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
江湖上绝不会少过这样一个少年,看起来如此干净、贫穷、冷淡又充满热情。
但你又必须承认,这样的少年若真是如此,必然绝无仅有,几乎很难出现。
聂景川笑了笑,说道:“喂,江沐,既然你要走,我可送你一程。”
江沐扭过身来,他看着聂景川,他笑了,他说:“不必了,我想你的朋友会来找你的。”
聂景川问他:“为何你这样想?”
江沐说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倘若没有什么苦衷的话,他一定不会失约的。”
聂景川忍不住说道:“你从未见过我的朋友,如何知道他不会失约。”
他绝不想让这个少年走,于是他沉住气,对少年说:“他是一个大魔头,我和他碰面时,他刚刚杀了一百个人。他一旦出手,杀掉的人从不少于一百人。他本想杀我的,可惜,一个刚刚杀了一百个人的人,若再想要杀一个绝顶高手,总是需要多花一些力气。”
江沐停了停,他显然对这个故事有了一丁点的兴趣。
聂景川道:“当时我也受了伤,他用手捏住我的喉咙,想要把我的喉咙一把捏断。”
江沐问道:“你打不过一个刚刚杀了一百个人体力大损的人?”
聂景川顿了顿,他的眉头蹙了蹙,他发现少年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无害,或许从他一开始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应该发现。
他说道:“我说过,我受了伤。”
他顿了顿:“……”
因为江沐嘴角带了一点笑容,很微小,他察觉了,这种微信代表着了然,或者是他怀疑但全当做相信他,这种感觉真是差劲。
但聂景川并不是那么容易发火的人,他不再理会江沐,他说道:“但他没有捏断我的喉咙,他忽然松开我,把我扔在地上。”
江沐用一种合理的眼神看着他。
聂景川说道:“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成了朋友。”
江沐的眼睛望着他,对他点点头,说道:“我更要走了。”
聂景川问他:“为什么?”
江沐只说道:“倘若你的朋友是一个大魔头,这个店里根本没有一百个人足够他杀,若他抓住我,岂不是要杀过我五十遍?”
他纵身一跃,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聂景川看着他的背影,定定的站着,他绝不是因为少年的话而定住,即使少年也比他想象中有趣,而是他认识少年的轻功,这是武当派的“山横纵”!
“山横纵”,轻功不轻,动如山纵,只在“稳”、“定”、“飞”、“达”,可算轻功里最独特的流派,先前武当人多习“梯云纵”,修炼重在“轻”、“连”、“盈”、“匀”,后来武当发展百年,自轻功路数又有了新的变化,门派功夫也更稳而柔劲。
可……武当绝不会……
他蹙起眉头来,似在思索着少年究竟和武当是何关系。
这时候那领头人忽然说起话来,他说:“都说一步登科楼里的人高傲,原来也会被一个毛头小子瞧不上眼……”
他哈哈笑了笑,说:“又或许,那小子也不是个简单人。”
聂景川明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说道:“来这里住店的,又有几个简单人?”
领头人笑了笑,他权当是聂景川也认可了他的不凡,他喝了满满一大碗酒,才说:“现在江湖这样乱,各门派的弟子越收越多,莫说是入门弟子,就是俗家弟子也满街上乱窜,不过这江湖里卧虎藏龙,总免不了有几个好苗子,武当派……”
聂景川坐下,端起一碗酒,说道:“武当派的十代弟子俞伯年已到了黄鹤楼,我想你已知道。”
那领头人点头道:“如今整个江湖都在为了太华门奔波,各门派都为了这件事齐聚黄鹤楼上,或许三日之后,太华门倾覆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聂景川冷笑一声,他说:“有人期盼水落石出,有人不过浑水摸鱼,还有一些人嘛……”
他挥一挥衣袖,忽然说道:“待三日后,黄鹤楼中,你我是敌是友,可见分晓。”
他对着那领头人笑笑,那领头人手慢慢放到腰边长刀,忽然道:“天刀长啸,”他对着聂景川说:“亦盼不是对着聂堂主你。”
言罢,他又放了一口牛肉,他这次吃的很大口,只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这时候,忽然听到楼上一声闷响,好像一个装满米的大缸忽然翻倒,缸没有碎,里面的米在缸里打转,发出簌簌的声音。
聂景川手边还有一个碎了边的碗,这次他一动不动,就听着王九跑上去,他嘴里喊着:“莫怕,怕是楼上的存粮坛子翻了。”
他跑上去,楼梯又开始“蹋蹋”响,他喊:“我非要抓住这只野猫,把它和着野兔一起炖,骨头都炖成粉。”
他跑上楼,这时候上房里的两个男人,有个男人走出来,拿着一个酒坛子,对着王九说道:“再闹这么大的动静,把你的脑袋拿来泡酒。”
他把酒坛子一丢,从楼上直接望楼下丢,聂景川衣袖一摆,酒坛子不仅没碎,反而稳稳的落在地上。
聂景川说道:“倘若阁下看不到楼下还有人在吃饭,下一次落在地上的,恐怕是某些人的眼珠子。”
他吃了一会儿,这时候终于听到王九的声音,他推开门,对着里面说:“客官见谅,这冰天雪地,总有些老鼠来偷粮,这不乱跑的野猫就有了粮食,总是闹得天翻地覆……”
王九掸掸身上的沾上的粟米,说道:“打搅各位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那两个大汉已经喝的多了,牛肉也吃的差不多,他们挥手让王九出去,王九看到,他们脚下的红布袋子正放在床边,他其实一眼就看到袋子口开了一点缝,像他这样的买卖人,眼睛亮的很。
可惜那两个大汉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是又各自倒了一碗酒。
等到几个人都又暖又饱,聂景川上了楼,王九只问他:“客官,还是两件上房?”
聂景川笑道:“只管开着便好。”
他进了屋,看到他的斗篷被王九挂在壁架上,他屋里燃了灯,灯光足够亮。
灯光中,他刀一样冷峻的眉眼好似忽然凉下来,他推开窗,窗外已有雾气环绕,他忽然从袖里捏出一根针,放在灯火中烤一烤,然后手一动,几根针从窗里飞出,几声极低的闷响,好似针尖埋进了什么木头里。
他嘴角勾了勾,又把窗闭上。
他很快吹熄了灯。
这样的夜晚,实在是该好好的睡一觉。
等到月上最中天,几个留宿的客人也都各自安睡,只有窗外的冷风还在呼呼作响。
这个地方很难听到更夫的锣声,似乎风比任何锣声都在午夜里让人清醒。
可是第一间上房里的两个人却睡得很熟,他们两个人喝了酒,酒嘛,难免会让人多睡一会儿。
连他们的窗户开了,他们也没有察觉。
灯已熄灭了,有人轻轻的跃进来,他的轻功很好,比风还要轻,这样的夜晚,风的响声已足够大。
可是他马上将窗闭上,那个红袋子正放在床边一个软垫子上,这人轻轻的移过去,那两个人竟睡得这样沉,他忽然一手提起袋子来,将着袋子背在肩上,然后推开窗!
等他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窗闭的紧紧的,他从窗外跳进,然后把这个红袋子放到一个柔软的床上。
那红袋子舒展开来,似舒服了很多,竟然慢慢的舒张起来,竟像是一个人的形状!
那人关上窗,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人破旧的衣服,和少年英挺的眉眼,他竟什么夜行衣也没有穿,他就这样,只望了一眼月光,然后光了窗。
只是窗门临闭之时,他的目光落到他的窗边,那里一点银色的东西正在月光下发亮,他知道,那是几根针。
他走到床边,用手慢慢打来那个红袋子,他的手刚刚要扯开,但他忍不住笑了,因为这个袋子已经打开过来,他已明白,这袋子里的人,似乎早不甘心就这样带在这样一个袋子里。
谁愿意就这样被人紧紧束缚住,装在一个红袋子里?
他把红袋子拉开,借着淡淡的微光,是一张少年的脸,正蹙着眉,闭着眼,嘴里被一个布条勒紧。
他只摇了摇袖子,从袖子里掉出一棵小草,太不起眼,甚至不起眼到,或许人都不会给这棵草起名字。
他用手捏了捏,小草变成碎沫,只掉在少年的嘴边,他又或许闻到了,他的眉越蹙越紧,他的眉很紧,但似乎已经在生气,那人看着他,终于那少年一下子睁开眼来!
那少年的双眼很清亮,但是怒气已经满了,似乎对忽然醒来也是满满的怒气,竟不是恐惧、无助,他在夜色里还分辨不出人来,只是忽然惊醒,他马上挣动了下,他嘴上的布条还没有摘,当然也一声也发不出。
这时他才微微看清他眼前的人,黑暗中,那个人有双热情又冷静的眼睛,那人竟然笑了笑,对他说道:“我叫江沐。”
他的眼睛一震颤,江沐把他身上的红麻袋拽下来,说道:“江水的江,如沐的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