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KINNA

“这样吧,那么谁是孩子的父亲?”

有八个人的目光转向了一之濑巧,其他人都相互张望着。

“没有吗?”医生奇怪的看着众人。

一之濑巧仿佛感觉到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说:“是我。”

医生看了巧一眼,一脸遗憾的说:“这位先生,十分抱歉,孩子因为受到撞击的原因,流掉了。”

一之濑巧猛的睁大了眼睛,他咽了下口水,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问道:“请问,能告诉我几个月了吗?”

“四个月了。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医生说,“请节哀,先生。”

一之濑巧看着慢慢走去的医生,没有顾忌着众人的目光,有些颓废的靠在了墙上。

“先生,请跟我去办理住院手续吧。”一旁的护士站到一之濑巧身旁,声音缓和的说。

“好的。”恍恍惚惚的巧站直了身子,正准备离开。

迹部上前拦住了想要走动的巧,一脸高傲的看着他:“一之濑先生,不用你多费功夫了。”

一之濑巧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气息霸道的男人:“迹部先生…”

“护士小姐,我跟你去办吧。”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对护士说,护士在两个面对面的男子犹豫了不到一秒,就恭敬的对柳生说:“请跟我来,柳生少爷。”

在场的众人看着似乎在争锋相对的两个男子,不由自主静默了。

“一之濑先生,既然之前你并没有给奈奈付过责任,那么现在也不需要你来帮忙。”

“迹部先生,先前是我没有收到消息,所以我才…不管怎样,小松奈奈作为我逝去的孩子的母亲,应该由我来照顾。”

“非常抱歉,一之濑先生,既然之前奈奈小姐就没让你帮忙照顾,现在也不需要你来,本大爷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的朋友收到全面的照顾,不需要你来费心。”

“那是我的女人!迹部先生。”

“奈奈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是你的女人,你如果真的想自讨苦吃的话尽管等奈奈醒来,只是希望在她醒来之前,你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因为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

“难道你就有吗?”

被迹部说的有点难堪的一之濑巧脸色不是很好的看着迹部。

“很抱歉的告诉你,本大爷确实有这个资格和权利。”非常不屑的看了眼这个黑发的男人,迹部转身直接朝VIP病房走去,“我们走,忍足。”

**

柳生医院的VIP病房就像一个小型公寓一般,有房间有客厅有独立卫生间。

小松奈奈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罩着氧气罩,身上穿着医院的病服,手上插着针挂着瓶。

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突然间想不起她醒着时那份清冷是什么样子。

十多个人挤在不太宽敞的客厅,或坐着或站着,只有三个男人并肩站在房间外的窗口,透过洁净的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迹部看着,或者说,是凝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由的皱起了眉心,

他看着床上的女人,十分专心,专心到忽略了心底得知孩子流掉后的欣喜与遗憾交错的复杂感觉。

辺唯由也侧着身子,看着房间里的那人,他戾气的五官里,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怜惜,这浅浅的温柔藏匿在他遍布了漠视众生的气息中,仿佛滴落在大海中的一颗白钻。

敏锐如迹部也只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却没有发现那让他抵触的感觉就是来自他身边的男子。

一之濑巧看着奈奈,貌似专注的样子,其实却是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他回想起曾经奈奈打给他的那通电话,那通关于他对孩子看法的电话。是不是那时候,她其实是想和他坦白的?只是因为他那句场面的话,而导致后来的一切?这么一想,似乎他真的很对不起奈奈,那个甘愿一人负担起照顾孩子责任的柔弱女人。算了,就当做是弥补她吧,等她醒来,就娶她好了,想来她应该会开心的吧。

车祸其实不是很严重,只是将人撞翻倒地,欧奈也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因受撞击导致的轻微脑震荡,手脚擦破了皮。只是最受伤的是她身体内部。四个月大的胎儿基本有了轮廓,却流掉了,本就不是很健康的身体更加脆弱了,却因为刚刚流产而不能大补,身体免疫力下降,而且,短期内,是不能再孕了。

“…起码两年内,要先将身体养好,才可以做好怀孕的准备。房事也尽量避免……”

欧奈睁着一双暗沉的墨绿色眸子,毫无情绪的盯着天花板。耳边是医生絮絮叨叨的话语,却没有影响到她。她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色墙壁。

“作为丈夫要安慰好病患啊。”医生拍拍迹部的肩膀,离开了病房。刚打开门进来的一之濑巧刚好听到了那一句话,原本还平缓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奈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滴泪沿着脸的轮廓消失在发间。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迹部立马察觉了欧奈的状态,扶着她坐起来,倒了杯温水喂着欧奈喝下。

晚了一步的巧只能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迹部的举动。

“怎么样?”

迹部站起来,说。

“奈奈…”

“…”

巧想走近奈奈,听清楚她刚才说的话。

“滚…”

嘶哑的声音传入巧的耳朵。巧不可置信的看着欧奈,他挪动了脚步,却又被她的低吼止住了。

“请你离开这里,一之濑先生。”

迹部冰冷的话语透露出一丝不耐。

巧看着情绪似乎不太对劲的奈奈,又看了看实在不是很欢迎他到来的迹部,留下一句“有事打我电话”就离开了柳生医院。

“奈奈。”迹部走近欧奈,在床沿坐下,看着欧奈那张消瘦的脸上麻木的表情。心生不忍。

“景吾…”

欧奈轻轻唤了迹部的名字,她有些艰难地抬起仿佛千斤重的左手,拉着迹部的袖子。

“本大爷在,你说。”迹部凑近欧奈,看着她那双冰冷灰暗的眸子。

“你来告诉我,我的孩子…”欧奈盯着迹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她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却还是不敢相信般的想要再问一遍。

迹部看着她这幅强装坚强,却让人不由地心痛的样子,仿佛是怕吓着他一般,轻轻的开口,带着少有的怜惜:“奈奈,孩子没了。”

欧奈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她也是从社会底层慢慢爬上来来的。是什么让她坚持到最后的?她不懂,也许是心底那不甘于底的想法,又或者是骨子里注定的骄傲,说到底,就算她以孤儿的身份成长,接受别人怜悯或嘲讽的眼神,不屑或诋毁的话语。她骨子里,流淌的仍是欧阳家高傲不羁,性情多变的血脉。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真实,真实到虚假的世界。所以,在认识她的挚友园樱咲后,在与她结交多年之后,她已经是一个几分钟前像穷丫头一样和一群大妈级人物挤在超市一角挂着‘大促销大减价大甩卖’牌子的货架上抢购,下一秒就穿着件高级黑色小礼服,踩着七厘米高的高跟鞋,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挂着职业而又优雅的笑容,手执高脚杯对着一群商界中的老狐狸游走在觥筹交错的舞会里。

多么颠覆的转换啊,对吧?

但她真的做到了。

想曾经樱咲的父亲逝去,她独自一人,既要面对举办父亲的葬礼,又要同董事会的老油条们打交道,还要照顾年幼不听话的弟弟时,陪着她度过那段时光的是她,欧奈。

因为对方在心里不同于别人的存在的原因,欧奈陪着情绪嫉妒糟糕的樱咲,匆忙的告别松闲的大学生活,齐齐套上黑白相间的职业服装,相伴奔走在高楼大厦之间。也许上一秒还在会议厅里开着紧急会议时,下一秒就坐在平稳的轿车内对着笔记本发着蓝光的屏幕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原本还满面健康的红润,渐渐被强撑的憔悴替代。

短短的三个月间,欧奈和樱咲几乎都是脚不着地的到处奔波。终于在樱咲登上园氏企业总裁的位置时,她才终于放心般地回到原来预定好的公司。然而,还未充足地休息好时,同个办公室的人为了争夺一个随同经理出差的名额,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挤破了头似的拼命。因为欧奈不想借助樱咲的关系,被人说是走后门的空降兵,于是她再次开始了日夜点到的生活。

多少次,她揉着被高跟鞋磨破的脚后跟疲惫的入睡,多少次,她抱着被早中晚固定的三杯咖啡侵蚀的胃对着马桶呕吐,然后默默地流泪。

最后,当部门经理她后来的老板平淡地告诉她,随行人员中有她时,看着同个办公室里,曾经无数次陷害她,或想拖她下水的那个大学同学的面容变得扭曲时,她真正地觉得,这些时日辛苦,都是值得的。

而现在,她再次面临一个人生的低谷。这种感觉,比无意中做错工作,丢失项目还要痛苦。

她丢失了两辈子以来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孩子。

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孩子没了,她又要去哪里找呢?

“对不起,奈奈,那些人,本来是冲着我来的。”

欧奈仿佛没有听见迹部的话一般,只是呆呆地拉着他的衣服,那剔透的眸子一直睁着,有水珠慢慢在汇聚,直到眼睛已经承受不住那个负担后,才从眼角滑落,有一滴,滴落在迹部撑着床的手上。

“……”迹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他做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做的动作。

他凑近欧奈,将那个身子羸弱的女子拥入怀中,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里。感受着那冰凉的泪水浸湿他肩膀的感觉,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听着她带满恨意的轻语:“景吾,我恨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