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南大人早上好，昨天睡得怎么样？今天卢克文准备了蜂窝饼和甜牛奶，您留下来吃早饭吧？啊，但是听女仆长说一会没准要下雨，要不您下午再回去吧？还有这些刚做好的曲奇，您拿着吃。”
“……谢谢。”
有太多问题来不及回应，被塞了一盒小饼干的闻南眼睁睁瞅着女仆往长廊尽头跑去，听她边跑还边喊：
“坎伯兰！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早晨开阳台门！会有麻雀飞进来的。”
闻南站在原地无言许久，低头打开铁盒子，属于黄油饼干的香气从缝隙里钻出来，还存留着一丝烘烤后的温暖。
“你在吃什么？”一只洋娃娃悄无声息抱紧他的腿，“莉兹贝特也想要。”
昨天从王座殿堂里出来已经很晚了，闻南便歇在了城堡里，本欲早上离开，没想到之前被他打发去看马戏的莉兹贝特居然也起这么早，还回到了艾欧岛。
在对方殷切的目光里，闻南蹲下来，把盒子放到莉兹贝特面前：“一会有早餐，别吃太多。”
洋娃娃点头：“我知道，爸爸妈妈也这么跟我说。”
莉兹贝特是同为魔王眷属的梅莉从人界带回来的，从前似乎在偏远王国的一处村庄里居住，梅莉遇见她时，小女孩正奄奄一息地爬在河滩边，还能勉强认出是人的模样。
由于长期收到养父母的虐待，莉兹贝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甚至于梅莉把她抱回来时都被女孩后背里藏的银针扎到好几次。
身为黑暗精灵的梅莉最擅长的把戏就是操纵灵魂，她将莉兹贝特的灵魂取出贮存在一只洋娃娃里，又请魔王赐予她五感和触觉。
原本娃娃的双眼都完好无损，但莉兹贝特受父母的影响太深，总是不自觉地去抠自己的右眼。布偶没有痛觉，因此莉兹贝特就没有痛觉，久而久之，她的眼睛便再一次脱落了。梅莉总是会因此生气，所以莉兹贝特很怕她。
“闻南你看！”小家伙在吃东西都不忘记向别人炫耀，“这是秃鹫先生给我买的，唯一一个长牙兽的水晶球，马戏团的叔叔们说它会喷火，喷得可高了，比奥利弗殿下还要高。”
水晶球？闻南眨眨眼睛，这分明就是一颗玻璃弹珠。
但本着小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他还是信以为真地点头：“确实。”
“哼哼，到时候奥利弗殿下就会惊讶地说‘难以置信！你真是艾欧岛最厉害、最强大的魔族！’，然后莉兹贝特就会成为殿下的眷属，吃到更多的拐棍糖。”但很快小女孩就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光有拐棍糖还不够，甜牛奶也必须要有更多，这样莉兹贝特才能长个子，长得像殿下那么高。”
“一会早餐有甜牛奶。”闻南道。
“唔……！”莉兹贝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他。
闻南被她看得奇怪，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还没等他开口，莉兹贝特便又伸出小小的塞满棉花的手，神情沉重地拍拍闻南的膝盖：
“闻南这么矮，也要多喝一些啊。”
“……”一个跳起来都打不到他膝盖的人偶有什么资格说他？
莉兹贝特仍一副发奋图强的样子，紧紧握上她的小拳头：“早晚有一天，我们两个会一起超过奥利弗殿下。”
————
那可能是没戏了。
闻南微微偏头，看到艾尔弗雷德靠在王座上看文件。
他或许昨天一整夜都是在王座上休息的，旧伤加上浅眠导致了他心情并不好，平日爱喝的红茶也没动一口，闻南站在旁边平视，勉强能瞧到艾尔弗雷德发顶两侧的双角。
这家伙就算坐着也没比闻南矮多少。
并不是说闻南矮，虽然游戏设定的少年体型也并不高，但魔族相比于人类来说普遍身强体壮，没个八块腹肌、一米九往上都不好意思承认魔族的身份。
在这样先天性的种族差距下，闻南就算喝再多的甜牛奶也毫无作用。
很快闻南的思绪就被艾尔弗雷德的冷笑拉回了王座之间。
“违约赔偿……那个老不死的真以为我会因为一纸条约就对遗迹不闻不问吗。”艾尔弗雷德靠上座背，瞳色里酝酿出化不开的阴郁。
闻南敏锐地联想到了他们魔王城与冒险者公会签订的合约。
瓦格纳遗迹原本就是连接人魔两界的通道之一，其归属问题是两边多年以来的困局。
此次签订的合约上明明白白写着纽兰王国可以提供冒险者公会的人力物力，用相对温和的手段捕捉逃窜到人族领地的魔物并归还。前提是事情解决后两方势力同时撤离遗迹，保证三个月内无论发生何事，任何一方都不得进入瓦格纳。
艾尔弗雷德对那片鬼气森森的遗迹早就失了兴趣，他更好奇纽兰国王——霍莱顿四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在这个无人管理的游戏中，所谓的活动都由npc自发举办，纽兰国王不惜借用冒险者公会的名义，搬出“全服活动”这样的借口召集玩家去探索遗迹，只为争取三个月的安宁，怎么想都不合理。
“三个月又能做什么。”闻南下意识接话，“修建堡垒、储备物资……还是说，他要将自己的士兵训练出比肩魔物的力量。”
艾尔弗雷德先是挑眉，随后便抑制不住笑意，嘲讽出声：“你总算说了点没让我睡着的话。”
明明是你自己要听睡前故事的，闻南无奈地想。
“那老家伙的军队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艾尔弗雷德随意道，“比肩魔物？他梦里或许能实现吧。”
听到这突然想起什么，闻南皱眉继续开口：“还有一点也很奇怪，公会的使者为什么会特地提议让我来担当指引npc，正常来说应该是公会那边的负责人……”
话到此处闻南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艾尔弗雷德正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我脸上有什么吗？这是闻南的第一反应。还是说我说错话了？错在哪了？他为什么用古怪的眼神看我？
而没等他发出叩击灵魂的三连问，艾尔弗雷德便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种事无所谓。”艾尔弗雷德道，“那老东西会要三个月就证明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魔王大人转移话题的技术十分粗糙，但闻南仍是被轻而易举地带偏了。
“唔……那是遗迹本身的问题？”
比如霍莱顿四世想利用玩家们“掘地三尺也不放过任何宝箱”的被动技能在遗迹里找什么东西。
这回艾尔弗雷德倒没出言否认。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与合约、纽兰国王和瓦格纳遗迹毫无关系的小插曲，如果此时闻南能把注意力放在魔王身上就会发现，这家伙只是在走神而已。
活动定下的几天前魔族才正式与纽兰王国签订协议，那天闻南一直陪在魔王身旁，而冒险者公会的使者在看到少年的瞬间眼睛就亮了，用梅莉的话来形容就是“仿佛面对心上人一样羞涩又紧张”。
使者强烈建议让闻南来做活动引领人，那样的话探索遗迹的效率会翻上一倍。负责谈判的梅莉本来是想拒绝的，她有自己的底线，怎么能轻易就把同事兼好友推出去做广告牌呢？
于是她理所应当地表示要闻南出面也行，但是要有出场费，不多不少一千金币，可以就签进协议，不行就另请高明。本以为使者会当场拒绝，结果人家毫不犹豫地点头，甚至还在合约末尾写上了风骚的花体。
以上交易闻南一概不知，后来梅莉将协议呈给艾尔弗雷德时还在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多说五百挣个零花钱。
思及此处，魔王大人皱眉捏着羊皮纸，上面清清楚楚标红的一千金币仿佛是自家小孩的身价，再看看闻南那张清透漂亮的脸，心里头也颇感复杂。
——是亏了的感觉。
而毫无察觉的闻南仍在认真梳理霍莱顿四世的小心思。
他觉得以那位国王的想法肯定不会是找东西这么简单，玩家涌入遗迹反而会吸引更多目光，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中，以后若真找到了什么岂不是更难下手。
闻南正要询问，扭头看到方才还看文件的魔王此时正低垂着眼帘，安静地靠在阴影里，只有按在太阳穴的手指泛白，证明力度在逐渐增加。
“您的头很疼么？”闻南试探道。
艾尔弗雷德回过神，沉默地摇摇头。
他犹豫一会，道：“我去拿莉兹贝特的童话书来吧。”
“不用。”艾尔弗雷德及时制止，“我不想再睡了。”
即使睡着了也还是疼。有时他会梦到那场战斗，灭世的冰雪仿佛就在昨日，那头掌控着寒冬的龙是如何将牙齿钉进他的肩膀，如何咬碎他的骨肉，又是如何吞食他的血液……得益与龙类自身强大的再生能力，艾尔弗雷德没有死亡，但他未来的日子比死亡还要沉重。
不化的冰霜寄生在坏死的骨骼上，又被新生的覆盖，然后龙骨再一次为寒冷所侵蚀，如此周而复始永无安宁。
只是在这场无边无际的梦里，他偶尔会听到一阵曲调。似乎有人在温暖的雾气里吹笛子，模糊的身影像是盛开在森林里举世无双的花，身边纯净的羽毛四散奔走流窜，轻灵音色化成天鸟，到处都是纷飞的白浪。
“我，昨夜听见……”艾尔弗雷德闭上眼，难得犹豫。
闻南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但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一步一步走近至小桌旁。
慢慢接近的身影被光线模糊了轮廓，好闻的花香如雾气般氤氲而上，是露水与玫瑰的香味。
艾尔弗雷德想他一定是去过小花园了，那些女仆总会变着法地让玫瑰花香浸染到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好像这样就能把艾欧岛源源不断的闷热阻隔在外一样。
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对方说话，闻南有些疑惑：“殿下？”
艾尔弗雷德看向他。
被这么一双红瞳盯着，闻南努力想着措辞：“您刚刚说您昨夜听见了……”
“没什么。”艾尔弗雷德打断他，“去忙你的吧。”
算算时间，也快到接引npc工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