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她堪称冷淡的注视里,敖正铭心头一紧,强笑,“何意?”
“我看龙王也不是没远见的,为何偏要与些丧家之犬搅在一起?”陆照旋凝视着敖正铭,露出些惋惜之色来,似真心担忧敖正铭前程。
敖正铭不知这是否陆照旋故意为之,抑或他实在心怀鬼胎、太过忧虑,在这注视中,他竟觉有一只手轻轻攫住了他的心,“丧家之犬”之语一出时,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前辈还要心存侥幸?”陆照旋平淡地问道。
敖正铭干笑一声,正要否认,陆照旋却好似等不及他自家觉悟了一般,冷不丁叱道,“朝家当年何等鼎盛,对上我洞冥,转眼便成过眼烟云。龙王有几条命,敢与朝家比气数?”
她于平淡中忽地厉声一斥,恰似平地一声惊雷,爆发出与修为无关、却有胜于修为的慑人气势。
敖正铭只觉心下猛地一沉,望着陆照旋那双无论何时皆嫌冷淡的眼睛,忽觉一阵难以言喻、近乎本能的惊惧,以一种全然不符自家阅历和修为的姿态,无端惊慌失措。
洞冥派知道了。
洞冥派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多年来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泄露的秘密,到底还是为洞冥派所知了。
当年朝家威势赫赫,蜕凡真君坐镇,号称凤麟洲第一世家,谁知不过十年,已朱楼倒尽、灰飞烟灭。他不过元婴二劫,在散修中称一声大能,放在洞冥派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早知道,当年朝家人来找他时,直接翻脸擒下,还能顺手送上洞冥派,做个投名状,也不必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岂不爽快?
陆照旋见敖正铭在她呵斥下竟露出些灰败之色来,僵在那里话也不说,便知其心态已有破绽,当即趁热打铁,逼问道,“龙宫中四个朝家余孽,是龙王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
敖正铭眉心一跳——陆照旋是如何知道龙宫中有四个朝家修士的?莫非是洞冥派早已摸清了他啸平龙宫的情况,似看笑话般看他上蹿下跳近百年?
他只觉心头一阵寒意,急急忙忙,辩解脱口而出。
哪是他主动去找?朝家覆灭后,有那么一两个幸存的,个个如丧家之犬,他是活腻歪了才主动去找?
分明是他们来游说他,又以他当年渡劫借了朝家人情之事相胁,双方这才走到一起。主动与被动,这可是天壤之别!
“原来是那朝家余孽来引诱龙王的?”陆照旋听他急急慌慌解释,神色稍显和缓。
“自然,我不是那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会上赶着与他们牵扯?”敖正铭见她似乎信了,不由微松一口气,忽而又有悔意浮上心头,他这些天来日日担忧,心弦紧绷,这才在陆照旋一声逼问下慌了神,他本该再行试探的!
陆照旋冷眼旁观。她可谓见惯人事,岂会猜不到敖正铭的心绪?知其有悔,只作不觉,缓声道,“龙王可知我为何会来北海,又为何会去西海?”
敖正铭惶恐莫名,“你是说……”
陆照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岂不是说有人示意她?能指使陆照旋这等前途无量的化丹修士的,除了师徒一脉大能还能有谁?
殊为奇异的,这一切并在一起,清楚地指出了他这近百年来如跳梁小丑的事实,而敖正铭本该惶恐。
但当这一切真的降临时,他竟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仿佛心头巨石终于落了地,褪去了所有惊惶。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敖正铭卸去惶恐,淡淡道,“无论你背后站着谁,我只见了你,自然只管你有什么图谋。”
敖正铭是个聪明人。他自知没法从陆照旋这般精明且强势之人口中探出背后隐秘,洞冥派的水又太深,他千般算计也是徒劳,索性不去费那个工夫。
左右一切算计都着落在陆照旋身上,他不去管背后那弯弯绕绕,与她见招拆招便是。
“我不知朝家人当初同龙王说了什么、许诺了什么,只问一句,”陆照旋对敖正铭的战战兢兢乘胜追击,见他恢复平静也神色不改,“龙王可是不想在凤麟洲过日子了?”
敖正铭一怔。
陆照旋说得一本正经,似乎不是在威胁他,说出的话却绝绝对对是威胁之语。
“朝家背玄入元、欺师灭祖,只这两条,凤麟洲便容不得他们。”
背玄入元、欺师灭祖,不是一条,是两条?不是洞冥派容不下朝家,而是凤麟洲容不下朝家?
敖正铭惊疑不定,只陆照旋这一句话,便能往深里想了。
“三万年前,龙王是否出生?”陆照旋又问。
“三万年前?我当年也不过是个稚童,能记得什么?”敖正铭说着,神色却愈见惊疑,显然三万年前的光景对他来说并非逝水,如今回想仍印象深刻。
陆照旋微微一笑,点到为止,转而笑道,“总而言之,我实在为龙王惋惜,数万年苦修、元婴二劫修为,转眼也要随朝家一般,化为云烟。”
敖正铭指尖轻轻颤了颤,“你是说,如今洞冥派已容不得朝家余孽再蹦跶了?”
“龙王心中有数,为何非要多此一问呢?”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且一齐说出来,不必再拐着弯掉我的胃口了!”敖正铭不悦道。
“我想先请前辈看几样东西。”陆照旋不答,一拂袖,两人中间的案上便蓦地出现了四个人头,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敖正铭一望,正是那四个居于啸平龙宫的朝家修士!
他不语,半晌道,“小友两月前在犬子府上好一出大显身手,莫非这回直奔啸平龙宫翻江倒海了吗?”
“道友怎知,我是小友呢?”陆照旋幽幽反问。
敖正铭一顿,错愕无比,反反复复打量起陆照旋来,灵光清蕴、玄机深藏,气度是一等一的气度、修为也是一等一的修为,就连资质……
这一看之下,敖正铭不由大吃一惊!
之前不曾细细打量,而陆照旋也已有化丹气息掩盖,他竟未发觉陆照旋有副一等一、堪称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好资质。
这样的资质一千年也难得一副,倘若给那等邪修见了,说不得要煞费苦心拿她练功,即使有洞冥派的名号镇场子,怕也难挡邪修前赴后继。
这样好的资质,从来不是没有来由的。
“你……”敖正铭犹疑地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其不像化丹修士。
哪有化丹修士有陆照旋这般气度、修为、底蕴的?又哪有化丹修士有陆照旋这般胆气底气,与他这个元婴二劫修士对坐闲谈,气势占尽上风?
先前他不曾想到这茬,陆照旋这么一提,敖正铭顿觉恍然大悟,一切本该如此,陆照旋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天才,而是转世重修的大能!
结合陆照旋方才话语,敖正铭大胆猜测,她甚至可能是三万年前洞冥派某位大能的转世,这才能以化丹修为,知道如此多内情与隐秘,才可能为洞冥派赋予如此大的信任和责任,让她来处理朝家之事!
“原来是陆道友,在下失敬了。”敖正铭自觉了悟一切,朝她轻轻颔首。
“前尘已归过往,只看眼下。”陆照旋诱导他如此揣测,此时也不动声色,说着云里雾里的话,“说来,我与龙有缘,故而也不忍见道友万年修行空负。道友若信我,可听我一声劝。”
“道友请讲!”同样的话,化丹修士陆照旋说,与转世大能陆照旋所说,是截然不同的分量,敖正铭微微前倾,诚心实意道。
“道友回了西海,别再出门了,更别去搭理朝家,这四人我是当众杀死的,朝家也不会再信你了。”陆照旋慢条斯理,“首鼠两端是什么结果,道友应是清楚的。”
“这是自然。”敖正铭忙应道,“只是,在下之前被那朝家蛊惑了去,如今悔恨不已,却怕无从补救……”
“道友且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道友被问责的。”陆照旋担保,“道友本就是被蛊惑的,是受害者,我自然会与宗门分辨清楚。”
只是这样一来,西海就要成为洞冥派的附庸了。
敖正铭咬牙道,“一切全凭道友吩咐!”
他郑重道,“道友虽是转世重修,到底修为尚未恢复,总有些事需要旁人去办。洞冥派演化数万年,与道友前世时早已不同,他们世家师徒纠纠缠缠,到处掣肘,还不如用些洞冥派外的人来顺手……”
敖正铭言语铿锵有力,字字回响,“在下不才,愿为马前卒!”
照他想来,陆照旋虽做了些承诺,到底只是口头上的,转眼便可翻脸不认,到时他可谓叫天天不应、应地地不灵。
承诺终究没有利益来得牢固。
反正他若能保下性命,也难免成为洞冥派的附庸,还是无所依傍的那种,倒不如趁机与这转世的大能搭上关系,反倒是因祸得福。
而以洞冥派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即使是前辈祖师转世,也难振臂一呼齐声响应,毕竟一代自由一代天,天降一个老祖过来分好处算什么呢?
无论陆照旋前世是什么身份,在她凝婴渡劫之前,总归是需要元婴修士相助的,这便是他的机会!
一位元婴二劫修士,郑重其事地向一个化丹修士说愿为马前卒,这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会引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之事。
然而陆照旋连眼皮也没多抬一下,只是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你先回了西海再说。”
她越是这副姿态,敖正铭便越信她来历不凡。
唯有见惯了强者,认为元婴二劫修士没什么大不了的大能,才会如此淡然处之,甚至还要多番考量是否收下他!
敖正铭打定主意,务必要抓住这个机会,言辞愈发恭谨,“在下明白,这就回西海静候。”
“走之前,别忘了你来西海的目的。”而陆照旋只是悠悠。
***
北海,瀚宫。
“陆道友为我之事四下奔波、屡涉险境,对我恩重如山,信瑜铭记在心,定当相报。”敖信瑜郑重谢道。
“既然得了瀚宫机缘,兑现诺言便是应有之理。”陆照旋说到此处,忽地朝一旁望去,笑道,“敖前辈到底要拿着古怪的目光打量我多久?我是否忽然有了三头六臂?”
自她与敖正铭单独见面、安然回转,直接取出敖信瑜初褪的鳞甲奉上,道一句“幸不辱命”之后,敖锡孟便以一种奇异古怪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她忽然变成了什么稀奇的怪物,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一般。
“三头六臂有什么稀奇?”敖锡孟被她说得面子挂不住,这才收回目光,“天下神通无数,这三头六臂虽难找,总也能寻得五六门。可似你这等稀奇的化丹修士,整个凤麟洲怕是找不到第二个。”
“我怎么就独步凤麟洲了?”陆照旋失笑。
“你别小瞧敖正铭那个狗东西,他虽然不是东西,人却是精明得很,最会哄人骗人,谁也占不得他一点便宜。似你先前扒下敖境成鳞甲,要他一片换一片,在他眼里绝对是天大的赔本买卖,否则也不会推推阻阻就是不还了。”
敖锡孟嗤笑道,“按常理说,他没把你扒下一层皮来已是转了性,更毋论乖乖奉上瑜儿鳞甲了。你若是元婴三劫修士,甚至于蜕凡真君也罢了,偏你只是个化丹修士……我可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做到的?”
陆照旋微笑不语。
事关朝家与玄元,不知道的也就不必牵扯,如非必要,陆照旋不会与外人说。
敖锡孟见她如此作态,便知问不出什么,转而问道,“无论如何,你总归是扒了敖境成的鳞甲,去见人家老子,不怕敖正铭一见面就一巴掌打死你吗?”
“他不会。”陆照旋笃定道。
“如何见得?”敖锡孟不信。
“敖正铭此人,志大才疏,多谋少决,故而实力跟不上野心,手段跟不上贪念。”陆照旋淡淡道,“既恐惧我洞冥权势,又无法克制自家野心,敢做却兜不住,只能一面侥幸,一面惴惴。”
“似他这般人,所思无非就是浑水摸鱼,日日期盼水无清时,倘若水真的清了,他保准是第一个惶恐悔恨的。他既然恐惧我洞冥派,怀疑咱们与他见不得光的事有牵扯,便愈不敢对我动手。”
“莫说杀我,就算是出手伤我也不可能。”
陆照旋微微一笑,“若说此人精明奸猾,确乎无差。然于大道之上,不过冢中枯骨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把敖正铭一个元婴二劫大能放在眼里,口气简直大过天,然而其中气魄,与她所作所为相映衬,反显出她不言自明的鸿鹄之志。
这是何等野望?
这又是何等自信?何等自负?
她还说人家敖正铭野心过盛,她自家野心岂不是比敖正铭更盛过十倍?
敖锡孟父女唯有咂舌吸气,无言以对。
陆照旋并不觉自家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更不会因为自家前世都没有敖正铭来得修为高而自觉不配说这话,她早已习惯这世上成功者不仅不是好人,还很有可能没有能力。
“如今公主初褪鳞甲也已到手,当日承诺便可兑现了。”她朝敖信瑜招招手,示意后者上前。
“不需要我准备静室灵药吗?就在这里?”敖信瑜没说话,敖锡孟先急巴巴开口。
陆照旋笑道,“何须如此麻烦?”
她说罢,也不待再与敖锡孟分说,伸手便朝敖信瑜一指点出。
敖信瑜眼见她伸出手,姿态似轻拂细柳,从容如拨弄蔷薇,似乎慢悠悠地连凡人也能轻易躲开,偏那一指既出,她便觉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敖信瑜自知两者修为差距过大,干脆不做挣扎,坦然任那一指点来——
龙吟于海。
似有冥冥相唤一般,潮来潮去的北海忽地卷起无限波澜,最终堆起滔天巨浪,无风而动,层层叠叠,朝瀚宫涌去。
无数人被这无风之浪惊动,在汹涌灵潮中骇然而望,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无比错愕之色,“怎么又是瀚宫?”
而浪潮之巅,龙吟之后,早已没了什么艳冶佳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身姿略显纤弱,却不因身姿而稍失气势,如渊宇相峙的神龙!
陆照旋立于这神龙身前,身形显得格外渺小,然而任何人一眼望去,先注意到的绝不是那条龙,而是她。
是气势磅礴、如煌煌天日的她。
在灼灼天光里,她朝真龙点去,声音不大,却似震荡北海——
“性命之修,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话音方落,晴空万里,似有惊雷出九天。
在这雷音隐隐中,真龙长啸一声,摇身而振,自陆照旋手中鳞甲脱手而飞,一瞬如有数丈,似一面锦绣罗裳,明镜莹莹,朝那真龙飞去。
真龙一摆尾,正迎上那鳞甲光芒,两者一瞬而触,再不可分!
真龙仰天长吟三声,似有无限灵光闪过,最终化为一道青光,分光日月,流转天际,最终重又落下,化为一个艳冶美人,盈盈一笑,朝陆照旋轻轻吹出一口气。
那清光转瞬飞至陆照旋身前,后者向前踏出一步,在这清光里摇身而动,轻啸一声——
三窍齐开!
青空碧海之间,两人隔空而望,忽地俱是微笑了。
而幽幽碧海之外,陆照旋这名字伴着化丹修士所未有的声势传彻凤麟洲。
——若无某参合派元婴当众称之“吾妻”,许还不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咳,晚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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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推一下基友的文:《元希修真录》
有人修仙为了长生,为了逍遥,为了大自在。
有人修仙只为求道,求得心中无上大道。
陆元希修仙既是为了得道长生,逍遥自在,又渴望有朝一日参悟天地规则后能够返回前世再见自己的父母。
一本功法,一方玉印,坚定道心,明心见性,人在局中又如何?
修真路茫茫,陆元希身负绝佳天资,修无上心法,掌因果大道,乘风破浪,终有一日屹立道途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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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天才流大女主修真,女主双灵根,成长型。
金丹期前不谈恋爱,有男主,存在感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