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人格

展朔将那竹哨放在嘴边,似乎有些迟疑。

那老人本来躺在床上,闭上眼,悠闲的很,好似等着展朔把哨子吹起来,可是他等着等着,都觉得似乎要睡着了,他一下子把眼睛睁开,瞪圆了眼睛看展朔。

展朔正拿着那个小竹哨,放在嘴角,并没有要吹它。

那老人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展朔蹙眉,说道:“小子,你怎么不吹,在这里发什么呆?”

展朔也看着那老人家,他盯着那老人家,忽然摇摇头,说道:“不。”

那老人家马上凑到他身边,问他道:“不什么?”

展朔握着竹哨,说道:“我不吹。”

那老人吹吹胡子,马上蹙起眉头来,问道:“为什么不?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展朔这时候反而看着他,对他笑道:“老人家,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吹响这个竹哨呢?”

那老人家当然说道:“因为我吹不响。若是我能吹响,我肯定吹到天亮。”

展朔却说道:“为什么你不能吹响它,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哨子而已。”展朔这时候,也想起来,那一天,在那密林之中,龙池山庄的人也都吹不响这支竹哨,看来,这个哨子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吹响。但他心里虽然明白了一些,可他依旧和那老人家故意说起来。

那老人家凑到他身边,说道:“老夫也想不通,不过经过一天的思索,我大概想明白了。”

展朔问道:“明白了什么?”

那老人家说道:“恐怕这个哨子,只有没有什么武功根基却又根骨奇佳的人,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才能吹响。”

展朔蹙起眉来,问道:“可是哨子又怎么判断呢?”

那老人家说道:“武功深厚,气便厚实又内发成气。这样的人是吹不响这只竹哨的。可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随便吹这个哨子,肯定也吹不响。只能说天赋极高,他的行气方式有而不自知,心思纯直,怕是能够吹响。”

展朔听完他的解释,好似明白了一些,却不知道,一个竹哨竟有这样的门路,有这么复杂的方式。

那老人家对他摊手道:“只因为老夫的武功太高了。”他难免为自己骄傲,他往石床上一躺,摊摊手,说道:“天赋高的坏处就是这样,武功提高太快,实在是毫无办法。”

展朔只有点点头。

那老人家说道:“现在你愿意帮老夫吹响他了吧。”

展朔却还是摇摇头,说道:“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

那老人家侧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又为什么?”

展朔说道:“上一次我吹响它,你像变了一个人,我本来这时候应该到龙池山庄了,可却被你带到了这里来,没有自由,连出去都没办法出去。若是我吹响它,你再变成那样子,不知道会把我带到哪里。”

那老人家眼珠一转,明白了他的心事究竟是什么,说道:“小子,正是因为如此,你更应该吹响它。那个我带你到这里来,自然也就能带你出去。”

展朔却看着他,问道:“那为什么,你不肯带我出去呢?”

那老人家忽然笑了起来,他说道:“我不能。”

展朔问道:“为什么?”

那老人家跳起来,说道:“总之不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我当然不负责带你出去。”

这是什么逻辑……展朔呆了一下,只说了一个“你……”字。

那老人家说道:“我什么我,我就是我,你想要出去,就吹响这个竹哨,若是你有办法,他自然会放你的。”

展朔这时候才发现,这老人家,对那个人称呼为“那个我”、“他”……他有些迷糊了,他心想,这老人家,将自己称作这样,难道他的精神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性格?

他喃喃道:“老人家,你为什么把自己称作他?”

那老人家看他这样问自己,说道:“你只要肯吹响哨子,我就告诉你为什么还有一个它。”

展朔看着那老人家,那老人家对他挑挑眉毛,似乎鼓励着展朔说好。

展朔当然想知道,他或许要出去的唯一答案,就在这个老人家口中的他身上。他怎能拒绝呢?

他点头,说道:“好。”

那老人家说道:“我在二十年前练了一种神功,需要精神极专注才行。就怕有人打扰,于是我就在一座青山修行,不料,当时却有人害我,将师父穿给我的心法撕去一页。就在我练功到此的时候,那人忽然前来偷袭,我硬隔页而练,正是那是走火入魔,精神大变。”

他看着展朔说道:“我走火入魔之后,已冲破秘笈的先天武学,到达了极高的层次。后来,少林慧能大师以少林寺易筋经渡我,将那残酷屠戮人格点化,但只因武功之强,并不能尽数消除,只在一些时机,那个我便会再出现。”

展朔听他这样一说,终于有些明白老人家为何性情如此之变,却心里想到,难道,正是这个竹哨,令老人家那另一种性格展露出来?

他问道:“原来竹哨就是令你找到另一个自己的钥匙?”

那老人家点点头,却说道:“正是。”

展朔听完,手里握着那个竹哨,心中却思绪万千。难道一个人,真的可以让一条竹哨控住掌握吗?拿到一个人的性格,会因为变化而寄托在另一种事物上?

那老人家笑道:“怕了,小子?”

展朔并不怕,他只是说道:“你说那个你,走货入魔,残忍杀戮?”

那老人家在石床上翻了一个身,笑道:“的确如此。”

展朔这时候握着哨子,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见他?”

那老人家说道:“那时我的老朋友。也正是我。我一个人太闷了,只想要和他好好谈谈。”

展朔愣住了,他问道:“怎么谈?”

那老人家拍了一下展朔的脑袋,展朔没有防备,被这样一拍,吃痛出生,自己捂了捂额头。

那老人家说道:“当人是你替我谈,毕竟你是我的徒弟。”

展朔脸色一变,说道:“我,我不是……”

那老人家并不接他的话,反正在他听来,展朔的话好似没有说,只是说道:“你告诉他,我已经累了。”

展朔愣了愣,他说道:“我……”

那老人家看他只有几个字,几个词这样的说话,好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和我,也就是他说了话,他心情一好,便带你出去了。”

展朔实在是和他无法交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现在要替老人家给这个老人家自己的另一种性格传话,并且在和他谈谈让他放自己出去,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足够匪夷所思。

他刚要说话,那老人家用手指着他,说道:“呐。刚刚你说了好字了,你已经答应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说完,看到展朔捏着哨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道:“你害怕?”

展朔摇头,他并不是害怕,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理解。

那老人家一下子翻身躺下了,闭上眼睛,悠悠的说道;“小子,做不到也没关系。想你这个年纪的人,说一些谎话总是有人不在乎的。”

他说着,一眼也不看展朔。

激将法。

这种方法有时候不管用,尤其是对比较成熟的人来说,似乎都可以避免。可惜,展朔不是。他不仅不是,他还纯粹的很。

就在那老人家闭眼的时候,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哨响,在石室里回荡。

不是别人,正是展朔!

展朔拿着那根竹哨,把哨子吹响了。

哨音在整个石室里回荡,展朔心想,那个自称姓白的公子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听到哨声也赶了过来?

他正想着,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出现,只是哨音在密室里反复回荡。

他加了气力,又吹了几声。

那老人家本来闭着眼睛,这时候好似也被哨声吸引了,他的眼睛动了动,就在几声之后,却见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展朔正在他背后,他也不回头,他只是低声说道:“你叫展朔?”

展朔听他的语气,已经完全和那老人家讲话不一样了。那声音冷酷无情,甚至好似沾染刀锋,和那天他所见的那疯狂老人,似乎也不一样。

展朔放下竹哨,轻声说道:“是。”

那老人家哈哈笑起来,他笑的声音令整个石壁都似在晃动一样,展朔对他的内力惊讶的不得了,他好似明白,这个人究竟是个多么厉害的人。

那人伸了伸懒腰,却说道:“晚辈,你竟然活着在这里等着我。”

展朔愣道:“正因为我还活着,我倒要见见,是谁把我关在这里的。”

那人依旧没有背过身来,他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这里,多么好。你竟然不喜欢。”

展朔说道:“没有人愿意被关在水下地底,就像没有人不喜欢自由一样。”

那老人家哈哈笑起来,他一下子转过身来,还是老人的模样,可他的眼神真的变了,变得藏着刀锋和鲜血,变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展朔,说道:“小子,你要知道,当你的命在别人手里时候,是没有什么资格谈什么自由的。”

展朔却说道:“我不仅要谈这些,更有一句话是你自己要我带给你的。”

那老人家哈哈笑起来,说道:“我自己?我自己需要你来告诉我。”

展朔却道:“没错,正是如此。”

那老人家说道:“那你说说看,我究竟要你告诉我什么?”

展朔说道:“你说你累了。”

累了?

那老人家喃喃道,累了。他重复着累了这个词,重复了很多遍,他咬着牙,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着展朔,念道:“累了?”

展朔点点头,说道:“是。”

那老人家确是武功一运,手掌似乎带着风一样,他手一吸,展朔感觉到难以抗拒的内力,将他拉近,他支撑不住,一下子被那老人的掌力拉过去,手腕一下子落在那老人手中。

展朔咬着牙,要抽开自己的手。可是他发现自己一点也动不了,他似乎在这老人面前,就像一只蚂蚁,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只有紧紧的盯着老人,眼神确是不服输,坚定的模样。

那老人家紧紧捏住他的手,说道:“小子,既然你想出去,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说完,手里忽然运气内力来,那内力一下子沿着展朔的手腕蔓延开来,展朔只觉得急痛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霸道的不能脾气的内力顿时穿过他的身躯,好似把他的内脏也碾碎。

他的脸色顿时已痛的白了,那老人捏着他的手,说道:“你的武功太差了。身体里还有两股不相容的真气,真是不自量力。”

他说完,忽然道:“就让我替你解决掉这些麻烦。”

他猛然一运内力,展朔惨叫一声,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那老人家一下子松开手,展朔顿时栽倒在地,只咳出一口血。

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身体里的剧痛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身上轻松无比,那种冲荡的不相容的斗争好似也没有了。

他来不及运内气看看自己如何,却听那老人说道:“这就是我选的徒弟?”

他从喉咙底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只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我想选的徒弟?”他好似已察觉到,展朔体内的那股游荡内力,正是自己的内气。

他看着展朔,眼神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