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船悠悠,一日飞渡大江南北,千山万水只在旦夕间。自桃叶渡出海,兜兜转转月余,陆照旋便已至北海。
北海共有五脉传承,来历各不相同,为邻千载相安无事。这其中唯一的妖修传承便是陆照旋欲寻的瀚宫。
在北海下了灵船,陆照旋并不急着上门,反而在北海附近人烟繁盛处四下溜达。多年的散修经历让她养成了无论做什么都要心里有个底的习惯,只凭郁听然一句话,是不可能让陆照旋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事实上,年岁越长,陆照旋越明白一个道理,重要的不是你信不信任对方,而是无论你有多信任一个人,都得有自己的判断。
更何况,郁听然的指点里,明明白白带着玄机,让她自己去琢磨。倘若陆照旋匆匆忙忙一头撞进瀚宫求丹池,必然会错过什么。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学仙求道时总讲究一个悟性,若你没悟出来,那便是你天资驽钝,不必再学了。
郁听然指点她来北海,又指点她去西海,拿一句“想争十大弟子底蕴还不够”来吊着她,看似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实则一定别有联系。
欲争十大弟子,想来无非背景、威望与手段了。
背景上,她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却有郁听然赵雪鸿。
手段上,她自家清楚自家事,放在元婴里或许比不上那等有真传上法的修士,面对一群化丹修士总归绰绰有余——她并不是什么掺水元婴,前世也是一路杀上去的,只差在背景与机缘上罢了。
而她如今拜入了洞冥派,等化丹之后,便可去学那洞冥派的真传之法,日后更不愁手段不如人。
故此,唯一需要筹谋的,只有那威望了。
于洞冥派来说,陆照旋初来乍到,在门内无甚威望可言,而在洞冥派之外,她更是初初重生,只有仇家,没有助力的。
洞冥派内部威望倒也好办——师徒一脉天然是她的助力,待她展露手段、显露本事后,自然会有人来依附,领上两个难办却重要的任务,把它们办圆满了,威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可洞冥派外的威望却有些难办了。起码得有三五派外同道守望、一二元婴前辈鼎力,否则难免势单力孤。
郁听然的提点,多半就落在这上面了。
陆照旋倒没有对郁听然言听计从的打算,但她刚重生,没有郁听然对凤麟洲来得了解,他的建议,姑妄听之。
“瀚宫龙王竟与那西海啸平龙王是亲家?”茶楼里,陆照旋自斟一杯春茗,露出几分诧异来。
“可不是?那啸平太子从小与瀚宫公主订了亲,不过是老龙王想多留留女儿,这才一直没完婚。”
陆照旋不由一阵诧异。
她这一路上先是借着要买元璃珠的旗号,不动声色地探去西海无数传闻,又是在船上旁敲侧击,探听西海之事,满耳朵不知道听了多少啸平太子的风流韵事,却从未听说这敖境成还有个未婚妻!
瀚宫龙王与那啸平龙王俱是元婴修士,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不存在谁巴结谁。若真疼爱女儿,又怎能容忍女儿受这奇耻大辱?
陆照旋思忖片刻,笑道,“啸平太子风流天下皆知,瀚宫龙王与公主竟不以为意吗?”
“要是瀚宫公主也是正经修士,那老龙王说什么都要把婚事给退了。可这位公主先天不足,修行上难破明光,配给那啸平太子,也没什么好挑的。”
茶楼外,有高车驷马、华盖珠帘静伫。
“公主,属下这就去把这嚼舌根的……”
纤手轻挥,将这未竟之语按下。
茶楼里还隐有人声。
“这位瀚宫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位道友若想了解我敖信瑜,何不亲自找我一叙?何必去问那不相干的人呢?”曼语透过珠帘,声量不大,却如雨打芭蕉,清清楚楚地传入茶楼。
茶楼陷入长久的静默。
有人从窗边探出头来,倚楼而笑,“原是公主当面,背后说人,实在对不住。”
高车驷马中,敖信瑜透过珠帘望去,不觉一怔。
那倚楼而笑者,是个荣光胜绮锦、姿仪似风月的女修,貌美如斯已是世间少有,更难得的是她那清淡微笑后渺渺如沧海的气度。饶是敖信瑜这样见惯世面的,也不由在心中赞一句好风仪!
敖信瑜本以为楼上是哪个嘴碎的闲客,出声震慑一句罢了。此时见了面,却知这绝不是那等吃饱了没事干的,“道友何不来舆车中一叙?”
那女修一点也没有背后说人被正主撞见了的尴尬,敖信瑜相请,竟也就一笑,无限从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她说罢,化为清风,瞬息落在敖信瑜舆车前,却不上舆台。
敖信瑜见了,更有几分诧异。似这般礼仪备至的修士,如何会在背后打探他人的姻缘呢?若非别有所图,定不至此!她一边想着,一边亲手去拢那珠帘,以免失了自己主人家的风度。
“在下瀚宫敖信瑜,不知道友仙山何处?”
“敖道友,洞冥派陆照旋有礼了。”那女修朝她轻轻点头。
离得近了,这女修身上那浩渺的气度、空冥的意态越发明显,敖信瑜站在她面前,竟有高山仰止之感,不由暗自心惊——这样的气度,岂是一介玄感修士能有的?敖信瑜每每立于自家生父面前,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原来道友是洞冥派高徒。”敖信瑜邀陆照旋进舆车内坐下,“不知道友为何来北海呢?”
“此事说来,与公主倒也有几分关系。”陆照旋望了敖信瑜一眼,微微一笑。
敖信瑜面若桃花,说不尽的绮丽美艳,两颊盈盈然似海棠初绽,更为她添了旁人难具的姝色,然而以陆照旋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先天元神过甚、与肉身不匹所致,那茶楼里的人虽多半都是信口开河,但那句“敖信瑜先天不足”却是没打折扣的。
“哦?与我有关?”敖信瑜诧异。
“在下远赴北海,是为求见令尊瀚宫龙王一面,家师郁真人有书信一封,遣在下拜上。”陆照旋开门见山。
“道友竟是郁真人高徒?”敖信瑜望向陆照旋的眼神变了一变。
“侥幸。”
“既然如此,正巧在下也要回府,道友便与在下一道吧。”
陆照旋与敖信瑜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了一路,稍稍窥见此人一二性情,分明是生杀予夺、凌厉霸道的性子,若非碍于先天不足、修为难以增长,如今声名未必在那敖境成之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去做敖境成风流韵事下不起眼的背景板?
陆照旋思忖着,敖信瑜的舆车却已一路顺畅,归于瀚宫水府。
这水府建在海中,敖信瑜的舆车来时,海浪纷纷排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那舆车便盈盈然自海浪中一路下潜。
渊宫开栋宇,水路息波澜!
陆照旋自是赞不绝口,与敖信瑜一路往那瀚宫中去。托了敖信瑜的福,她不必在此耽搁,直接见了瀚宫龙王敖锡孟,奉上郁听然的书信。
“郁道友信里说,小友是想借我这瀚宫丹池化丹?”敖锡孟沉吟片刻。
陆照旋坦然,“正是,还请前辈垂怜。”
敖锡孟眉头微蹙。这洞冥派势大,郁听然又是个四海皆知的难缠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给他得知了瀚宫有极品丹池,这就派弟子前来打秋风了!
好在那洞冥派到底是凤麟洲上三宗,名门气度还是有的,不如便允了这小辈,算是卖郁听然一个好吧!
敖锡孟想到此处,正要开口应下,却听得陆照旋又笑道,“都道金丹一成别仙凡,这金丹九品,实则每一品都是一重仙凡之隔,晚辈有前辈这丹池,却缺了些助我化丹的灵材,早闻龙宫颇多至宝,不知前辈可能接济晚辈些个?”
敖锡孟听了这话,饶是以他元婴城府,也不由把眼睛瞪大了些,惊愕万分地望着陆照旋——这小女修,怎么能这么笑盈盈、无比自然地提出这种无耻的非份之请的?
洞冥派的弟子、郁听然的徒弟,竟是如此没有分寸的吗?
“前辈莫怪晚辈得寸进尺,若前辈予晚辈这桩方便,晚辈也能为前辈去一桩心事。”陆照旋见敖锡孟脸色不好,自家神情却毫无变化,反倒露出个恬然的笑容来。
敖锡孟笑,“我有什么心事,自家没法解决,竟要你一个小辈来解忧?”
他说到这里,却不由心下微动,似有所悟。敖锡孟眉头紧蹙,郑重打量了陆照旋一会儿,若这小辈真是意指那桩事……那倒真是他没法亲自解决的!
问题只在于,这小辈所想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桩?
敖锡孟有心求证,却又怕自家所想与陆照旋所说的不是同一件,反倒泄了自家私事,沉吟片刻,心道,若这小辈到时满口胡言,他只管把这些东西记在郁听然头上便是!他也不亏!
敖锡孟打定主意,朝陆照旋微微颔首,“罢,好人当到底,既是有缘,我便送你这桩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