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隐婚

“阿枝,妈妈只有你了。你要是也不听妈妈的话,妈妈在这世界上就没了活的意义了。”

“阿枝啊,你要记住,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阿枝要乖乖的。”

“阿枝……”

“阿枝……”

“阿枝……”

温柔的女声,在耳边来来回回一遍遍地回放,在漩涡中加速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泛着“滋滋”的响声,电钻一样往脑子里挤,挤的人头疼欲裂。

林枝想要伸手去揉揉胀痛的脑袋,可双手却被禁锢中,动弹不得。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闪现——

她下楼去扔垃圾,还没有出单元楼的门,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

那人按得很用力,不一会儿她就没了意识。

林枝猛然间清醒过来。

她倏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一丝光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林枝以为自己瞎了,可低头,还能依稀看到自己指甲上的一点淡淡的亮光。

林枝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瞎。

感谢《九日》剧组,感谢自己演了顾小蔓这个角色,为了上镜有一双妖艳且勾人眼的手,她每天要涂好几层指甲油,其中有一层是带些荧光的,才能在灰暗狭窄的环境里,拍出更好的效果。

既然不是瞎,那这个地方就是个不透光的黑屋子。

“有人吗?”林枝高声喊了一声,尾音在屋子里回荡。

还有回应,证明这地方很空旷,很大。林枝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霉味,这里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用了。

她被绑架了。

被绑到一个很大的黑屋子。

林枝突然间就想起宋医生手札里,沈清河小时候被绑架时的描写,他被绑匪关在一个废弃的钢材厂,里面密不透光……

思绪刚一转,外面就有了动静。

锁被人打开,光顺着门缝透进来,有人跟着踏进来。

下一秒,一束橙黄的刺眼的光打在林枝脸上,她不适地闭上眼往后躲,那人嗤笑:“一般人用这药要昏睡一天,你倒是醒得够快的。”

程光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提着工业用的手电筒沉沉走过去。

小姑娘偏着头,露出的脖颈儿白得像雪一样。光一打,脸上一丝毛孔也没有,这要是摸上去,得多软多嫩。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明星,可真他妈好看,像画里的仙女一样。

程光在外逃亡数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别说女人,安心的饱饭都没吃过几顿。眼下看到这样的美人,顿时口干舌燥起来,粗糙黝黑的大手就往那段肌肤上摸。

林枝汗毛都要竖起来,拼命地控制住往后躲的冲动,声音强作镇定:“你抓我来不就是想摆脱以前的生活,你要是碰了我,罪名除了绑架,还要再加一条强/奸。你知道强/奸犯要坐多少年牢吗?”

程光的手一顿。

林枝吞咽了口口水,扭回头,和他对视。

借着手电筒的强光,林枝看清了这人的长相,中等身材,国字脸,老实憨厚的模样,脸上有两道刮蹭的伤留下的浅浅疤痕,一双小眼睛,眼尾耷拉着下垂。

这样的一个人平平无奇,你可以在这座城市任何一个角落看到他,却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林枝也没想到,曾经绑架沈清河,在逃多年的凶犯,居然一丝凶悍气息也没有,平凡得泯然众人。

也难怪,他能在逃那么多年。

“你不用吓唬我,老子罪名多了去了,还在乎多一条?”林枝转头,正脸更是漂亮到失语,程光眼睛都直了。

沈清河那小子可真是有福气。

再一想想,因为沈清河他过了那么多年非人的生活,刚收起来的歹心又起,“老子要是睡了你,就算死都甘心了。”

程光的手去拽林枝的裙子,林枝也没反抗,而是盯着他的眼,平静地说:“你不甘心,你要是甘心,就不会千里迢迢,想尽一切办法回济城,再费尽心思地抓我。”

“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吧,有家回不了,有亲人见不了。”

“其实你家人也过得不好,每天不管去哪里都有警局的人盯着,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和坐牢也没有区别。你自己逃了,你家人替你变相坐牢,你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程光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声音都在抖:“你闭嘴!!”

林枝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火辣辣的疼,瞬间就肿了起来。

她咬着牙忍着,又看向程光,目光锐利逼人:“我和沈清河已经结婚了,我老公能让你不好过这么多年,你试试看强了我,我老公会不会放过你。”

程光表情狰狞,一张老实巴交的脸现在看起来阴鸷无比。

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林枝,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其实林枝自己也是试探,她是看这地方和曾经绑匪关着沈清河的钢材厂相吻合,再想起之前宋医生写的,两名绑匪,一名被抓,一名在逃。

现在她和沈清河是众人皆知的神仙眷侣,她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可值得人惦记的,抓她更大的概率是为了拿捏她背后的沈清河。

这两条重合在一起,林枝大胆地猜测抓她的这人,就是那个逃走多年的逃犯。

一个逃犯不继续逃,反而回到了济城,可也不投案自首,只抓了受害人的女朋友。

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受够了逃亡,想通过林枝来逼沈清河放弃抓捕。

林枝只是心被困住,都渴望自由,更何况是程光这种,极度紧张极度恐惧,夜夜睡不安稳,东躲西藏,身心都被镣铐拴住的人。

她太知道,怎么能逼这样的人方寸大乱。

林枝调整了姿势,靠在墙上,唇边溢出轻笑,看不出来一点儿身处在这个环境里该有的害怕和恐惧。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慌不忙,却无声地逼得他额上冒起了冷汗。

就在这时,程光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让我们一起学林枝叫,一起说‘天晴了雨停了,我今天又行了’——”

程光掏出手机,当着林枝的面接了起来。

“你要的东西已经在办了,手续需要时间,最快两天。”

程光舔着嘴角,露出笑容。

林枝已经知道对面是谁了。

她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老公~~人家的脸好痛哦~~”

程光阴狠的瞪了一眼她,让她不要耍花样。

对面的沈清河听见林枝这不一样的称呼,再听她说脸痛,厉声道:“我警告你程光,你要是放乖一点,什么都好说,毕竟已经是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抓你不抓你对我都没有影响。但你要是敢对我老婆怎么样,就是得罪整个沈家。我沈清河别的本事没有,发动一场网暴,让你全家这辈子不得安生,我还是很拿手的。”

程光的脸都绿了。

他就没见过被绑架这么淡定的一对夫妻。

要是十几年前,穷凶极恶的时候,听这么刺耳的话他早就不管不顾的直接上了那个娘们。可这么多年,他洗过盘子,搬过砖,不敢在一个地方长期干活,只能四处窜。睡长椅,睡天桥洞底下,偶尔用公用电话装成打错的打到家里,只听一耳朵儿子的声音。

他身上的棱角早就被时间的刀剃得什么都不剩,甚至还硬生生地剜走了他的肉,疼都不敢叫,怕被人听出真实的声音举报他。

听说儿子因为他在学校被校园霸凌退学,他再也忍不下去,找了门路做了假身份,从外省潜逃回济城。

这对夫妻说得没错,他就是想让沈清河撤案。他多年前做惯了这种事,装成上门修电路的工人混进了影视城的小区,藏在楼道口,等沈清河的女朋友出来。

人人都说沈清河对这个女朋友特别好,只要抓住她女朋友,沈清河什么都能妥协。

沈清河确实也真的妥协了。

等沈清河撤了案,再把准备好的钱带来,他就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一切马上都要结束了,确实不应该再为干个女人而节外生枝。

想到这儿,程光冷静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你要是想让你老婆好好地走出去,就快点儿把我想要的东西拿过来。”

“让我老婆听电话,我要确定她人还好。”

程光吐了口眼圈,将手机外放打开。

沈清河的声音跟着飘出来:“枝枝。”

他的声音,是荆棘丛中开的玫瑰。

是无边漠夜里的一弯清月。

是此刻林枝的守护骑士。

林枝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没说话,他却像知道她心里所想,轻声说:“枝枝别哭,等等我。”

“嗯,我等你。”

程光取消了外放,拿着手机往外走,林枝将脸埋在膝盖里,用裙摆蹭了蹭眼角的泪,稳了稳心神,重新坐了回去。

林枝知道程光的要求不是简单就能办到的,以沈清河的能力也要到处奔走。

这个时候她要是慌了,就是给沈清河添乱。

不一会儿程光去而复返,给林枝把手脚上绑着的绳子解开,又扔给了她一些面包和矿泉水,警告了她一声老实待着,又走出去将门锁上。

林枝胡乱啃了一个面包喝了水,恢复了些体力,站起来用手摸着四周,一点一点往前走。

沈清河被绑的时候,也就十来岁,再怎么聪慧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

林枝摸着这屋子里的陈设,仿佛看到昔年的沈清河,个子还不高,也不够强壮,每天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一片黑暗,听到的都是虚无。

看不见,听不到,整个世界都是混沌一片。

偶尔能听到的声音,就是绑匪们恶狠狠地咒骂,麻木不仁地威胁。

渐渐地,世界不分黑白,没有日夜,他痛苦又绝望。

林枝的指尖触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一阵刺痛传来,她含住伤口,眼眶发潮。

她和沈清河,也算是有了同样的经历。

此刻她觉得自己离沈清河的心,更近了一点儿。

——

林枝的手机被程光拿走,她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只依稀从之前程光进来时脚下的光判断,应该被绑的第二天上午。

在这种地方困着,越没有什么事情做人就会越焦躁不安。

林枝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第一次跌跌撞撞,伤了手指和左脚,第二次就顺利多了,能大概清楚这屋子里的大件东西摆放的位置。

之后还是无聊,她就坐回一开始坐的地方,开始背台词。

“先生既然知道我心里所想,那又为何要留我在身边?您难道不怕死?”经过之前无数次的练习摸寻,林枝最终找到了最适合顾小蔓这个角色说台词的音调,语速,再有沈清河多次训练之后,在声音上能很快地进入角色。

“对我而言,这世上没有看不透的人。”林枝背顾小蔓台词的时候,也刻意记了陈夺的,大致能顺下来:“你的那点儿心思,我早就看在眼里,我留你,自然是知道你在我掌中,翻不起什么风浪。”

顾小蔓唇边溢出一声苦笑:“是啊,这世上无人斗得过陈先生,是我自不量力。我若是早点儿看穿,就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顾小蔓勾引陈夺,春宵一度之后,陈夺真的被她给迷住了。

陈夺本来着人训练顾小蔓,是要把她送给一位手握重权之人,是礼物,也是眼线。

可这一夜之后,陈夺放弃了将顾小蔓送人,而是把她留在了身边,日夜相陪,到各种场合都携着她一起去,不多时,大上海都知道,陈先生被一位绝顶美人迷住。

陈夺的花名在外,挑女人的眼光堪称顶级,得他青睐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都想亲眼一见。

一时间,顾小蔓之名,响彻上海滩。

在这场爱恨交织的亲密间,顾小蔓的一颗心忍不住沦陷。

她下不来手杀陈夺,又忘不了仇恨爱陈夺。

极大的痛苦和绝望将她包裹,一直到那位手握重权之人,仰慕顾小蔓,向陈夺讨要她时,陈夺毫不犹豫的答应,顾小蔓才知道,之前陈夺表现出来的深情和宠爱,不过都是阴谋。

床笫之间,她拿着藏好的匕首刺向已然熟睡的陈夺,意料之中地被他发现。

他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陈夺听着她已然死心的话,唇角不悦的抿紧,但也只是瞬间就恢复了过去的轻佻:“现在的下场,你早就应该知道的,但凡我身边的女人,就只有最终爱上我,这一个下场。”

……

林枝背到陈夺这一句台词的时候,脑补了到时候拍摄时沈清河的表情。

一定是漫不经心,却又眸底深情。

让人轻易觉得能偷走他的心。

林枝笑开:“这么看起沈清河确实是演陈夺的不二人选。”

但凡留在他身边的,只能最终爱上他。

没有人会不喜欢沈清河呀。

但沈清河现在只喜欢我。

林枝突然有种想要和全世界炫耀的冲动,等到出去之后,把隐婚变成正大光明吧。

她在这儿还有些没心没肺的快乐时,外面又有了动静。

门锁落下,有人走了进来。

影子在正中,这一晃就到中午了。

林枝眯着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眼睛倏地睁大:“你来做什么?”

沈清河穿着一身笔挺的烟灰色西装,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隐隐约约能看见精致性感的锁骨。他脸上是迷人的笑,眼底盛着光,如果不是双手被绑住,林枝会以为他这副样子,是过来接她出去结婚的。

“砰——”沉重的门复又关上,趁着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沈清河朝着她跑了过来,坐在她旁边,和她肩并肩的靠着。

直到熟悉的橘子甜味贴过来,林枝才有真实感。

沈清河,真的来了。

但不是来接她出去结婚的,这明显是来跟她一起蹲小黑屋的。

林枝急了,同样的话,刚才是疑问,现在是质问:“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陪你。”沈清河说得理所应当,仔细听去,还有那么一丝,得意?

今天他们可以改叫得意cp了。

不对。

林枝的眉头皱得死死的,“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用你来陪我。我还没见过绑匪绑一个,还有人吆喝着‘绑一送一’了,然后自己上门来的。沈清河你真的是……你真的是……”

林枝有一大堆口吐芬芳的词汇想和此刻的沈清河分享,但不知道说哪个更准确。

还是沈清河替她补上了:“真的是天赋异禀,英俊无双,温柔贴心,万中无一的好老公。”

沈清河说完还一点头:“我也觉得是。”

林枝:“……”

“程光想要的无非就是我这边撤案,那起绑架案时间很久,处理起来需要时间。我不能把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就算程光承诺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放心。我这个当事人心甘情愿地做他的二号人质,还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把他要的钱带过来了,程光根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程光何止是没有犹豫,还骂了句他有毛病。

沈清河说得轻快,可林枝知道他做这个决定会有多少人反对。

多少人爱沈清河,就有多少人不希望他来冒这个险。

沈清河的脑袋搭在林枝的肩膀上,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鼻腔里舒服得溢出一声轻哼。

“希望陆经年赶紧做完事情来接我们,这里太破了,不适合我们的第一次。”

林枝:“……”

林枝刚才涌上心头的感动就这么被打散,她脸颊热得厉害,连耳垂都红透了。

沈清河眯着眼睛去看,但也看不清什么,就上手去碰了碰,随后轻笑:“看来老婆也很期待。”

林枝:“……”

林枝:“沈清河,你最近真的骚得过分了。”

沈清河见她经过几番撩拨,没了刚才他一进来的紧张和慌乱,遂放心下来。不过倒是遗憾,看不见现在枝枝脸上的羞涩红意,一定很可爱。

他心里遗憾,嘴上顺着继续骚:“我很遗憾我没有早一点骚起来,这样昨天我们没有戏份拍,就可以在家里玩一些快乐的游戏,可以一天不下楼,你也就不会碰上程光,然后被他抓了。”

林枝:“……”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林枝伸手去捂沈清河的嘴,沈清河顺势在她手心亲了一下。

太骚了,简直骚断腿。

林枝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要收回手,手腕却在半路被抓住,她被冻得激灵了一下。

沈清河的手,怎么这么凉?

沈清河的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不一会儿冷汗就打湿了林枝的群领。

“你怎么了?”林枝右手任他抓着,左手顺着去摸他的脸,也是冰冰凉。

林枝心下一沉。

沈清河怕黑。

是从小时候被绑架之后开始留下的毛病,他睡觉的时候,屋子里都要亮一盏灯。

现在这里不光一丝光也看不见,而且还是带给沈清河创伤让他留下后遗症的案发地……

林枝的手都在打颤,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明知道自己怕黑,干嘛还过来逞英雄?!陆经年要是好几天都办不好,你就要在这儿待上好几天,你这个样子坚持不住怎么办?”

“你现在就出去,你走,我不需要你陪我,我自己在这儿挺好的,我还背了好多台词。你在这儿会影响我背的,你不能做我演戏路上的绊脚石,你……”

“枝枝,别闹。”

沈清河声音又轻又弱,像是在对着她撒娇。

之前压抑在口袋里的恐惧和慌乱,在这一刻顺着口袋裂开的小口,往四面八方逃窜。

沈清河并不是单纯的怕黑,而而是之前留下的后遗症。现在长时间处在这种环境中,持续不断地刺激沈清河,林枝担心,他会出事。

“程光!程光!”她扯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

“枝枝,我好怕。”沈清河抖着唇,贴着林枝脖颈儿的脉搏。

“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好怕失去你。”

林枝怔住,眼泪不打招呼“啪”地掉下去。

“我也好怕你受伤害,所以我熬了一夜将能必须我去做的事情都做完,就过来找你了。”沈清河紧紧地抱住她,抱住老天爷赐给他的这味人间蜜糖:“你四岁生日那年,我许了一个愿望,我希望我能保护你一辈子,我没有食言。”

“我不能丢你一个人。”

“枝枝,你别推开我。”

林枝哭得泣不成声,这人都这个时候还想着说情话,到底是有多喜欢她。

她回抱住他,偏头主动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你不会失去我的。”

“沈清河,等出去,我们就去补结婚证好不好?”

——

陆经年是这一天天黑之前赶到废弃钢材厂的。

这地方在济城的郊区,二十多年前钢材厂因为安全施舍不完备出了命案,本身厂子就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黑心老板不想赔偿,卷着厂子里的钱就跑了,员工散了之后,这个厂房就荒废下来。

因为出过命案,再加上倒闭之后的几年总有厂里被拖欠工资的老员工来这儿闹,这附近就一直没被开发。以钢材厂这片为划分,东边是济城市,西边是各个城边县城。

出了济城,越王西道路越狭窄,坑坑洼洼的,车开得很费劲,陆经年一路狂飙来,车身上全都是土。

钢材厂门口,陆经年拿着东西从车上跳下去,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门被锁着,四周还没有人。

陆经年烦躁地喊:“东西拿来了,赶紧出来!再不出来我走了!”

程光在厂房后面藏着,等了一会儿看陆经年车那边并没有人跟着,才放心地出来。

陆经年把文件档随手扔过去:“都在里面了,警局撤案的声明和一系列文件,好好查查看,盖章对不对。”

程光舔了舔嘴角,拆开档案袋,声明文件下的印章,就是他查过的济城市公安局的,除了这个声明,还有临时的身份证。

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才小心地收好:“那我家人……”

“便衣都撤走了,你老婆和儿子已经收拾好东西,我派人去接他们了,一会儿跟你在火车站门口汇合。”

程光没料到这年轻做事这么快,沈清河说两天才能办好,这人半天就弄好了,而且还有时间把他家人接走。

程光心里警铃大作,“不行!不能从济城走。你让你的人把他们送到这来,然后你开车,带上里面那两个人,送我们一家离开济城市。”

陆经年嗤笑一声:“你倒是还挺谨慎,行,都听你的。”

陆经年开着外放,拨了一个号码:“改路线,把人送到城郊那个废弃钢材厂。”

“好的。”

“咦……我突然发现个事情。”陆经年抬起头,对着程光一挑眉:“你说,你手里捏着沈清河和他老婆,我手里捏着你老婆和儿子,我的筹码比你你的还重,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程光眼睛瞪圆,脚步往后退到门口,大有陆经年对着电话和手下人说挟持他老婆孩子,自己就第一时间冲进去烧了里面那对夫妻的架势。

陆经年璨璨一小,挂断了手机:“别紧张,开个玩笑。”

程光:“……”

“我可善良得要死,还是公众人物,怎么敢做哪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善良男人陆经年指了指程光身后的门:“你老婆孩子再有十分钟就到了,现在先把他俩弄到车里去?”

程光看他的眼神一下更警惕起来。

陆经年双手高举头顶:“你不知道吧,沈清河小时候被你绑之后对里面那种密闭漆黑的环境有心理阴影,现在八成人晕过去灵魂已经挂了,里面那姑娘,也没什么威胁性。就算我能和你打个平手,那姑娘自己也扛不走沈清河那废物啊。再说你应该有带凶器吧,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可以把凶器架在沈清河脖子上,我们这里就他身价最高了。”

程光:“……”

程光:“你是沈清河什么人?”

陆经年很诚实:“我是他发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程光:“……还真的不像。”

“如果不是这么好的关系,我怎么肯为他奔走,还为他冒险。”

这人虽然奇奇怪怪的,但程光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为了保险,他让陆经年站到远处车道上,自己拿着匕首进去,手电筒一照,沈清河果然像陆经年说的,脸色苍白得要命,浑身发抖,奄奄一息,半条命都没了。

程光一把扯过毫无抵抗力的沈清河,匕首抵在他脖颈上,恶狠狠地对林枝道:“要是不想你男人出事,就乖乖听我的。”

林枝小腿打颤,胸口剧烈起伏:“我听你的,你别,你别伤到他。”

“出去。”

林枝的视线艰难地从沈清河身上移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走几步回头看他一眼。

沈清河掀开眼皮。

天边还有最后一丝光,落在青灰色的云顶。

那一抹淡黄色,就在光亮中冲进沈清河的眼底。

她再一次转头,目光关切地看着他,裙摆随着动作,轻轻地荡着。

囚/禁他的小黑屋门口,蓦然见到了光。

有光,还有穿淡黄色裙子的姑娘。

眼前的这一幕,和多年前被遗忘的某些画面重合到了一起。

沈清河眯着眼,脑中纷纷乱乱,破碎的镜片一片一片被捡起,粘粘,贴合到一起。

他看见,那一年的自己,被人从小黑屋救出来之后,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她穿着黄裙子,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她对他笑,脸却看不清:“这里居然有人呀!”

“我叫枝枝,小哥哥你叫什么?”

……

沈清河攥紧拳,神智渐渐地清明了起来。

脖颈儿处抵制的冰凉匕首格外碍眼,眼看着前面林枝已经走到陆经年的车边上,他开口,声音仍然虚弱到不行:“你知道,你儿子并不是你亲生的吗?”

程光手一顿,但没应声。

沈清河喘着粗气,艰难地说:“警局怕你知道了之后就彻底不联系家里,所以就没人告诉你。”

“你心存愧疚的儿子,心心念念想见的儿子,其实不是你的,唉……”

“你胡说!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我一直在家里,怎么可能不是我的!”

程光怒喝,沈清河趁着这个时候动作十分迅捷地攥住他拿匕/首的手,用了十分的力道,攥得程光骨节都要移位。

“妈的,你是装的!”

程光那只手还在和沈清河撕扯着匕.首,另一只攥拳狠命地往沈清河腹部打。

沈清河躲闪不开,咬着牙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随后猛地一撞将程光扑倒在地。

刀尖朝着沈清河,这一下,锋刃从他肩膀处划下去,血瞬间溢了出来。

“啪”匕,首滚到了地上。

“沈清河!!”林枝率先看到了两人的缠斗,拼命地往回跑。

“哎哎哎,边儿待着去。”陆经年从后备箱拿出根高尔夫球杆,扯住林枝往后面拽:“打架有我们男人呢!”

他沉着脸,飞快地跑过去。

那边程光手上没了武器,但求生的本能还在。

这次如果跑不了,就全完了!

他用力抬腿,膝盖撞着沈清河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沈清河今天状态本来就不好,刚才又挨了好几下,程光看准时机出手,反身将沈清河压在身下,双手狠狠地去掐他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程光一张脸扭曲涨红,沈清河皱着的眉头去陡然一松。

下一秒,“砰!”地一下,程光整个人猛烈一抖,鲜血从头顶往下流,他张着嘴,不断地翻着白眼。

沈清河扯开他的手坐起来,咳嗽了几声:“你再不来,我真的要死了。”

程光倒在地上,陆经年收起结实好用的球杆,叹气:“这不是想给你好好表现的机会嘛,你越惨,你老婆越心疼。喏,你看看,眼泪汪汪的。”

“老婆……”这个称呼可真够新奇的。

沈清河失笑,扭过头去看站在车前的,他的“老婆”,林枝。

这段时间,他做了长长的一场梦。

第一个梦里,他以为自己被林枝下、药,从而和她产生交集。

第二个梦里,他是痴迷林枝的追星男孩,一心一意想捧她站在娱乐圈的巅峰,和他肩并着肩。

第三个梦里,他误以为自己在高中时被林枝抛弃,为了报复她从而想要和她炒cp营业,最后却不可自拔地再次喜欢上她。

第四个梦里,他从小呵护着她长大,为了保护她,和她隐婚。

在这一场场梦里,他对她从爱而不得,到爱而终得。

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应该回归于现实。

可是……

沈清河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林枝走过去。

可是一起撑过伞走过的红毯不是假的。

月夜下玫瑰园里的亲吻不是假的。

人群中他抱着她起舞不是假的。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经历过的,都是真的。

所以那些都不是梦。

而是机会。

一个个,让他,喜欢上林枝的机会。

这是命中注定。

沈清河终于走近她,他看清她满脸的泪,苍白的脸,和紧张到咬破的下唇。

“你,你……”林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视线下移,落在他肩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快去医院包扎一下,要是感染就不好了。”

林枝拉着他的手,刚迈开步子整个人软软地往下倒。

沈清河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捞,她稳稳地落在怀里,累极地昏睡了过去。

在他因为小黑屋恐惧上来的这大半日,一直是她撑着在照顾他。刚才又经历一场惊吓,这样殚精竭虑,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沈清河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放进车后座上。

“去宋医生那儿,开快点儿。”

陆经年点头,指着地上横躺着的程光:“他呢?”

“塞后备箱里,就近找家医院扔下去,喊黄副队长去接手。”

“ojbk.”

——

夜深深,有星垂。

宋医生接到沈清河的电话,从家里现赶到医院。

沈清河的伤口已经上过药包扎好,刚才脱力太多又挂了瓶葡萄糖,宋医生到的时候,葡萄糖刚挂完,小护士过来给他把针拔掉。

“你先出去吧!”小护士点点头,出去时把VIP病房的门关上。

宋医生看着沈清河:“你好了?”

“嗯,好了。”

“这次是怎么好的?”

沈清河将棉签扔到垃圾桶,略想了想,说:“因为林枝。”

“小林医生?”

沈清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删掉不可描述的部分,再删掉自己骚断腿的部分,和宋医生简单讲了讲,又着重地说了钢材厂的事。

“也就是说,林枝的穿着和当时的场景,和你小时候经历的几乎一致,之后你不仅从这次的臆想里走了出来,而且还想起来小时候你忘记的那次臆想现实?”

沈清河点头:“确实是这样。”

“我被绑架出来之后碰到了穿淡黄色裙子的小女孩,之后我设想的臆想里就都有她的出现。”

第一段臆想现实里,他和绑匪串通好,假装自己被绑架,然后逃学。最后被家里发现,是淡黄色裙子的小女孩替他解释,让他爸妈没有惩罚他,之后他们两个在一起上课,在一起玩耍。

第二段臆想现实里,他得了影帝,领奖台上,上届影后手里牵着穿淡黄色裙子的小女孩,来给他颁奖。领了奖状之后,小女孩伸手要抱抱,他弯下腰,将她抱在怀里。她乖乖巧巧地亲了下他的脸颊,管他叫“哥哥”。

而第三段臆想现实里,没有淡黄色裙子的小女孩,只有林枝。

全是林枝。

宋医生听出了沈清河的弦外之音:“你猜测那个小女孩,是林枝?”

“我想不起来那个小女孩的长相,但想起了她对我说的话。她说:‘我叫枝枝,小哥哥你叫什么?’”

宋医生惊愕不已,说这都是巧合,也太过自欺欺人。

可是确实是也太巧了。

“你也觉得很巧是吗?”沈清河长指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我倒觉得不是巧合。”

“为什么?”

因为……

那个小女孩,是他劫后余生中看到的第一抹亮色。

小黑屋是地狱,她就是人间的太阳,代表着希望。

从此痛苦绝望的臆想里,他都会将那个小太阳偷偷地带进去。

可他却不记得自己的小太阳了。

在《天生舞台》遇到,也认不出来。

他认不出来,可臆想中的他却早早窥探出一切。那个夜里的意外,他再次进入了臆想中。

他的小太阳,长大了。

每一个臆想中,他都靠近他的太阳一点点,再一点点。

直到他认出她。

这一场场的臆想现实,不是巧合,是机会。

它们让他找回太阳,找回她。

“我们一起学沈清河叫,一起说:‘枝枝可爱,枝枝可爱,今天我的枝枝也依旧可爱——’”

手机铃声响起,是陆经年。

他和陆经年说好,林枝醒来第一时间叫他。

沈清河直接挂断,站了起来:“有关于我痊愈的这件事,麻烦您先别和林枝说。”

宋医生不忘叮嘱一句:“小林医生是个好姑娘,这段时间她对你可以说尽心尽力,你啊,多用点儿心。”

沈清河点头:“我知道。”

出了宋医生办公室,沈清河给未来大舅哥发了条消息。

[沈清河:枝枝想要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穿黄色裙子的,她参加一档节目需要用。但是她不好意思和你直说,就托我来和哥说一声。]

[林末:滚!!不给!!哥也是你能叫的??]

骂完之后半分钟内,林末就发了照片过来。

沈清河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小姑娘,脸部渐渐清晰。

命中命中,人间太阳。

沈清河伸手扣住林枝病房的门把手,唇角勾起,沈编剧的新剧本,现在开始。

——

林枝睁开眼,就被一双大手紧握住手。

大手的主人温柔如水地看着她,许诺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的。”

林枝:“……孩子?”

沈清河的眼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羞涩地红了下脸:“其实那一夜我并不是一无所知,我期待很久了。”

林枝:“……”

What???

作者有话要说:澄以:满意你们看到的吗(抖腿)

but,我,好,累。

今天不留言夸我我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