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刀刃

展顾上了楼,一阵雾一样的香气散开,美人环绕着灯火明媚的长廊里,转过楼梯,就见到一个大厅。

厅里摆了三个几案,每个几案上摆着三壶酒,每个酒壶前都放着三个水晶盏,在灯光下发着珍珠一样的光。

每个几案坐在一个人,正中间的,是一个长疤从眉心割到耳根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浓眉横目,眼神如狼,穿着一件玄色宽袍长衣。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刀客,蓄着短须,眼光冷峻,似普通,他的刀就放在桌子上,没有人会这样亮着刀子,刀刃向上,武器亮在眼前,刀锋随时染血,怎么能让人称心饮酒?

左手边的是个公子,穿的是绿玉袍,书生模样,姿行优雅,薄唇带笑,正饮着一杯酒。

展顾缓步而来,几个作陪美人从案几旁都不自觉凝神盯着他看,本来铃铃的笑声也多了几分矜持动人。

这时候,一杯酒忽然对着展顾飞来,可这酒飞的很慢,好似酒杯天生就会飞一样,正在懵懵懂懂的寻找主人。这酒稳得很,只撞着展顾的眼睛而来。

展顾抬手,在眼前轻轻一接,那酒杯就飘然下落,极似寻常,可行家都知道,运内气,越慢,越稳,可知功力精深。

那公子笑了笑,对展顾说道:“寂真兄,半载不见,还是一派神仙风度。”

展顾轻捏酒杯,说道:“如是一步登科楼请我,我自然是愿正衣整冠相见。”

他道:“却不知景川兄正是座上宾。”

聂景川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来作陪,听闻要请展寂真,当然必要一见,不然的确寂寞的很。”

他从软垫上站起身来,笑道:“不过这次邀你,正是嵩山七十二峰陈衍昭座主。”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不动声色,正凝目看着展顾。

展顾只道:“原来是‘三峰十二剑’陈座主,听闻二十年前,西域狂侠拓跋少峰连破中原十五高手,正是陈座主以嵩山‘三峰十二剑’破得西域‘狮驼功’,力挽狂澜。”

那长疤男人笑了笑,说道:“展少庄主,不仅玉山英姿,更是见多识广。不错,在下脸上这条长疤,就是拓跋少峰撕风爪所伤。”

展顾道:“正是家父所教化,只是今日见前辈,本该晚辈相邀,总是情势所扰,难于尊礼。”

他脸上依旧清正做派,正是纯正所答,并无恭维自降之意。

陈衍昭笑道:“何必尊礼,今日也是情势所致,才邀得展少庄主,我与汝父亦有交情,世侄既然到了,已是给了十二峰礼仪。”

他挥挥手,几个人请展顾坐下,聂景川却说道:“寂真兄,我请你的酒,你总是要先喝吧。”

展顾抬袖,说道:“既然你我皆是客,自然不是你请我饮,”他倒是不看酒杯,只是瞧着聂景川,举杯一饮而尽,说道:“这样好酒,纵谁甘心舍弃?”

聂景川不由叹气道:“我本已自觉风流飒沓,岂料与寂真兄相较,总是差的火候。”

他问道:“陈座主,你瞧如何?”

陈衍昭笑道:“展少庄主冰清玉润,谁人不觉惊为天人,只是,做个酒足意满凡人,谁能说不是更好。”

聂景川笑道:“陈座主真是慧眼识人,倒可知道寂真之苦楚。”

展顾已坐定,他说道:“寂真之苦楚自然不是酒足意满所能解,若然是有人送了良礼相至,只可登门拜访之苦呢。”

聂景川哈哈笑几声,他说道:“哦,或许真有这样的人,不知道是给人送麻烦,还是送高礼?”

陈衍昭自然是明白展顾的意思,更也明白聂景川的暗意,他哈哈笑道:“展少庄主,不要误会,只要你挥挥手,自然可知是何礼?”

展顾却道:“既然有礼相送,便该是客随主便,展顾如何能做?”

陈衍昭笑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不与展顾少爷客气。”他只击了几下掌,这时候身后的门吱呀一想,栏门拉开一扇,几个门客拖着四个人,都被点了穴,绑了双手,推到展顾面前。

展顾正端坐着,几个门客将他们踢倒在地,让他们跪在展顾面前,那陈衍昭笑道:“展少庄主要的答案,就在这几个人嘴里。”

聂景川倒了一杯酒,他的酒杯无论多大,都会捏碎一点杯角,他说道:“酒,真是一坛坛喝才有趣,人,就只好一个个见。”

被绑的四个大汉都寒着眉,什么话也没有说。

展顾道:“我要的答案,自然是请我的人给我,不然谁又知道我有什么问题。”

陈衍昭命人解开几个人的哑穴,喝道:“你们做了什么事!”

那几个大汉相互看了一眼,忽然其中一个人说道:“只不过绑了展家的小少爷,他既没有武功,我们当然好抓的很。只要你放了我其他几个兄弟,我的命随你们处置。”

展顾这时候才问道:“你们既然绑了家弟,他又在何处?”

聂景川笑了,他说道:“你那弟弟狡猾的很,恐怕早已是跑了,不然我看陈座主翻天覆地也要把他找出来给你。”

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他的确跑了,只是想不通,他是何时跑的。”

展顾神色未变,他脸色向来如常,常人难知他是否松了一口气,他只是蹙着眉,没有讲话。

那陈衍昭问道:“可知你们绑的龙池山庄的小庄主,真是胆大包天!你们是何门何派,为什么要绑他?”

其中一个大汉说道:“正是要绑龙池山庄的小庄主,这次黄鹤楼英雄会,正因为太华门而来,而太华门的倾覆,谁敢说,与龙池山庄毫无瓜葛!”

展顾说道:“既然如此,皆在黄鹤楼对峙便罢,绑架家弟,真是无耻作为。”

那大汉喝道:“展少庄主问心无愧倒好,可是,谁又知道下一个受到牵连的又是哪个门派?”

这时候陈衍昭门色一冷,忽然喝道:“好大的胆子,我看下一个受到牵连的已是你们送上门来。”

他让手下拖着那个大汉,拉倒身边那名一字未语的刀客面前,那刀锋正立在桌上,闪闪发亮。

他问那刀客道:“西川君,不知道,在你们东洋,什么样的刀最快。”

那刀客笑了笑,说道:“在下这把刀,吹毛断发,是青木五十道最得意的刀之一,沥血刀。”

那陈衍昭笑道:“好,今天就让这把刀,为龙池山庄出这口恶气。”

他挥挥手,那人忽然被劲力一拉,脖颈直撞上这把刀,那劲力如同飓风,那大汉本是身强力壮,此刻却像一片秋叶,任凭掌里推向刀锋之刃。

他大喊一声:“奸贼!”只得猛然闭上眼。

这时候忽然身后一阵劲力,正推在他身上的劲力之上,明明该是望前撞去,可是那劲力绵柔,好似一双温柔的手,正落在他的绳索上,他的脖颈离着刀刃只剩半分,这时候只听滴答一声,他睁开眼。

正是他脖颈的一滴血珠,滴在刀刃上。

他并没有死,但他一下子明白了,那刀刃的可怖!

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陈衍昭还未撤掌,却见展顾托起一掌,正迎在陈座主的掌风之侧,他用力一收,陈衍昭笑了笑,说道:“英雄出少年,不愧是一顾山倾,展大公子的内里浑然天成,劲气十足,又绵延润至。”

展顾说道:“饮宴佳期,为何却现刀光?”

陈衍昭道:“他们既然如此冒犯龙池山庄,展少庄主何必姑息如此?”

展顾道:“想必他们自然对龙池山庄有所误解,即便如此,也不必招来杀身之祸。”

陈衍昭摇摇头,说道:“都说少年心软,如何成就大事。”

展顾笑了笑,说道:“人命关天,就是大事。”

陈衍昭收了手,笑了笑,对着那刀客说道:“展少庄主侠骨仁心,看来你的刀是开不了刃了。”

那西川笑道:“好的刀,要用好的血开刃,这把刀自然不归这几位。”

展顾正冷冷眼瞧着他,他笑道:“展公子如天上月,在我们东洋,这样的人,不该惹他动怒的。”

展顾答道:“我听说有人爱刀,自幼时便日日练刀,可是,刀就是刀,再爱刀的人,倘若利用刀,也不能习得最好的刀。”

西川点点头,说道:“这样看来,展公子亦是懂刀的人,我敬公子一杯如何。”

展顾摇摇头,说道:“倘若有人刀刃向人,我非认为这人懂刀。”

西川哈哈大笑,他伸手,一下将刀拉入鞘中,说道:“刀在鞘中。”

陈衍昭说道:“西川君爱美人还是爱刀,总是令人琢磨不透。”

西川反而看着展顾,笑道:“青木堂,五十道道主,西川一道。”

展顾坐定,答道:“原来是东洋青木堂。”

西川笑道:“正是,此次听闻中原武林有黄鹤楼一聚,可知其中风流人物,今日见少侠,品、貌、武、内、气皆绝,已不虚此行。”

这时候忽然听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遗憾,我该知道,坐在寂真身旁,怎会有半点颜色。”

正是聂景川,他倒了一杯酒,说道:“卿是明月,我本繁星。寂真,再饮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