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朔听了那白衣青年的话,蹙着眉,想了想,终于问道:“反练真气,是指逆行小周天?”
那白衣青年笑道:“孺子可教。”
他说道:“修习武功之人,都知道,将体内真气自丹田汇聚,再融合交融与身体的奇经八脉,这时候,流转运行,以小周天为一个循环,最后反至丹田。若是练得深处,内功有了精进,还可运行大脉之周转,即运行大周天,连亘任督二脉,与体内所有大脉循环。”
展朔点点头,这些真气运行发放,他听江沐说过,更听展顾细细与他讲过。
那白衣青年道:“正是大小周天的反复,内气才能逐渐提成,从无到有,从有到深。本是修习高深武学毕竟之路。”
他对着展朔说道:“如今,你体内有两股真气,当你运行小周天时,必定先已自身内气汇聚而成,因内气已生,故而更容易掌控。但当你将自身真气运行至半个循环,你体内藏着的另一种真气这时候因为你的真气运行必会自行带出,在运转之中,更渐渐成型。”
他说完背过身去,说道:“就因为如此,散功诀真气一旦成性,在你体内自身真气运行时,便会与之相逢相冲,相逢是必会,相冲为相争。你虽然身有内力,总是根基尚浅,筋脉修行并无太多基础,自然难以抵抗两股真气针锋相对,同脉而走。故而才会身体剧痛,难以运转。”
展朔已明白他的话,他明白那白衣青年所说的极有道理,他这时候埋下头,问道:“原来如此。但若我运行内气时,不若小周天运转,内气不经过汇聚,反而从躯体行进,反至丹田,那么散功诀的功力那以在我凝聚飞封内里是汇聚,当我反运小周天时,散功诀因汇聚之气不强,便不足以产生力量,对抗我体内真气,将他化气为虚?”
那白衣青年点头,说道:“你想的一点错都没有。但你反运小周天,汇聚力量减弱,分散力量紧密,则散功诀真气亦不能聚,只在小七脉中游走。若是你的飞封真气足够强,在散功诀游走不聚合之时,慢慢化入自身内气之中,不仅不会被吞噬,还会加强自身功力。”
展朔忽然察觉其中或许有破绽,这时候问道:“但是反运真气,小周天逆行,对于自身内功修行,是否有益?”
那白衣青年转过身,说道:“那就看你的毅力了,反运真气,必然是不顺畅,不舒适。因为正顺反逆,正运小周天,内气时顺势运行,通体舒畅,四肢更觉舒展,至灵台处更觉清明。但是反运小周天,并不是自然内气循环,而是强行更改,其中并会感觉僵硬、不适、气脉逆行而身体难捱,对于顺势的内功修行,细细想来,是不利的。”
展朔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已经知道了底细。非是展朔,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知道,正顺反逆的道理,其中并会带来不顺遂而局困。
那白衣青年问道:“如此一来,你还愿意重接散功诀吗?”
展朔已知道其中反练结果,这时候点点头,答道:“愿意。即使吃些苦头,留住飞封真气,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白衣青年笑道:“既然你是如此倔强模样,倒也算堂堂的男儿,若是你有什么难捱之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展朔只道:“多谢。”
他这时候,又忽然想到,他连这白衣青年何门何派、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在这深潭之中的缘由,只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那白衣青年反而先对他发问,却笑道:“你叫展朔?是龙池山庄的二公子?”
展朔愣了愣,他记得,他似乎未对这个白衣青年说过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他只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白衣青年笑道:“你练习的是飞封内气,又有哥哥,自然是龙池山庄的人,若是飞封真气达到一定境界,还能分出内里给你的人,恐怕就是展顾。若展顾是你哥哥,你自然就是龙池山庄的小公子,展朔。”
展朔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白衣青年虽然在这风生水起谭中,却对江湖中的事情了若指掌,不仅了若指掌,更推论其中的关联,竟极其准确,让他已信他所言。
他想了想,却忽然对那白衣青年笑道:“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我想,你也绝不是一直待在风生水起谭中的,你一定也经常离开这里,才会知道江湖中这么多的事情,了解江湖中门派的武功、关系,并非是真正的隐士。”
那白衣青年笑道:“这天底下,把自己藏在荒山野岭的从来不是隐士,但若在市井之中,还能求得内心安稳的,必是真正的出尘忘事。”
展朔问道:“你是否心已隐遁?”
那白衣青年看着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过是守着风生水起谭罢了,从不想做什么隐士。”
展朔点头,他问道:“若还了解着江湖中的事情,自然不想做隐士,自然也有心底的打算,有着自己的归处。”
他虽年轻,但他说的话,却的确没有错。
他看着那白衣青年,那青年高眉俊目,一双眼也倪着他,他好像也知道,他并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又是何门何派,却不再问了,正打算着,按照他教的方法,反运小周天。
这时候,那白衣青年忽然说道:“你若是龙池山庄的小公子,便比我晚一辈,要我叫叔父。”
展朔立刻扭过头来,说道:“什么?!”
那白衣青年说道:“叫我叔父。”
展朔立刻摇头,说道:“你看起来不过比我哥哥大一两岁,凭什么我要叫你叔父。”
那白衣青年道:“只凭我比你高一辈,我姓白,你要叫我一声白叔。”
展朔却不肯,只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这样看起来,你只比我大一些,不过是我在你的谭里,并不知道你是谁。现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我不信,我自然是真的不信。”
那白衣青年这时候才道:“你信不信我不管,既然你问了,你只要记得,按辈分,你自然该叫我一声叔父。”
展朔顿了顿,说道:“你就当我没有问。我只当在这里碰到你。”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绝对,他又补充道:“除非我哥叫我这样叫你,我才……不不……除非他也这样叫你,我才能这样叫你。”
那白衣青年严肃说道:“他的确也该这样叫我。”
展朔听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道:“你现在送我离开这里,让我去找我哥,我只要见到他,一定会把你的事情告诉他,只要我问清楚了,他只要愿意,我一定回来,叫你一声白叔。”
那白衣青年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让我放你出去。”
展朔拍拍身上的土,这时候已经准备打坐运功了,说道:“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在这里,你虽然教我怎么抵抗散功诀,可你却想要占我的便宜。”
那白衣青年只轻声一笑,说道:“我若想占你的便宜,方才叫你答应我条件的时候,多加一条,让你叫我一声叔父不就好了,何必现在才如此。”
展朔一想,他说的不无道理,确实如此。但他又想了想,认真说道:“或许你刚刚没有想到。”
他这时候一双眼睛望过来,看那青年的脸,的确是个年轻人,是个青年人,总不是给人当叔叔的。
那白衣青年笑道:“现在我想到了,我加一个条件,就是你要叫我白叔。”
展朔眼神一动,忽然狡黠的笑了笑,又是那副天真少年的得意,他说道:“可你已经教我怎么做了,我已经会了,你再说别的条件,我怎么会答应呢。”
那白衣青年一改昨日的脾气,今日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听到展朔这样说,不仅没有拂袖而去,反而说道:“有道理。”
展朔立刻点点头,说道:“我们都不反悔。就这样说好的。”
那白衣青年嘴角轻功勾起一抹笑,他没有反驳。
他说道:“你随意。”
展朔却坐定,点头说道:“那我先练功。”他好似有种别人很少有的天真纯粹,似乎他不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并不防备着别人,还带着一种天然的自在。
他刚刚调息,那白衣青年却忽然对他道:“你最好现在不要逆行真气,我劝你先不要练。”
展朔转头,问道:“为什么?”
那白衣青年道:“现在你的气脉不足,刚才又被两股力道所冲,连运三遍,本就内虚而不实,气紧而不盈,现在你刚刚恢复一些精神,反练真气,恐怕只凝聚一会儿,就要晕过去,白白损耗精力。”
展朔只蹙起眉头来,他当然不能强行练功,只好说道:“那我什么时候该练习呢?”
那白衣青年说道:“三个时辰后。”
展朔只惊讶道:“三个时辰后?”
白衣青年点点头,说道:“三个时辰后,正是黄昏之时。纯阳真气正疏散,自然中是,人自然也是。到时候,散功诀也没有这么强,你的真气反而增强,到时候你已休息好,正是身体归元的时候,正是最佳的修炼时机。”
展朔却一下子倚在墙壁上,他心里想着还要三个时辰,不能保护自己体内真气,他总是有些继续速成的。
那白衣青年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心急此事,说道:“欲速则不得。人生所求,皆是如此。”
他话刚说完,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恍然,这种神情展朔没有见过,他第一次从这个青年眼中看到这种有些忧郁、悲伤的神色,他的眼神也变得恍惚,好似陷入了某种困境里,那眼神里的悲伤却并未消逝,而是越发空明。这个人是想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
展朔一下子察觉了他的眼神,察觉出他流露出的伤感,他只有点点头,他说道:“多谢你。”
似乎他觉得,表达感谢,或许能令那青年心情舒畅一些。
他轻轻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对别人并不坏的……你不愿意叫我出去,或许也有你的苦衷吧。”
他总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容易心软。
他说道:“你若是觉得在这里不开心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出去玩。”
那白衣青年的神色又好了些许,似乎从他的悲伤中回到现实,他并没有乱发脾气,他看着展朔,似乎被他说动了的模样,说道:“真的?”
展朔点点头,说道:“对呀。一个人一直待在这里,肯定会烦的嘛。我以后可以带你出去,吃最好吃的饭,喝最好的酒,逛最有趣的庙会!”
那白衣青年只轻声道:“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出去。”
展朔扭头道:“啊永远吗?”
那白衣青年点点头。
展朔低声道:“可是,永远是很久啊……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想出去的。”
他也埋下头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听了这青年的话,心里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悲伤,他觉得眼睛很酸,不知道为什么。
那白衣青年察觉到他的情绪了,他忽然笑着问道:“你说要出去,和我吃喝玩乐,不过,我唯好饮酒,展朔,你的酒量又如何啊?”
啊?
展朔被他问的愣住了。
他想了想,他还记得那天,他在凤栖阁中,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酒,那天有很多酒,他一口也没有喝……
他看着那个白衣青年,那个白衣青年目光落在他脸上,正等着他回答。
展朔认真说道:“……我,千杯不醉的……”
那白衣青年点点头。
展朔凝视着他,也对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