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诚进来时面色凝重,他站着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才比较好。
“他怎么了,”程淮坐在沙发上,顺手把袍子盖在白然的背上,“穿好,别着凉了。”
季以诚皱着眉头,平日就严肃的脸上更觉僵硬,他沉声说:“刚刚收到王威的电话,他说程叔叔进了医院。”
白然之前无意中听程淮提起过,王威是程立青的秘书,就像季以诚,把老板的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程立青的身体平时看起来很好,难道是被之前的事气得住院?
白然心头一紧,只听旁边的程淮问:“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里也泄露了一丝慌乱,不由自主握紧了白然拉着他的手。
季以诚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探前:“王威说,今天早上和程叔叔去公司开会,一辆车子直接冲过来——-”
“不过还好,司机反应快,车上的人都没有性命问题————”
“早上?”程淮抬眼,目光中的光锐利而咄咄逼人,“他早上有会,向来只早不晚,就算这里时差三小时,事情也发生了几个小时,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告诉我?”
白然握紧了程淮的手,对方的手指发冷,还带着一丝潮气。
“估计是事情比较多,”季以诚思考了片刻,把手机递了过去,“这个是现场拍摄的照片。”
白然凑到程淮旁边,黑色的轿车车头侧凹了些,但照片中只有一辆车。
“王威说碰巧他今天要跟程叔叔说开会的事,坐在了后排,不然他就打不来这通电话了。”
“他说程叔叔没有生命危险,让你放心。”
“撞过来的那辆车呢?”白然倍觉奇怪,“如果是车祸,现场不是应该起码两辆车吗?”
季以诚难得没有回答她的话。
程淮一手捂着头,半晌后才闷声开口:“查到是谁下手了吗?”
季以诚张了张嘴,好像有点为难,目光很轻的飘到白然身上。
只一眼,白然忽然如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一身。
程淮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季以诚也无声的站了起来。
白然没有松开程淮的手,她抬起头:“我也要听。”
语气坚定得让程淮不由得低头看她,本来凝重的神情也被她打动了,他弯下腰,为白然别起一缕头发到耳后,语气温柔平静:“这件事跟你无关。”
“以诚哥,你说吧,那个开车撞程叔叔的人是不是姨妈。”
白然仰起头,季以诚自认向来坦荡,一时却也不敢直视她清澈的双眼,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季以诚微微吸了口气,重新注视着白然,她的眼中没有惊慌失措或者紧张,只有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他更加的不安。
“是——-白可玥猛踩油门,直冲程叔叔的车,”他的喉咙愈发的紧,“司机反应很快,急打了方向盘,避开了最致命的冲击,但是......”
“阿诚!”程淮听着话头有点不对,想要制止。
“没关系,”白然晃了晃他的手,示意季以诚继续说,“我想听。”
“白可玥自己的车速太快,来不及刹,车子撞到路旁的树,救护车来了以后已经......”
季以诚说完之后本应该松一口气,然而他却只觉得心情更沉重。
他也厌恶白可玥,但白然和白可玥不一样。
且不说白然是程淮的女朋友,对于这个女生本身,季以诚还是挺有好感的。
虽然他和程淮以前也有耳闻,这个白可玥对外甥女很不好,不过对于白然来说,白可玥可能是世界上最后有血缘的亲人,这么直接说,她会不会接受不了。
季以诚有点后悔,刚才是不是应该把程淮叫到外面再说这件事比较好。
“姨妈......她是咎由自取。”
不管是原主还是白然,不仅没有得到过白可玥的什么关爱,还时常遭到她的虐待,这个时候她死了,也没什么感触。
白然很平静的说,她估计白可玥因为被程立青净身出户,再加上那个小白脸也跟她一刀两断,气急败坏之下,想拉着程立青同归于尽。
谁料程立青的司机机警,让他躲过一劫,反而让自己送了命。
她拉了拉程淮的手臂:“现在最重要是程叔叔,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季以诚反应过来,面对二人的注视,连忙回答:“王威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最好还是回去一趟。”
“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去是肯定的,”程淮沉声,“这边的事,阿诚你处理一下,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他的目光移向白然:“然然,你——-”
“我跟你一起回去,”白然对他露出抚慰的浅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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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你那时候阻止我断绝关系。”程淮拉上飞机的遮光板,让白然的头挨在自己的肩上,声音不大的说。
“我知道你肯定说的是气话,”白然微微抬起头看他,“你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和我姨妈比起来,程叔叔作为亲人合格多了。”
程淮一愣:“然然。”
“我对她真的没有太多的感觉,”白然笑了笑,“托她的福,让我知道了原来以血缘为纽带的关系,有时候也没什么用。”
“原来她以前真的......”程淮皱起眉,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但很快转移了话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王威那个家伙说得不清不楚的。”
他有点恼火,白然靠在他的胳膊上,轻声安慰:“我们回去之后不就知道了?”
回到安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程淮本想劝白然先回家里睡一觉,但白然坚持要跟着他去医院,最后他只能妥协了。
程立青住到了安南最大的私立医院中,程淮带着白然,匆匆赶到病房打开门——-
程立青靠在床上,手里拿着当日的财经报,神情专注的看着,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冒烟的热咖啡。
听见动静,他慢条斯理抬起头:“哦,是你们来了。”
悠闲的姿态和程淮微喘气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
程淮望着程立青精神奕奕的样子,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走到床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然后摁了床边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来了。
面对程淮的询问,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得轻快:“我们给程总做过全身检查,只是胳膊稍微有点淤青,其它地方都没有伤。”
“没有伤,你们怎么就敢让他住院?”程淮有点恼火。
“你别说他们,是我要求住院的,”程立青在身后平静的说,“你们先下去吧。”
房门被悄悄关上了。
“车祸是真的,我没受伤也是真的,”程立青把报纸放在一旁,靠在枕头上,“正巧,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回来。”
“你是觉得很好玩吗?”程淮脸愈发的黑,“我在那边谈生意,听到你出事了,工作都不管了,直接赶回来——-”
“是我错了。”
程淮怔住了,他仿佛怀疑自己得了幻听,盯着程立青:“你刚才说什么?”
“姑且当作这次是我和自己的一次对赌吧,”程立青很慢的开口,语气一改往日的高傲和决断,“我是赌你不会马上赶回来,是我错了。”
白然看向程淮,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看得出对方在拼命忍耐着怒火。
程淮气得直冷笑:“看看,你在这个时候,居然还用我作赌,你有点当父亲的自觉吗?我是什么?是你平时消遣的赛马还是赛狗?看我狼狈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程立青一反常态的没有发货,只是垂下眼睑,语气很轻:“作为父亲,我确实是失职的,扪心自问,把情况交换过来,我几乎没做到过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是从没,”程淮冷冷说,“初一那年我打篮球扭到脚,连路都走不了,你应该还是从秘书那里听到的吧,那时候我已经好了。”
程立青没有反驳,只是头又沉了点:“确实如此。”
“你从来就没把你的儿子放在第一位上。”程淮望着他。
“你说的没错。”
程淮沉默了一会:“所以呢,你让我回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对不起。”
就像病房里的空气忽然被抽干,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程淮本来皱着眉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震惊。
白然也惊呆了,她还是第一次听专断独行的程立青向人道歉,而且还是跟向来不怎么看得顺眼的儿子。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程立青抬起眼,目光中有愧疚,还有痛苦,“我一直不想承认,又无法否认,我确实把你当成阿菀去世的罪魁祸首,直到那天你亲口说出来。”
程淮的咬紧了后牙槽,拉着白然的手紧了紧。
“我以前似乎没有意识到,我这个念头是多可笑,”程立青凄苦一笑,“妻子离世,我把自己仅有的儿子当作凶手来恨他,明明以前我还是很疼他的。”
“好像是那天我才醒悟,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
程淮不作声。
“我不会问你‘能不能原谅爸爸’,”程立青低声说,“十多年了,不是一两句道歉就了事,我缺席了你小时候太多的日子,如果阿菀知道,肯定也会气我。”
他叹了一声:“是我做的孽,我自己承担,但是这句对不起,我也一定要说。”
“阿淮,对不起。”
白然听得眼眶发热,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程立青喊程淮小名。
她微微抬头看向程淮,后者却依然冷着脸。
“说完了?”
程淮牵着白然的手:“说完我先走了。”
“等一下。”程立青喊住了他。
程淮回过头。
“你先出去,”他微微提高了声调,“让白然留下。”
“我有些话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