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陆赋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重新拉回来。
南雁来闭了闭眼,重新抬起眼帘去看他。这一世的他倒是没有移开视线去,倒不似前世那般内敛沉默。
是了...他该娶亲了。
毕竟陆赋比谢长庚要大个那么几岁,已是二十出头。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作为家世不薄的年轻将军,陆家自然也张罗开了给独苗寻觅亲事这回事。
东宫右卫率,翩翩少年郎,成天跟在太子爷身后,这京城里认识陆赋的人也不少。再加上太子向来高调喜奢,与亲信常长街策马,鲜衣怒马少年郎,看尽长安飞雪花。陆赋出的风头,自然也不必他家太子爷要少。
就这样,这一来二去,你别说,这京城里的世家女们,还颇多看中他的。
这不,城南有个李家小姐,家里做些绫罗绸缎的生意,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富商。但这李家小姐,却是个霸道任性的大小姐脾气,这不,只见了几面,在近乎威胁地将那枚香囊硬塞进他手里之后,陆赋就怕她怕得恨不得绕道走。
别的不说,确实还蛮头疼的。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自古便是人生四大吉事。陆将军缘结桃花,本宫还替你高兴一二呢。”忽然听到南雁来含笑声音响起,陆赋不觉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况且,本宫观陆将军品性肃直,面貌俊秀,这偌大的京城,你相中那家姑娘,还不是随意挑。”说着她还托腮抬眼去打量他,令陆赋忽然不大自在。
“本宫掐指一算,半月之后,四月廿八,黄道吉日,你姑母肯定又要催陆将军你带一名中意女子回家了。”
“...对啊,娘娘!”陆赋眉间一凛,连忙瞪眼看她,病急乱投医般地眼巴巴望她。
“没有意中人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娘娘您说啥?”陆赋点头点到一半,猛地呛住了。
“我说,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
“...哦。”陆赋咳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
只见她不慌不忙低头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开口,气定神闲,“你可以拜我认个姑母。我不催你。”
“......”
卡在嗓子眼的那口茶最终还是喷了出去。
陆赋幽幽望她,“娘娘...您是认真的?”
陆赋心如死灰放下茶盏,苦笑,“娘娘,您就别拿卑职寻开心了。”
“瞧你这是哪的话,本宫哪里敢寻你的开心呢?”她叹了一口气,就笑,“本宫先前夸你那几句,可算不得假。陆将军若真有心仪之人,倒成一段佳话。”
见他仍面色凝重,南雁来心里一声叹息,心说不行,今天她非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
恐婚可以,盲目恐婚不可取。
“神仙眷侣,谁人不羡。”南雁来循循善诱,“就好比本宫与太子殿下,陆将军难道觉得不好么?”
“...好,好。”陆赋抬眼瞥了她一眼,喉头一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但那眼神里分明就是,你们俩搁这整天难矛盾,你当我瞎。
南雁来被他这么一噎,也心说这例子似乎的确不大妥。
她心里叹了口气,刚想另说什么。
忽然从前庭传来隐约争执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子妃娘娘寝宫前造次!”
“回姑娘的话,我们正在打扫呢。”
“打扫用得着泼水吗?!”
“呦,我们家良娣,打小在长孙将军府长大,素来就爱干净些。还请姑娘担待。”
“...你——”
“怎么着?朱桃姑娘,奴婢还是劝您退后一步吧。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差人抬来的金丝大轿,绫罗细软,姑娘要是冲撞了,到时候,这道理便说不清了,是不是?”
“...你们欺人太甚!”
那声音又笑了,南雁来听出来,是长孙良娣的贴身侍女。
隔着一层薄绢布,阳春三月,梧桐沙沙,从暖阁内向外看去,仅能看到几道摇摇晃晃的侧影,夹杂轻蔑的嬉笑声。
“怎么着?今夜可是皇后娘娘亲点咱们良娣陪同太子殿下去赴宴。虽说我们良娣不比太子妃娘娘位高权重,但这论家室,论起和皇后娘娘的情谊,这几点,太子妃娘娘恐怕样样都比不过...尤其——”
“尤其什么?”朱桃气急,声音都在发抖。
“尤其,”谷雪抿嘴一笑,“尤其像太子妃娘娘这般命相不佳之人。”
“...你说什么呢!”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朱桃声音蓦地提高。
暖阁内,片刻寂静。
“罢了。”南雁来率先打破沉默,摇头浅笑,“本宫这个命相,的确不是绝佳。倒不曾想,今日让陆将军看去了笑话。”
“......”陆赋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怎么?难道陆将军从未听过那般传言么?”眼见他与她忽然拉开距离,她却依然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低眼用汤匙舀起一个芝麻果子。
这次薄皮彻底破了,乌黑的芝麻以一种半凝固的姿态慢慢流出来。
“卑职听过一点。他们都说太子妃娘娘是,是......”
“是什么人?”
“是七杀命之人。”陆赋停顿一瞬,低头道,“不过卑职倒觉得,这天理命格的事,从来算不得准。”
良久的寂静中,他终于忍不住抬眼,对上了一瞬她的视线,继而他心中一顿。
她依然那样平静。
毕竟亲耳听见自己被别人那般挖苦,面上却无任何波澜,这种人,陆赋还是头一回见。
就连她手里的那杯砚山紫毫都未起一圈涟漪。
“太子殿下是卑职心中最最敬仰之人。然而若按命格来说。就连殿下也不是什么绝佳命宫。”陆赋低头低声道,“所以...还请娘娘勿要把那等小人言论放在心上。”
她并未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顾自戳着那碗冰果。
这一点她倒是知道,谢长庚的确不是什么吉星入宫,而是贪狼。
七杀配贪狼,顶顶绝配。如果将那绝配排行榜倒过来的话。
何为七杀,刑克至亲,终孤身一人,是为七杀。
何为贪狼,众星拱月,野心永不满,是为贪狼。
陆赋看着她指间的汤匙停顿了一瞬,但他无从揣测她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于是在那漫长的时光中,他就那样默默看着她。
起初他以为,这女子是冲着东宫太子的钱财来的。但好像不是。
后来他又觉得,她是冲着无法封顶的恩宠与虚荣来的。但好像也不是。
直到此时此刻,倒真叫他有片刻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