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求的剑很厉。
这是江沐很久之前就知道的。
那时候唐求比他如今的模样更冷漠,他眉宇之中藏匿着一种冰冷,只有久经生死的人才有这种特性。只是,这样的神色,却出现在唐求眼中,很少见。他不过是一个少年。
他的冷,是一种静。
江沐其实也拥有一种静,但他的静更似平和、稳定,并不是疏远。
唐求的静带着一种无归于外界的冷淡。
江沐和唐求据李元识与许询所说,往太华门后山前去。
整个后山过于寂静,这时候又蔓着一种似有似无的血腥气,令人身心不适。
唐求警觉的很,他和江沐脚步很轻,并没有急于行进仓惶。
等到他们靠近,忽然听到了响动。
唐求一个眼神过来,示意江沐,江沐心领神会,两个人藏入枯木之中。
这时候确实一个少女,蒙着面,穿着红衣,装扮并不是中原人,只有一双眼睛里还带着一些气闷,正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
那少女并没有发现唐求和江沐,只是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背着手,好似心情很烦闷,倒不像是准备充足,暗计埋伏的模样。
江沐看着那少女,那少女露出一双眼睛来,她的眼睛很大,很美丽,里面却没有一分柔弱的模样。
她好似心烦了,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忽然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并非是一只,更好似是两只大鸟,翅膀交替扇动,从不远处飞过来了。
唐求知道他与江沐藏身之处,虽然平常人难以察觉,但是若是高空中,被翱翔其中的飞鸟看到,却更容易的多。他警惕起来,准备随时而动。
好在,那飞鸟并没有在他们头顶盘旋,而是从远处扇动着翅膀,等到了少女身边,都落了下来,并没有再往远处飞行。
那少女一只手接住一只飞鸟,唐求远远看去,发现那竟是一只金雕。另一只金雕落在一只树梢上。
那少女却喃喃道:“在这里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好像并不开心,反而有些烦躁。
她抚摸着那只金雕的羽毛,眼睛冷冷的望着天空。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幽幽的,从喉咙根里发出来的一样,好似一条蛇跑过幽暗的沼泽地皮肤在地面上摩擦出来的声响,阴冷,令人战栗。
唐求握着剑,他和江沐都摒住呼吸,观察着那少女的反应。
却听到那声音说道:“师妹,你如此不专心,恐怕师父知道了,会狠狠的罚你。”
那少女却冷冷道:“管好你的事情。我的事,不需要你指点。”
那冰冷的声音却道:“我们被师父派来做同一件事,怎么到了师妹这里,还有你的事,我的事?”
那少女说道:“你守在长风谷椁便好,我自然能看好这里。”
那声音冷幽幽的说道:“那你自己跑到这里来,还把你的金雕都叫来了,不怕叫人知道了行踪。”
那少女忽然轻声笑起来,她说道:“那又怎么样,这里的人,并不是我的对手。若不是师父叫他们去了什么南华殿、九真宫,我早便不在这里闷着。”
那冷冷的声音忽然笑了,说道:“呵呵是嘛,昨日,你连那个武功极差的臭小子都打不过,若是被师父知道了……”
却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那少女忽然丢出一支飞樱,那飞樱极快,正打向虚无之中,那冷冷的声音好似接住了,说道:“师妹,你出手还是狠毒的很。”
却听那少女说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一定要你先死在我手上。”
那冰冷的声音又低低笑了两声,一下子消失了。
好似从未出现过,又飘远了。
唐求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已有些明白。
这两人语言行事正是西域中人,恐怕也是那暗中布局之人设下的埋伏之人,只是这少女骄纵的很,似乎并不是多么谨慎之人。
他对着江沐使了使眼色,心中好似有了什么打算。
他悄悄说道:“你不要动,我引开她的注意。”
江沐看着唐求,心领神会。
他和唐求比了手势,隐没下来。
却听到草丛中好似有了簌簌声响,那树上的金雕一下子警觉起来,盘旋而起,在树林中转了一圈,而后向下俯冲。
那少女手掌一挥,另一只雕也飞起,一下子向树林中扑来,却和那一只金雕会合,这时候确是剑光一闪,那雕啼鸣一声,一下子飞到天上,却见一只翅膀上,羽毛被削落数根,飞扬下来。
那少女喝道:“什么人!”
却并没有人回答他,确实一个黑夜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出鞘的剑,正慢慢从荒草树丛之中走出来。
那少年冷目冷眉,高束着发,清瘦而俊朗,冷冷的站在那少女眼前。
那少女凝起目光来看着他,这个人和他见过的另一个少年绝不一样,那少年虽然冷冷的,可是心地柔软的很,并不是让人心寒的人物。可这个少年,身上的杀气却很重,这让他看起来和他的年纪并不相称,似多了一分冷冽。
那黑衣人只冷冷说道:“唐求。”
那少女好似听说过他的名字,她忽然笑了,她说道:“原来你就是唐门的唐求。”
她看着他的脸,说道:“你若是唐求,就乖乖的跟我去见我的师父。”
唐求手里握着剑,只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两个字:“无知。”
那少女被他这样冷言相对,忍住她的怒火,却道:“你不愿意?”
唐求冷冷看着她,说道:“若不是你挡了我的路,我绝不会见到你,更不要提你的师父。”
那少女却狠狠道:“你是什么意思,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唐求握着手中剑,不再和她纠缠,却冷然道:“让开,可以饶你不死!”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竟然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言辞,对着她这样讲话!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
那少女忽然笑了,说道:“好,那本娘娘也要看看你,有什么样的本事,看看谁能饶谁不死!”
她说完,手上的银铃一摇,那穿筋透骨的银线一下子弹出来,那速度之快,好似就在转瞬之间!
唐求手里握着剑,冷笑一声,一下子跃起,他的动作更快、轻功极佳,那线本击发的速度常人绝不能避开,唐求却待到那机关飞出,才一下子弹起,就在那顷刻之间,那少女以为一击即中,却是在她眼前,一下子腾起。
他这时候还没有拔剑,只是听那银铃响动,那铃声一响,银线就似有了生命,在他身旁,连左及右,只欲将他困顿其中。
唐求拔剑,那剑正碰到那银丝之上,顿时拉出一阵光亮,那银丝易绕,只在唐求剑上砰砰作响,唐求却是回转剑光,那连环银线,腾空而去,那剑光一挡,竟也反转一动,并未被那银线击破。
那少女说道:“好剑法!”
唐求却是连转手腕,那少女手腕一摇,又是数根银线弹出,先前四根银线正与唐求剑术争斗,现发之弦,却只对着唐求的颈、腕,飞速而至。
那少女说道:“看你如何抵抗我玉山小凤的莲花九连环。”
这人,正是玉山小凤!
她所用,乃是西域所成,七圣功中,连环圣功的莲花九莲花,正是她手上的九根银线,在瞬时间网罗排布,以莲花为型,天地为困,化银丝为天罗地网阵,正是莲花成态,绝美而极残酷,若是平常人,一旦被莲花九连环所困,不得逃脱,必然比那韧如裁刀的银线割裂成段,顷刻身亡。
她既已知道唐求是蜀中唐门二十年最盛的剑术高手,就未保留实力,未等他先至,而是先发致人,使出了她的独门武功,莲花九连环。
唐求手中剑与五根银线做斗,那飞来而成网的银线两根直对他脖颈、手腕,却是他以常人所不能有的速度,竟然撤剑而返,却听两声清脆碰触,那两把飞线好似撞上唐求的剑锋之上!
玉山小凤一惊,她想不到,这个少年,剑法之快,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快剑,在西域又有几个人能有?
她想在此处,唐求头顶的两根飞线坠落,直劈入唐求曲池,令一根已直打灵台,唐求在空转一转,却听到他那把剑忽然滞空一转,连绕她三根银线,正接着银线之力,忽然逆锋而上,身体下落,正是三线撞两线,五根线碰到一起,顿时脆声一响,两个内力撞到一起,登时又将唐求手上剑气一化,剑气一收,那剑竟化着力气,从玉山小凤的九连环中转出,刃无伤,唐求飞跃,已经稳稳落地!
正是这精彩一幕,玉山小凤一击不中,顿时手中摇铃,那几根银线便一下子撤回手中,顿时回到她手背上的银铃中。
唐求握着剑,忽然念那少女的名字,道:“玉山小凤!”
玉山小凤笑道:“还算有些本事。”
她说完,手上一动,忽然那铃声缓缓响起,这时候不是她摇铃,而是她手上的铃似乎因为内气自发而动,这种内气自腕上到铃中,本是武林人都会的内家功夫,但她的内里相冲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的铃动,是细微的内里变化,极细极刃的内力,分化出柔软相连的气,这些细妙的气正缓缓注入她银铃中的韧线之中,平常所凝聚的内气,都是一股内气激发,只要人聚力,但若是这样的内气,却是要人散力,再注入银线之中,看见其内力的精深!
唐求注意到她手上的铃声变化,他几乎是立刻察觉了。
一个人,若是用手摇动银铃,那声音一定清脆的很。
一个人,若是银铃自内而震,那声音均匀、密布,好似米入热锅之中。
唐求发觉了这种内气,忽然心中一震,他忽然想到,江沐曾说,他在救治李元识之时,发现有人将一股细微的内力,藏于李元识心脉之中,那脉象之弱,却不破坏所潜藏人的脉络,但到了江沐用真气做悬脉渡气法时,那真气却顷刻而出,反推而上,一下子打入江沐的脉气之中,江沐为救人,可能聚力而抗,便因此受了严重内伤。
莫不是……
他所受的内伤,正是这种运气法所至?那么圣火教与太华门所伤,必然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他凝视着玉山小凤,心里明白,或许他们离着真相很近,躲在暗处的人,已经按耐不住,可若是如此,这些人的来路之深之远,却是他们这一辈所不能料及的。
他忽然道:“原来是你们。”
玉山小凤不知道他此话是什么意思,笑道:“要看你的剑法快,还是我的内功高。”
她说完,手上的银线已经发动了。
她这时候的气势已完全不同了,甚至于方才,她用莲花九连环时,已经用了她潜藏的内力,她的内力远远不像是这样年岁的少女所拥有,本该是柔软、温和、净化,她的内力竟然是强大、热烈,充满吞噬感的浑厚内力。
若是展朔在场,便知道,当时他所对抗那玉山小凤,并未使出真正实力,她当时初次与中原侠客对敌,在西域霸道惯了,总是有些掉以轻心、盲目自大,才使得展朔以穿心芽将她困顿,令她不解。但若是此刻,无论如何,那时的展朔也绝不是玉山小凤的对手。
这时候,唐求发现,她手上的震动越来越激烈,银铃在动,她的手却未动,这定然是内气若扬,唐求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她却没有先行发动,唐求只觉得不对,他的直觉告诉他,玉山小凤每一刻都可能出手,绝不会等他先发致人。
而他还未见过,这种内力之下的银线,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杀伤力。
正在他思索之时,他脑中忽生惊觉,他一下子弹起,这时候,却是细微的如同雨丝一样,好像一条柔软的线才他身边飘过,他这时候已经跃起来了,因为那线太细微,太柔软,太容易被人忽略,怎么可能会一下子达到他的身侧呢?
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忽然听到他身后一响,却是不远处一刻树枝,好似被那无知无觉的细线划过,一下子发出一声脆响,顷刻绷断了!
玉山小凤笑了笑,说道:“莲花有无数花瓣,银丝也有无数条,如同丝雨。”
唐求顿时明白了,她方才手上发出的九根细线,已经化成更细更绵软的银丝,已经和内力相容,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却伤害倍增。
玉山小凤说道:“方才那九根线,已化成八十一根弦,就看你躲不躲的掉,我的莲花九连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莲花九连环,一个人操控这样多的线,这样极热烈却又韧成柔丝的内功!
这才是西域四小天王的真正水准,绝不被人忽略的能力!
唐求绝不会看清对手,但他更不会轻视自己。他忽然脸上挂上了一点笑容,他说道:“这才算本领。”
他说完,忽然拿起手中剑,他的剑自幼便是他勤加练习,从未懒惰坠庸,未有一刻停止。他所要与人相斗,也必是强者中的强者,绝不会有一颗松懈。
正是这时候,他握紧了剑,却说道:“不过如此!”
这时候,玉山小凤的飞线已经袭来了,那飞线已经变得极其细微,如同发丝一样纤细,又是银线所铸,根本发现不了其中所至的方向,以肉眼更是难以察觉,这时候唐求屏住精神,高度击中,却不是寻找那银线飞来方向,而是想前一进,直往玉山小凤击来!
若是这样情形,平常人早已避之不及,唐求却反其道而来,却是对着玉山小凤所在,倾身而起,这时候他身边数根飞线飞来,他屏住呼吸,已空中滞空之静对之。
所谓滞空之静,乃是他的轻功一起,在半空中只有半刻而停,就是这一停的瞬间,慢了轻功便不能发,人就坠落,快了,便不可能有这一刻静止,便更不能察觉其声,因此,只要练得极佳的轻功才能做到如此。这也是展顾当初在黄鹤楼中,要展朔所注意的轻功之巧。只是,那是唐求是踏轻而动,正是他所练的轻功心法之初。
玉山小凤想不到他的轻功竟然到了这样的境界,却见唐求这一刻之停,剑已经出了,他身边向他袭来的数根银线在这一刻中,唐求在静中而听其激发所至,那快剑转、腾、折,一下子绕开其中几丝飞线,却是又几声急打,却是脆响连连,没有一根刺中唐求,反而他向前击发,已经离着玉山小凤更近了!
玉山小凤见他剑法急来,便是用上她手上银铃中所藏九九八十一针银线,飞出扑来,对着唐求而发!
她正击出,却忽然察觉到,若是她先攻击,唐求必然不知道她要如何攻击,如何动向。这时候,唐求已经沿着他的方向,向她一剑击来,这时候,她的莲花九连环势必沿着唐求所来路线而发,一为攻击,二为阻挡,这时候便不再有初时那样强的伤害。
她心里忽然明白,唐求,绝不是他小看的对手,相反,这个人不仅下手极快,好不容情,而且更有心谋略,和那日她所见的纯真少年,绝不是同一种性格和手段!
她这样一想,九连环顿时变化,在唐求的前路、中路、后路,各成一张天罗地网,绕转纠缠,要让唐求退无可退、
进无可进、正被拿在正中,令他绝无还手之力!
唐求嘴角一勾,正是他所要之结果,却见他并不躲避他正中而下的莲花九连环,正将他困在正中之间,他这时候若是向上突击,剑法虽然能够击退他顶上之银线,这时候他的前、后两向,必会向他击来,他总是一双手再快,连退八十一根银针必是难敌,正是困顿之时!
玉山小凤笑了笑,她确实忽然手中一动,说道:“莲花九连环,收!”
那银线都对着唐求绕来,三路被封,毫无出路,就像天罗地网!
等着你求饶!
却是顺势之间,却是唐求的剑竟然从那中心位置飞来,只对着玉山小凤击来,那速度之快,好似天上急坠一颗流星,正对这玉山小凤的面庞打来!
玉山小凤想不到唐求竟然掷剑而出,登时腾身而起,她本来带着面罩,堪堪避开那把剑,脸上的面罩却被一下子击落,从她脸上慢慢的滑下来。
那剑一下子钉在她身后一刻树上!
她喘着气,避开了这致命一击。这时候,她忽然想到,唐求,若是这样击她一剑,绝不会避开她的九十九根银线,他这个时候,一定被那些细线割裂了,说不定已经暴毙当场!
她这时候对着唐求的方向望过去,唐求正站在那中间,并未突出此境,莫不是他已经,被那细线重伤而死了?
玉山小凤看着他,看到唐求正望着她这里,她慢慢的想着唐求靠近,她动了动手上银铃,那些银线已经失去了气势,她已摇铃,那些银线自动收回。
银线一收,她忽然知道哪里不对了,那些线,是被击落的,并不是击中而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唐求是用什么击中了她的莲花九连环,他的剑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唐求忽然手上轻轻一转,一个转筒正在他的手上。是木头转筒发出的声音,玉山小凤瞳仁一紧,她惊愕的看着唐求,却听到唐求轻轻说道:“你或许忘了,我虽然用剑,唐门却非剑客世家。”
他冷冷说道:“唐门,是暗器世家。”
这时候,玉山小凤听到转筒转动的声音,她忽然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唐门的独门暗器,在中原享誉武林,却又极少有人能见识过的暗器!
唐求说道:“暴雨梨花针!”
正是那八十一根银线飞来之时,唐求将手中剑急打而出,正中玉山小凤方向而来,就是这一刻,他转动了他衣袖中所带的暗器,正是唐门的暗器之首!
那一筒,暴雨梨花针!
那一刻,莲花九连环与倾刻弹出的一百八十根暴雨梨花针对在一起!
那是如何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