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莲灯幽幽,烛光盈盈

陆照旋眼前是满目黑暗沉凝。

这与她想象中的莲池并不相同。

她并未从慎苍舟留下的传承中得知莲池与大若岩的信息,更无从得知太素白莲的下落,甚至不确定这里是否真的有太素白莲。

陆照旋一直十分迷惑,究竟如何在未见之时确定太素白莲的踪迹?

谢镜怜未同她说,似乎不方便透露,让这一切显得像一个谜。

她仍在想着,便见满眼黑暗中忽地升起一点明光,朝她飘飘荡荡而来,最终悠悠来到她身前停住。

那是一盏微光闪动的莲灯,灯托上五道盈盈而亮的烛光分外柔和。那五道烛光从灯托中缓缓飞起,飘到她面前,排成一排,那莲灯便凭空消散了。

远处,又是一道幽光飘渺而来,这次比之前要黯淡得多,到了陆照旋近前,才知这也是一盏莲灯,但其中并无烛光,反是从中飘出一个问题来。

“你的道统?”

陆照旋一怔,不知这是何意,朝那莲灯反复打量了许久,是纯然灵力凝成的,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特别的了。

自入莲池以来,她便觉四下尽是茫茫威压,将她限制在三丈见方之地,无法多踏出一步。

按理说,她已是蜕凡,这世上应少有能限制她行动之人,然而一个无主的山海境却做到了,这不得不让陆照旋再次感叹慎苍舟的非凡手段。

她试探着答道,“玄门。”

她话音方落,那莲灯中便升起一道烛光,与她身前的那五道别无二致。陆照旋若有所悟,便听那莲灯中传来一道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仿佛有人站在她身前说话一般。

“元门。”

陆照旋一怔,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这熟悉感源自何处,却在第一时间了悟此人便是那位同样来寻太素白莲的蜕凡修士。她能听到那人的回答,想必对方也能听见她说话。

一时间,陆照旋有些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了。

那亮起的莲灯朝一旁飘飘荡开,在她面前的无边黑暗中化为小小的一个亮点。

而远处,又是一道黯淡的幽光飘来,传来问题,“你的来历?”

陆照旋试探道,“生洲。”

这次,那盏莲灯并未亮起烛光,仍是十分黯淡,也并未传出任何声音。

陆照旋蹙眉,约莫摸透了一二分情况,而这点了解又让她忍不住更要蹙眉。

若她能答上一道问题,便能点亮一盏莲灯,想必若点亮的莲灯达到一定数目,她便能从此处脱离,进入真正的莲池。如果她回答的并非真话,莲灯便不会亮。

当她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她面前五道游离的烛光便是点亮莲灯的另一种方法。她只有五次机会跳过,而从这个机会数额来看,她将面临无数问题。

她和另外一名蜕凡修士面临相同的问题,互相之间是能听到对方答案的,唯有双方都点亮了莲灯,才会有新的莲灯飘来。若她见到莲灯飘走,却没听见对方的答案,说明对方跳过了这个问题。

陆照旋大蹙其眉,颇感棘手。

不知这样的关卡究竟是慎苍舟还是兆花阴设计的,委实有些过于刁钻险恶。

她与另外那名蜕凡修士想必互相心知肚明来意,都是为了太素白莲来的,谁也不可能让谁,修士之间为了至宝你死我活是最常见的,不会因为修为境界高下而变得客气礼貌。

然而这莲池却如此设计,让两人不得不互相交底,这只会让争斗更加激烈狠辣,这整个问答的环节都是对对手的评估和分析。

陆照旋思及此处,微微摇头,“凤麟洲。”

***

裴梓丰静静地望着面前已亮起的莲灯,若他所料未错,他的对手、那位根基底蕴无比深厚、在山海境中突破蜕凡的幸运儿,此时正在试探莲池的用意,而他早到一步,已作过试探,不再做无谓之事。

莲池是兆花阴设计的,大若岩则是慎苍舟的杰作。

裴梓丰是祖洲人,论渊源乃是最正统不过的兆花阴门下传承,自他一手建立缘生宗道统,接下大势后,祖洲对他来说便几乎没有秘密,山海境的部分信息便是从此处得来。

也正是凭借这些隐秘,裴梓丰遭明叙涯算计后,转世蹉跎三千载,还能与另一位问元大能年玖做交易,顶着明叙涯的压力一路重回蜕凡。

裴梓丰最擅长借势,缘生宗能从他随手建立的不起眼的宗门一路成为祖洲霸主,可以说他把借势玩到巅峰造极,但他从来没忘记,有借总有要还的时候。

若非忌惮年玖,裴梓丰不会将鬼世夜游图拱手让人。

那莲灯中终于传出声音来,“凤麟洲。”

裴梓丰微微颔首。

凤麟洲确是玄门传承之地,凤麟洲之主苏世允精擅法术,以此为方向推断对手的手段倒也是个好办法。

在这个问题上,他是占了些便宜的。他转世三千载,手段偏重祖洲道法,但方才的问题上,他答的是这一世转世之地蓬丘。

即使对手了解蓬丘道法,也无法推断出他的祖洲来历。

莹莹光亮的莲灯从他面前飘远,与之前那一盏遥相呼应,而幽暗的新莲灯已划至他面前。

“你最想见谁?”

裴梓丰一怔,他虽从典籍中得知在传闻中无比英姿飒爽、可靠强势的祖师兆花阴是个有些不着调的人,而慎苍舟才是那个沉稳靠谱的,但听到这样的问题,也不由颇感无语。

且不提这样的问题用心险恶,一出口便会被对手知晓心中执念所在,只说乍一听这突兀的问题,实在有些不着调。

“没有人。”裴梓丰泰然答道。

他自认答得发自真心,绝无问题,孰料答完去看那莲灯,仍旧幽幽。

裴梓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回是什么路数,只能再行思索自己是否真有什么非常想见的人。

他能顶着莫大压力一手建立缘生宗,为无数人敬服追随,显然不是独来独往的,提起交好的朋友或弟子,裴梓丰能说上无数个名字。

然而有交情,不代表他就有特别想见的人,更没有谁与他关系好到能以一个“最”字点缀的地步。

大道独行,聚散不过是常数,裴梓丰从来都是率先向前离去的人。

裴梓丰思忖许久,想到一种可能,“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见最后接了我灵宝的那个人。”

他确实有些好奇谢镜怜究竟会把鬼世夜游图给谁。

谁配?

这是裴梓丰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他在提起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确实涌起了一股较为浓烈的兴趣。

但莲灯仍未亮起。

裴梓丰没想到自己竟卡在这样的问题上,哂笑道,“那便没有了。非要说的话,也许想见一个与我特别相似的人吧。”

他真是随口一说,孰料那莲灯竟应声而明,随之传来一道清冷动听的女声,裴梓丰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回想起早春江月,寓明媚生机于冷冽之下,“飞升后的我。”

裴梓丰忍俊不经,他的这位对手在应对刁钻问题上,实在有几分刁钻手段,而她的心气,也实在高得很,一口便说起飞升后的自己,似乎从未怀疑过自己能一路走到最后。

他收起笑容,露出漠然之色。

巧了,他也是。

***

“……非要说的话,也许想见一个与我特别相似的人吧。”

陆照旋嗤笑一声,颇感好笑。

对面那人的答案听起来好似十分平常,与她那句野心昭彰的话一比简直像虚怀若谷、低调内敛的隐士,可不知为何,陆照旋却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傲慢十倍。

对面的人会这么说,不是认为这世上真有与自己相似的人,相反,他笃定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与他特别相似之人。

他认定自己不可替代。

陆照旋就不会这么说。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包括她。除了对于她自己来说,陆照旋对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物都只是一个可替代的过客。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她孜孜以求的原因。她难以忍受,甚至隐约恐惧于自己仅仅只是天地浮生的一过客,她不想做轻易被替代的一员。

莲灯自她面前划远,新灯转至眼前。

“求道的原因?”

陆照旋轻叹。

这莲池哪里是要他们互相了解手段后斗得更凶?这分明是要他们当场杀个你死我活、绝不两立啊!

这样的问题问下去,两人可谓是对对方无比了解,若是再一见面,认得对方之后,一出山海境将对方的理念和隐秘全都公布出去,那对方便要处境凶险了。

蜕凡修士谁还没有一堆仇家?这条路就这么窄,想一路走下去,就得把人挤开。

故而稳妥起见,无论对方是否还争太素白莲,杀了对方、让他再无泄密可能都是最好的办法。

不愧是问元大能,折腾人的手段,也着实超凡脱俗,远胜于一般人。

陆照旋冷笑——太素白莲最好在山海境,否则她不保证她这因果传人晋升问元后不会把莲池毁了。

她反复尝试,暂时没有脱困之法。

但她不缺这点时间,比起向一个将要你死我活的对手坦诚自身的信念与坚持、剖白自己内心的想法、为未来留下无穷隐患,多花点心力破局显然更省事。

她不想让任何人了解自己的内心,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更没有人谁配。

她有的是耐心。

至于对面人会不会因此苦苦等待——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了,等她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