未来,又颇感前途可期。她们对西海实在太过熟悉,不一时便到了原来的啸平龙宫,如今的西溟水府,宫阙万千,比之原先扩张了何止十倍?
两人刚至,便被陆照旋请了去闲话,发觉庭中除老熟人敖锡孟父女外,竟还有一对熟面孔,只是这两人各自横眉冷对,似互相颇不对付。
“周长老?”洛书遥诧异。
她一声相呼,两声相应,整齐划一,以至于那两人互相又蹙眉瞪了对方一眼,面露厌恶之色。
这坐在庭中的两人,竟是洞冥派司封司的正副二位长老,周选珍与周洺姝!
洛、相二人在洞冥派借寄了数百年,安能不认得这针锋相对的两人?如今见她二人竟同时坐在庭中,心中诧异几乎溢于言表。
“看来大家互相都认得。”陆照旋坐上首,将众人的反应俱收入眼底,轻笑,“二位周道友听闻我乔迁之喜,特来相贺。”
无论是周选珍还是周洺姝,虽互相看不顺眼,听到她此言,却齐齐唇角一抽,默默无言。
陆照旋看得明明白白,却只作不知。
她既要夺那天权殿主之位,也不能当真只顾埋头杀人,总还要在洞冥派内有一二分助力。
方回凤麟洲时,陆照旋救下了周洛乔一群人,其中有个少年来头颇大,乃是摇光殿主王真君的十世孙。她于天权殿中落了陈凌澈的面子,王真君私下便来谢她。
陆照旋心知,天才弟子虽颇受宠爱,却究竟只是个由头。
陆照旋自王真君处得了默契,便知道究竟还有谁是可以试探的。
五姓七家中,周家堪堪算最有可能倾向师徒一脉的,他家待子弟还算公平公正,虽没法一碗水端平,也有不少出色弟子涌现。
陆照旋对洞冥派内盘根错节并不了解,巧的是她救下的周洛乔正是周家人,这化丹小修士并不傻,有蜕凡真君的垂青,要说的也不是家族机密,自然是抓住机会攀上。
陆照旋听她说了一番,便把入手之处着落在司封司长老周选珍身上,然而稍加试探,却觉其人颇为圆滑,并不好搭桥,便转而将目光放在周洺姝身上。
周洺姝当年视陆照旋为眼中钉,颇为嫉恨她精进之速,甚至还撺掇着迫她去外洲一探究竟,然而陆照旋一剑下来,将周洺姝的魂差点给打掉了一半,从此对她又敬又畏,恨不得绕着她走。
陆照旋找上门来,周洺姝哪里躲得了蜕凡真君?只得近乎于自暴自弃地听她摆布。偶然听见陆照旋原打算找的人是周选珍,立刻来了精神,建议陆照旋双管齐下尤为保险,自告奋勇操刀引周选珍入彀。
通过这两人,陆照旋算是搭上了周家那位真君,也就促成了这对冤家对头的对坐横眉。
陆照旋开此洞府,并不是为了摆排场、好大喜功,只是一壮声势,在凤麟洲有些耳目罢了,一切全由得他们借势操纵,她只要求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呼百应。
世俗的权势已不在她眼中,甚至修为的强弱也已太过肤浅,自从真切地接触大道之后,陆照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渴望成道。
***
西海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玉殿金阙广开,遍迎八方来客。
洞冥派陆真君在西海开洞府,这消息不仅西海远近知道,甚至遍传整个凤麟洲,引起一时轰动。自凤麟洲元门修士越来越多后,本洲上下便少有这等盛事了。
因陆照旋将西海元门一网打尽,这周边便回归久违的平静,无数修士纵非前来托庇,也愿意凑个热闹捧捧场,以后出门也可一吹自己是去过真君乔迁之宴的人。
凤麟洲压抑日久,好不容易有了这等盛会,来者便比寻常更有几分激动,而因宴会主人的传奇来历,便使得宴会更蒙上瑰丽。
珠宫贝阙,与世不殊,黄金作屋瓦,白玉为门枢。
敖正铭奉命掌办一切,他本就是个会搞排场的,此时欲在陆照旋面前卖弄手段,叫后者看看他本事,免得被虎视眈眈的敖锡孟父女或是相、洛师姐妹挤下去,特意请了有些才气名望的修士将这盛景写入诗赋。
“渊宫郁其嵯峨兮,水殿开而宴会。日既吉而辰良兮,接宾朋之冠珮。”
“华筵列玳瑁,美酝倾醍醐。妙舞蹑珠履,狂吟扣金壶。”
笙歌遍舞、欢声四起中,扁舟一叶过垂虹,陆照旋悄然离开凤麟洲。
“你走的并非寻常路,自要有不同的盘算,你心里该有数。”宁怀素言犹在耳。
陆照旋走的是玄元同修之道,这瞒得过寻常修士,却绝无可能瞒过问元大能。宁怀素与她一见,便由此提点,更不必提因纯元弥生符而与她气运有所牵缠的明叙涯了。陆照旋十分怀疑自家凝婴时,明叙涯或许便已觉察她气息有异。
由此而推,她能在凝婴时与谢镜怜相会,并顺着她指引前去鬼府,最终一路去往沧海岛山海境接下兆花阴传承,或许都在明叙涯算计之中。
仔细想来,无论是她还是裴梓丰,不都是明叙涯的棋子吗?
陆照旋心知肚明,她虽利用兆花阴留下的传承,在六百年内更行突破,却并非消除了明叙涯对她道途的影响,只是另辟蹊径,绕了过去罢了。若明叙涯稍加动作,她道途便更生波澜,须得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去解决。
看裴梓丰当时姿态,多半与她差不离。
若再往前追溯,便令人不寒而栗。
秭殊洞天虽未完全开辟,但在流洲显露踪迹也有数百年了。进入其中的人何其多,为何偏偏是她遇上了纯元弥生符这等转世之宝?
明叙涯布置这一切,也许正是为了兆花阴的传承被她拿下的这一天。
至于究竟是她,还是裴梓丰,甚至于其他棋子,到底鹿死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花落谁家。
明叙涯家。
陆照旋将这一切反反复复串联在一起,忽觉十分无趣。
她曾因谢镜怜的描述而对明叙涯心生警惕,因裴梓丰的遭遇而对明叙涯忌惮极深,因兆花阴与慎苍舟的经历对他颇感不合,又因蜕凡后道途受限而对他无比愤恨不甘。
然而一切厘清,她又忽觉一切索然无味,一场煞费苦心的算计,也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传承,纵使那个人已不在这世上,纵使那个人曾为他算计至道途崩毁、道器摧折。
何其狡诈,又何其懦弱。
陆照旋忽地想起当初在莲池对莲灯而互答时,有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得知在过去、未来、现在的任何一件事的真相,你会想知道什么?”
那时她思来想去,答了一句“没什么想知道的”,在原地苦等了许久,却听见裴梓丰低声问道,“我想知道,他煞费苦心,究竟图什么?”
那时她并不知道对面是谁,更不知道那口中的“他”究竟是谁。
倘若她知道……也许便也会生出这样的疑问来。
幸好她不知道,否则,她觉得简直是对自己的羞辱。
这等弱者,不配令她困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暗示的是评论哈哈哈,评论越多我越有动力。
明天我试试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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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宫郁其嵯峨兮,水殿开而宴会。日既吉而辰良兮,接宾朋之冠珮
华筵列玳瑁,美酝倾醍醐。妙舞蹑珠履,狂吟扣金壶。
——《剪灯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