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火床

等白易一会儿走过来,展朔正盯着头顶上的石壁看。

他看展朔正看着上面那片石壁,眼神里却并不是沮丧和绝望,他就像看着一片星空,或是他心里的某种东西。

他走进展朔,问道:“看什么呢?”

展朔只是看着那片石壁,说道:“石头。”

白易拿着一条洗的干净清凉的布巾,走到展朔身边,问他道:“为什么要看石头?”

展朔回答道:“我想成为一块石头。”

白易用布巾给他擦擦脸,他当然也没有躲,只是垂下眼来,白易笑道:“像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少。”

展朔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白易。他的眼神,很像白易认识的那个人。

白易说道:“平时这么爱发脾气,受到了伤害的时候,反而又温柔又冷静。”

展朔看着白易,他年岁还不算大,只是个少年而已,若说他有这样的信心和信念,总是难以承受如此的变故,他只是问道:“我的经脉真的都断了?”

白易看着他,给他擦擦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你害怕吗?”

展朔的眼睛忽然有点发红,但他没有流眼泪,他说道:“我会慢慢不害怕,什么都不怕。”

白易看他那坚强的模样,只觉得心好似更软了,他还是说道:“为什么?”

展朔说道:“因为我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们爱护我,我也会爱护他们。”

他看着石壁,说道:“我会好起来的。”

那青年擦干他的脸,说道:“你不恨那个疯老头?”

他见过很多歇斯底里的人,他也见过很多收到伤害之后,疯狂伤害别人的人,他见过一生被仇恨羁绊的人,他不知道,展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展朔垂下眼,忽然说道:“他救了我,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这时候眼里忽然含着一些泪,好似是一些委屈,又或者是一些茫然,他说道:“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他是不是真的他。”

白易愣了愣,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傻孩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并不会是永远爱护,这都会变得。这个人救了你,并不代表不会伤害你。”

展朔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说道:“我不想听。”

他看着白易,他忽然想起江沐来了,他一想到江沐,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快乐一些。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自己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他?他有没有救了太华门的人,有没有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展朔闭上眼,他心里想,我要坚强一些,更坚强一些。不要怕,等我出去了,我会问问江沐,我会不会好,或许他会告诉我,吃点辣椒就好了。

他想到这里,好似重新燃起了某种信心,他看着白易,说道:“没关系的。”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讲些什么,可白易想不到他忽然说了这句话,他盯着他,说道:“或许这个江湖上,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展朔说道:“不。我遇到的都是像我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里,有种希望,还未熄灭。在几近熄灭时,重新燃起来的火光,胜过夜晚的星光。

白易说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

他说道:“你今天晚上,就去第三道石门里。”

展朔点点头。

他并不拒绝,他知道,他已承诺,既然要做,是凶是吉,是死是活,他都会勇敢去做。

那青年擦干净他的脸颊,他的汗水,一会儿就走了。

等过了半刻,忽然听到石门一响。

白易一下子将展朔抱起,这时候,展朔依旧动不了,他只是仰着头,从没有沮丧的样子。

白易说道:“好小子。”

他将展朔抱到那石门之外,说道:“第三道石门,叫生死桥,里面有一寒床,一火床。寒床是千年冰魄从天山而下,火床是在火山口的熔岩锻造……”

原来如此。

展朔正在他怀里,他已听明白了,或许他就在带着那两张床之上。

没想到,白易却说道:“不过,你要住的地方,并不在那寒床之上,因为那寒床之上,躺了一个人。”

展朔一愣。

他忽然想起,白易之前讲过,这是一座古墓,里面每一道石门里,都葬着一个人。

白易却道:“一个死人。”

正是如此。

展朔点点头。他虽觉得自己此刻已抛下诸种事宜,可这样一听,总是心里一惊。他动不了,只有头微微了动了动。

白易说道:“你就要在他火床之上,待一晚上。”

展朔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只躺在床上吗?”

白易说道:“正是如此。”

他说完,一跃便带着展朔进了石门以内。

只一进入,展朔就觉察了其中的变化。这件石室,说不出的奇怪,那白衣青年正待在走在中间,却是觉得头顶热得很,脚下又寒如冰。

他被这种奇怪的冷热刺激,可惜自己动也动不了,根本没有办法蜷缩自己的身体。

白易说道:“如何?”

展朔的眼睛却不自觉的落在那寒床之上。

那寒床之上,竟真的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袍,个子不矮,他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的五官清晰,留着胡须,好似年岁很大,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并不像已经死去。

白易说道:“你今晚就和他躺在这件石室里。”

展朔虽然看他的模样还似睡梦中的模样,可免不了心里发紧,他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白易说道:“我不知道,我从未在这里和他睡过。”

这句话说起来很轻巧,但越琢磨,边有觉得更令人恐惧。

展朔咬着牙,没有再说一句话。

白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生死桥吗?”

展朔摇摇头。他想知道为什么吗?他这时候好像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白易却说道:“这里有两个石床,一个是火床,一个是寒床,一边要躺一个活人,一边要躺一个死人。”

展朔这时候才问道:“要是躺了,又会怎么样?”

白易说道:“会打开风生水起谭的一道石门,这道石门,谁也没有进去过,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展朔这时候好像明白了他所想的事情,他说道:“你想进去那道石门,所以你才要我睡到这里。”

白易点点头,说道:“没错。所以你要帮我的事情,就是这件事。”

展朔更不想知道那石门里有什么,他说道:“随便。”

白易说道:“但你要在火床上躺着不动,要六个时辰。”

展朔只叹了口气,他终于忍不住说道:“就算是我想动,我现在也一动也动不了。”

白易说道:“或许这就是天意。”他说完,便道:“一个绝顶高手,最长时间在这里也最多待十二个时辰,超过十二时辰,人必死无疑。若是平常人,一个时辰也坚持不了。你能坚持多久呢?”

他将展朔抱到石床附近,展朔只觉得从上到下的热,这种热好像能够穿透人的衣袍、肌肤,直冲到肺腑里来。

展朔被他轻轻抱着,他问道:“你准备好了?”

展朔虽然觉得热的令他透不过气,他只觉得头也发昏,可他却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道:“好。”

他说完,白易就将他轻轻放在那火床之上。

只后背挨到那火床,他只觉得那热气顿时冲过来,直冲向他的内脏,他觉得灼热一般的痛,好似从他内里燃烧起来。

那白衣青年说道:“很热?”

展朔咬牙,只说道:“你走吧。”

那白衣青年只看他坚定的眼神,却问道:“万一你受不住,死在这里……”

展朔却说道:“我会活着。”

他毫不犹豫,毫不惧怕,视死如归一般,又绝不放弃。

那青年点头,他看着展朔,离开了石门。

他一离开,那石门忽然轰隆一声,自己关闭了。

展朔躺在那个石床之上,那灼热的气息好像冲击着他的肺腑,要将他整个融化。可即使如此痛苦,他的皮肤却毫无灼伤的痕迹,只是微微有些泛红,是因他由内而外的热所散发出来,并非是那火床灼伤了他的皮肤。

展朔开始还觉得能够忍受,可半个时辰之后,他只觉得热的好似自己从内部崩裂开,里面的所有心肺肝脾,已经化成一团纱,已再不能成形。

他咬着牙,痛苦战胜了他对身边那寒床上的陌生人的恐惧。他甚至没有问白易,他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时候却为了减轻痛苦,不得不让自己冷起来,他心里想着,那寒床之上的又是谁呢,他是哪门哪派的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永远躺在着寒床之上?他会醒来吗?他真的已经死了吗,他会不会一会儿忽然坐起来……

他想到这里,忽然从心里一阵发怵,他并不是一个胆小鬼,可他从小到大,怎么会同一个陌生人的尸体共处一室?即使他胆子变得大了,总归那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也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他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好似要出冷汗,可他身体里又这样的灼热,恐惧虽然虽然令他忽觉寒冷,却根本抵消不掉这种痛苦。

可正是这一刹那的冷热交替,他忽觉觉得心口一疼,而后喉头发甜,似乎要突出血来。

他心里忽然明白,不可以这样想恐惧的事情,这样的话,他的内脏承受不了这样的交替,断然会受伤。

他这时候觉得自己根本动不了,手脚却也觉得热,内里觉得热,骨头觉得热,每一处游走的鲜血觉得热。

他立刻感受自己,展朔,不要吓自己。在这火床之上,有什么恐惧的呢,那人既不会接近自己,又不会到这火床之中来,他为什么要想这些事情,徒增烦恼与恐惧,

他只想到那天夜里,江沐和他睡在野外,江沐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现在就在野外,他正和江沐过一座火山。

他想到这里,又想到了展顾,若是展顾和他一样躺在这张火床上,一定翻来覆去吧,那么端正的哥哥,若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忍不住嘴角勾起笑意。

可他没有笑多久,起初他还能依靠想象,从火床的炽热里得到解脱,可后来,他越来越难以承受,不仅是灼热,那种从内部被烧透的痛楚与难忍,根本让人不能忍受。

他本已觉得,自己足够坚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他过分自信了。

他想要动动手脚,手脚热得很,可唯独动不了。

他心想,若是我能睡在那个寒床之上,该是多么舒适呀。一定会冷下来,为什么这张床上,连一点寒意都沾染不了半分。

他想要翻身,可他也动不了。

他的脸渐渐红了,只是因为内里的热,已渐渐难以忍受。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声响,只觉得心里也疼的很。

好似幻听一样,他仿佛听到自己骨头被烧透的噼啪声,而他人好好的,根本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种声音,是冰晶融合的声音。好像水化了,是水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