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冷剑

江沐只点头。

这样的时刻,绝不是犹豫、不舍的时刻,他只对许询道:“一定要保重。”

许询点头。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比他看到的更坚强,更果决。

他们就此告别。

江沐在潭水之中,一石壁光影为线索,寻得离位所在,正是谭下一处石壁,他如此以来,顿时亦找出方向,更知艮、兑、巽三位。

果然,如此以来,潭水又涌动起来,这时候,便不是来时的方向涌动,而是反向一转,继而流向别处,江沐屏住呼吸,顺着水势往前游动。

只依靠水流的波动,江沐已离着密室越来越远,他感觉到冰冷的潭水已渐渐令他骨骼发软,他的内伤因为休息刚刚有所疗愈,此刻,又有隐隐作痛之感。

他想不到是痴缠的内力纠缠,他被李元识体内那内力一击,却竟是如此之难熬。

好在他冷静的很,他这时候不敢动用内力,只有慢慢游动,这水却好似没有尽头,他往前游动,可是却触摸不到边际。

越来越重的窒息感令江沐暗暗调整自己的发力,他心中只想,要放松,不要紧张,这时候,越紧张消耗则越快,更容易呼吸不畅。

如此一来,他虽然慢,却也能保持冷静。

渐渐,他觉得水流更急,他明白,他或许已快到了出口之处,他心中一喜,只加速往前,终于在一处出口跌出其外。

他脚下用力,一下子站到水中。那也是一个石道,只是水涌上来,已经渐渐到了膝盖之下。

都是水流的声音,江沐站稳,这时候才调整呼吸。

这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光,连光都感觉不到。

只有江沐自己察觉到水的深浅,还有约两人宽的石道。这种漆黑的环境,任何人都会感觉不适,况且湿漉漉的脚下,都是未知的水。

没有光,水也变得令人心惊。水里会有什么东西呢?

江沐却暗暗运功,将冷水激发的,他身上被重伤的内气运劲回护。这时候他有了精力去保护自己,他并未感觉到恐怖。

他调息一刻,便继续前进了。

他手臂触摸着石壁,石壁是花岗岩,坚硬、水沾湿了之后更冷,他脚下也是石板。他想到,水流会流多久,若是石门不关闭,会不会水流越来越多,继而淹没这条容有两人可过的密道?

他往前走,他走的很慢,水越来越多,慢慢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心想,许询说过,密道会有中断,水流停止。不该会有这样的越积越多的事态。

他这样一想,却想,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想着这些,脚步却没有停,更没有慌张,而是慢慢的往前走,不犹豫片刻。

他又想,若是我走了这些步数,那么便可证明这条密道并不长,我离着终点恐怕比想象中要近很多。

这样的分析令他加倍的警惕,他虽然为此感觉隐隐开心,但或许那终点处亦有杀机,不可过于放松。

等水渐到他腰侧,他终于听到水流回荡之声,离着终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石门关闭的声音,正从他身后传来。

他心中明白,断然是他离开的出口已经关闭了。

那水应该不会再涨,更不会比现在更深了。

果然水流的声音也渐渐止住了,只有江沐的脚步声,在水里的波纹和轻响。

江沐正要走到密道尽头,他忽然听到一种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是挖掘,正是有什么人在上面挖着什么东西。

江沐知道,他或许已经在许询所说的太华后山之下,现在恐怕是在他这条密道之上,有人正在挖掘,是发现了密道还是要做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他只马上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起来。

这个人挖掘的动作很快、很干脆,用的好像不是铁锹之类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只有气劲撞击在石壁上——这人是会内力的。

动作很快,干脆,没有交错。

这是一个人。

江沐心中却想到,这是时候,会是什么人在后山呢,可知道,太华门恐怕又有很多不速之客,是他们吗?

他一想,却又心中一顿,若是有备而来,不会只有一个人,会是谁呢?

他正想着,忽然,上方的挖掘声停止了。

那人好像休息了。

江沐这时候忽然想到,摸不是,这个人听到了脚下的土地上传来了流水声?这种可能还是有的,万一是个内功高手,只要察觉异样,侧耳静听,恐怕是能听出其中端倪的。

他已身体贴着石壁,这时候,水流好像真的不动了。果然是身后石门关闭,水只在他腰侧。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却听到头顶之上,忽然一声脆响,这种响声不是崩裂的动静,而是因为速度太快,石壁被穿透。

江沐立刻侧身,转在一侧,却是一把冷剑,一下子从上而下袭来,这样的速度,即使碰到了坚硬的岩石,也瞬时穿透,这样的剑,更是一把宝剑,能穿破石壁!江沐只顷刻闪身,那剑锋就在他眼前,为他带来了一束瞬时而过的光。

江沐并未隐于水中,他避开剑锋是轻功已动,身下的水流不自觉的跟着震颤。

若是武功高手,一定会发现,下面有人。正在此处。

或许在他用剑而下的时候,他早就发现了这下面的动静,是人在水流中前进。

会是什么人呢?

江沐只静待。

可上面的人,却似乎没有动静了,剑,未撤出!人,无声响。更未有新的攻击再一次击来。

就这样,只等了一刻,江沐不再犹豫,他已明白那剑刺破石壁,又片刻未动所代表的含义。

忽然用指尖,一下子捏住了剑锋,剑锋锋利,江沐手指一捏,剑立刻发出颤鸣。

说时迟,那剑好似明了江沐的意思,一下子,撤剑而回,竟以力,又在石壁中一下子消失。

这个人用剑极快,江沐明白,要是把一把剑插入石壁,内力深、剑法快、宝剑切石断玉不再话下,但顷刻从石壁中,将其中的剑拔出,却是比入剑要难的多,因为收剑之时,不仅是剑的力,还柔带着石壁的拉力,这个人的剑法绝不简单!

却是他又听到挖掘声,他在一旁石壁之下,只等着这声音停下来。

等了一刻,声音终于停了。

这时候,好像有一丝微弱的光,正从石壁上投出一点点。

太微弱了,若是不仔细,一定察觉不了。

这时候,却是听到头上石壁闷声一响,却是掌力击发在岩石之上。

这岩石好似震动,可惜并未碎裂。

江沐知道,那上面的人,正要打开这个石壁,可惜掌力虽然够劲,这石壁确实相互挤压而成,整个力便是这个密道所相顶举,不可能轻易击碎。

可是,上面的人似乎未放弃。他忽然听到一阵铮鸣,是那剑声轻轻震颤,似乎在和他交流。可是这人却一言不发,并不问是敌是友。

或许上面的人和江沐都明白,或许未相见的人,是友非敌。

若上面的是敌人,不可能以剑试探,而再不行动。更像是一种确认和交流。

若是下面的是敌人,便不可能以剑为号,震剑而响,不警惕必然。

但是即使这样想,都有堵的成分,在未见面之前,谁能想到究竟对方是什么人?

这时候却是又有掌声拍击而下,江沐这时候不再犹豫,亦运掌而上,两个力同时击打在这石壁上!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脆响,那石壁顿时从中间断裂。

江沐轻轻叩响石壁,那石壁掉下是碎沫来,零星的石块砸入水中。

江沐等待那些碎石掉落,他已手掌轻轻一拖,石壁却向下滑来,他并未彻底放松,而是慢慢的以手接住,那石壁从中间断开,江沐松手,那整个石壁这时候全数崩塌下来,一下子砸入水中。

光,一下子涌上来。

正是清晨的光、黎明的光!暖融融的光!

江沐这时候,正倚在石壁一侧,他慢慢闭上眼,很快,他适应了这束光。

他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脚下的水,看清楚了石壁,以及透过光来的,一人大的洞。

这时候忽然有人轻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是你。”

这个声音江沐听过,正在黄鹤楼中,那一日,那少年在黄鹤楼中冷冷一笑,言犹在耳!又是那一年,正是……

江沐笑了,他说道:“没错,是我。我也没有猜错,是你。”

那人说道:“江沐。”

江沐却道:“唐求!”

他说完,从水中一跃,正对着那洞口向上,一下子从石壁之下跃起,落在那人身边。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正拿着一把剑。

这时候,他一双冷眼正盯着江沐看,他看着江沐,只道:“狼狈。”

江沐看他抱着剑,眼神已经转过去了,这时候并未看着自己,却笑说道:“多谢。”

唐求本就不苟言笑,这时候看见江沐,并未露出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是扭头看了一眼江沐,算是一个反应。

江沐却站定,他拍拍身上的土,他身上也有水,这些东西,已令他的衣服脏通了,他本喜欢干净,这时候,也毫无办法。

唐求整洁,干脆,握剑而立。

江沐将水弄干,这时候听到几声鸟鸣,他知道,他正在太华门的后山之中,并未离开太华门。这个距离,是不足以离开太华门的。

唐求身上没有伤,好似并未遇到什么敌人,只是正在这后山之中。

江沐却道:“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唐求却答道:“我也想不到,你会在水下。”

他的眼睛看向那密道之中,他看到了水,他好似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又道:“武当出了事,这里的武当弟子,一无所踪。”

江沐点头,却道:“有人埋伏,有一些是东洋人。”

唐求眼神定了定,却道:“果然。”

他和江沐对视了一眼,江沐问道:“为何,你会来太华后山?”

唐求答道:“找答案。”

江沐已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唐求爱毒成痴,自然对太华门中毒之事早已有所了解,他或许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能令太华门一夜之间如此灭亡。

江沐点点头,他说道:“你早遍就来了。”

唐求没有看他,说道:“没错,我在你来太华门之前,就来到这里。”

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山丘,说道:“那里,本该埋葬着太华门弟子,并有人专人把守。前夜我来时,那人已什么人也没有。”

江沐心中明白,原来,那夜,这里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唐求说道:“昨日,后山来了人。”

江沐点点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说道:“你没有动,只是默默隐藏在这里?”

唐求点点头,他说道:“他们丢下了一些武当弟子的尸体。”

江沐心中一惊,却又不得不相信,那些人已遭不错。他的眼神中顿时又多了一丝痛苦。

唐求答道:“没有俞伯年。”

他或许已知道江沐心中想着什么,他在密道中只发觉江沐一个人出现时,或许已经心中有了疑惑,又顿时明白。

武当和江沐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走散或是被迫分离,唐求心中已知。

江沐只心中略有缓和,道:“只盼俞掌门能平安无事。”

唐求这时候看着江沐,他看着江沐的双眼,江沐目光与那日少年意气有所不同,好似有了什么痛苦,他的双眼还有些红肿,和他初见江沐,和他在黄鹤楼中与他相见,全然不同。

他忽然轻声问道:“你哭过?”

江沐这时候看着唐求,唐求冷漠惯了,他本不会问这种问题,可他却问了江沐。

江沐答道:“没错。”他本想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也无心风趣,只点头。

唐求忽然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觉得,你过分脆弱,过分心软,不再令人喜欢。”

江沐只是对他笑了笑,他说道:“是吗?这的确令人遗憾。不过,或许,我这辈子,总是要流很多眼泪。”

唐求看了他一眼,他扭过头,提着剑,说道:“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