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朱桃往储妃寝宫里端来糕点。
朱桃心说,自己家小姐爱吃这些也就罢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惯着。人人都说那位风流太子,尤喜盈盈一握楚宫腰。怎么娶了亲之后,性子反倒变了呢。
不过这也说明是当真宠着自家娘娘,朱桃想到这,便也宽心了。她作为陪嫁丫鬟来东宫之前,满京城的风言风语听了不少,还以为太子不喜太子妃呢。朱桃还担心自家小姐好不容易从尚书府熬出头,又要在东宫受人眼色。
这几日太子殿下公务繁忙,经常留宿书房暖阁,不过偶尔忙里偷闲还是会来和娘娘一起用膳的。
虽然娘娘特意吩咐过,早上不要叫她起床。但是今天朱桃不得不去扰她清梦了。
因为长孙良娣来了。
是了,东宫里除去一位太子妃,还有一位良娣,叫长孙玉容,闻名便知,是皇后特意安插进来的人。
那可真是人如其名,此女面如美玉,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
美人顾盼生辉,身姿纤弱,眼角下一颗泪痣,当真倾国之姿。
南雁来心中感叹,若自己是个男儿身,想必也会喜欢这般弱美人的。
或许也正因如此,上辈子京城皆知,太子府宠妾灭妻。少年太子独宠这位良娣,数年不入储妃寝宫。良娣也恃宠而骄,多次出言不逊。
最后却被这位毒妇太子妃用一碗汤药,要去了性命,死在少年太子称帝的那一夜。
众人皆云太子妃蛇蝎心肠,但却无人知晓,那真正下毒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只是顺从眼色去送了一碗药,而那真实的幕后黑手,除去那刚刚称帝的少年太子,别无他人。
重活过一世,南雁来已心知,其实谢长庚根本不爱长孙良娣,之前的那些宠爱,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为了麻痹皇后,为了刺探长孙氏的情报。仅此而已。
再加上此女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耳鬓厮磨之际,想必他心情也是愉悦的。
然而这世间最最可悲的,便是有人将这份委曲求全当成了真心实意。
到最后,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前世这良娣一门心思要压她一头,明争暗斗到白热化时,良娣竟然诬陷是南雁来害得她流产,最终让她被禁足。上元佳节,长街落雪,南雁来坐在东宫大殿,谨遵谢长庚禁足命令,只能眼睁睁看着良娣送来一对上好的玉如意,象征她和太子的绵绵情意,以表羞辱。
估计这长孙玉容从头到尾都以为谢长庚是真正爱她的。也正因为如此,一年后长孙太后崩,长孙氏被株连九族,谢长庚握着她的手说,你我夫妻一场,多年情分,朕必保你一世荣华。她才坚信不疑地信了。
然而,男人的嘴能信吗?
更何况是帝王家。
果不其然,就在加封为长孙贵妃的那夜,贵妃便死了,死在一年数九隆冬。雪下的太大,只来得及喝完那碗皇后亲手送来的安神汤。
世人多骂南雁来为毒妇,但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必然。少帝需要那个女人死,而多年不受宠的皇后又是一把好用的刀,如此罢了。
少帝在位时,宠妃无数,风流多情。但也只有南雁来知道,他看似多情甚滥,实则心性凉薄,谁也不爱,除了他自己。
“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
长孙玉容躬身行礼。
“免礼,平身吧。”南雁来平静道。
“谢太子妃娘娘。”良娣起身,声音柔柔弱弱。
落座之后,她不禁上下打量起了这位太子妃,虽清冷昳丽,但自己也绝不败下风。
现在算来,自从她入了东宫,已有半月有余,竟一次也没见到太子。
长孙良娣不禁暗暗咬牙,她姑母可是当朝皇后,光论家世,比这没落世家女要好太多。再说了,她可是背负着长孙氏的荣耀嫁入东宫的,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被比下去。
皆闻太子喜品茶,亏她还潜心修炼了一手好茶艺,眼下连面也见不着,又从何施展?
长孙良娣心中憋着一口气,但还是得做出样子来。
“良娣,你既进了东宫,本宫与你便是一家人了。”南雁来抬手一挥,朱桃拿来一个匣子来。“本宫略备薄礼,愿良娣笑纳。”
长孙玉容眼皮一抬,起初还心中不屑,心说这寒酸太子妃还能赏她什么好东西。等揭开匣子后却是一惊。
金丝拉抽,龙凤呈祥,迦南香嵌,雪润玉珠,竟是个顶好的金镶龙凤戏珠镯。
这玩意可是满京城都难觅到一件。
不...只有当今皇后才用得起。
必定是姑母赏赐给她的。等瞥到了南雁来的手腕,长孙玉容大惊,原是一对镯子。
皇后娘娘如此好的赏赐...她怎么舍得拆出一只来送了她?
“良娣可还喜欢?”南雁来低头抿茶,淡淡道。
这种首饰,她倒是不太感兴趣。但这长孙玉容出身名门,性子又好虚荣攀比,又是如花年纪的美人,自然见到了这种东西便再移不开眼。
她既如此喜欢,南雁来便也顺水推舟,借花献佛。
别的不说,这长孙良娣倒也是个可怜人,被恩宠蒙住了双眼,前世她心中也颇有惋惜。
“长孙良娣,这是我们家娘娘赏给你的,还不道谢。”朱桃平声道。
长孙玉容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忙低头道,“...臣妾谢过太子妃娘娘。”
“本宫听闻你茶艺倒是好,怎样,不若尝尝本宫的这杯茶,看看技艺如何?虽说肯定是比不过良娣。”南雁来淡笑,抬手将一盏茶轻推了过去。
那笑极好看,似清冷雪地绽开一支梅。长孙良娣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轻轻接过茶碗。
这茶艺,最讲究工序。焚香净室、摆盏净杯、明珠入宫等缺一不可。
尤其是这君山银针,以沸水冲泡,初始芽尖朝上、带头下垂而悬浮于水面,随后缓缓降落,竖立于杯底,忽升忽降,蔚成趣观,最多可达三次,故君山银针有“三起三落”之称。
最后竖沉于杯底,如刀枪林立,似群笋破土,芽光水色,浑然一体。
“回娘娘的话。娘娘这茶泡得极好,烫盏、量茶、受汤、击拂,汤花浮于盏面,呈疏星朗月之状,珠玑磊落。”长孙良娣声音渐小,“只是......”
“良娣但说无妨。”南雁来挑眉。
“只是,这上好的黑釉细纹兔毫盏,却拿来泡君山银针,虽材质极好,却色泽黯淡,恐无法真正发挥君山银针的三起三落之景。”
长孙良娣说完,再看南雁来仍不言语,淡淡笑着。心里忽地明白了。
这是太子妃借一碗茶在提点她呢。
若要泡一碗“好茶”,关键仍在茶本身,纵使再名贵的“杯盏”,也不可强行依附。
长孙良娣怔然,失语。
“...娘娘——”
“好了,本宫身子有些乏了,良娣也早些歇息吧。殿下近日便回东宫,本宫便让他去看看你。你也早做些打扮。”南雁来扶额,轻笑。
眼睁睁看着南雁来被婢女扶着悠悠走进重重宫闱间。
长孙良娣久久不能回神。
...人人都说,东宫太子妃南氏,家道中落,为人敏感阴郁,恐不好相处,今日一见,却是极好的人啊。
长孙良娣低头看手心的那只龙凤戏珠镯,耳边忽又响起了姑母的教诲:
这深宫里,没有任何人是真心待你的,你身上背负着长孙氏的荣耀,必须把太子妃踩在脚底。
或许,姑母她终究是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