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中,季以诚对十二星座或者是星座运程这种东西是一窍不通的。

程淮总说他在生活中像个老年人,跟不上潮流,以后假如需要和客户聊天,搞不好得闹出笑话。

季以诚努力改变了一下,不得要领。

直到某天,他听见程淮随口抱怨最近白然的脑子天天不知道装的什么,天马行空得可怕。

好学又严谨的季秘书决定好好向白然学习一下,跟上时代步伐。

他在书店里买了几本诸如《十二星座知多少》《猜不透的魔羯座》《爱情十二计》《神秘的星座》畅销书籍,抱着钻研了几天,得出结论,星座性格这个东西,描述得模棱两可,分明是靠自我暗示自我代入么。

应该是自己理解得不透彻,季秘书想,下回再向白然请教好了。

又到了周五,虽然季以诚总是板着一张脸,也难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小假期感到舒心。

没有加班,不需要跑腿。

心情不错的季秘书早上撞见手下上班时间偷看娱乐小报,也只是顺手收走,没有进一步的惩罚。

周五的活不多,今天程淮也格外安静,推了会议,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干什么。

季以诚难得休闲,在工作间隙,忽然瞄到娱乐小报最后一版有个豆腐块大小的专栏。

【星座一周运势】。

都是胡扯,博人眼球。

所以为什么这么多人相信星座。

看看应该也没啥吧?

在目光有意无意的飘去第三次,季秘书终于一把抓起了报纸。

他先是飞快的找到魔羯座。

【......你与他人沟通的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虚话,季秘书嗤之以鼻,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到了周末,你准备好热情和关心,去拥抱受伤的某人。】

一派胡言,季秘书抖了抖报纸,思考片刻,目光往上移。

【......蟹蟹这周末会遇到突发危机!你可能需要去为某人发声,或者因为某人而压力爆棚,需要咬咬牙走过哦。】

说得跟真的似的,他又往下看。

【......临近周末,某件爆炸□□件会让狮子座深陷漩涡,很可能与小狮子的性、生活有关。】

不写点桃色内容,还吸引不了眼球是吧,季秘书满心不屑的把报纸丢到废纸篓,老板没老婆众所周知,除了偶尔刚入职的新人没眼力见,还有几个敢往他身上凑?

忽然,放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放下电话,季以诚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什么风把大程总吹来了?

******

程立青在接待室坐着,放在他面前的茶从开始的冒着烟到微微泛凉,门外的后勤战战兢兢,不知道进去还是不进去。

直到程淮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出现。

年轻的员工如释重负,转而又好奇起来,然而在对上季以诚的目光时,又不敢说话了。

“干活去。”季以诚说。

程淮推门而入,表情如常,甚至带了点嘲讽:“大驾光临,程先生有何贵干?”

程立青抬起头,微冷的脸色下隐藏着蓄势待发的怒气。

“看看你现在,”程立青忍了忍怒气,“像什么样子?我等了你多久?”

程淮微微抬起下巴:“你觉得可能随时随地恭候你光临吗?”

“你!”程立青脸色一变,忽的站起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程淮懒洋洋的看着他。

“你还装!孩子是怎么回事!”

程淮眉头很轻的一蹙,程嘉阳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季以诚不是会乱嚼舌根的人,按照白然和白可玥现在的关系,也不可能跟她说。

“就是这么回事呗。”

程立青的脸色铁青:“我给你介绍了这么些好姑娘,你看不上就算了,在外面瞎搞?你搞出了孩子,以后还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谁愿意当后妈?”

程淮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之前和程嘉阳外出时被谁误会了,传出了谣言,但他没有解释:“白可玥不是过得挺开心吗?”

“你别扯有的没的!”程立青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又压低了些,“孩子的母亲是什么人?”

“跟你有关系?”程淮冷冷的望着程立青,“如果没别的事,自便,我还有事要忙。”

“你觉得私生子的名头好听吗!”

季以诚走到门边准备敲门,隐隐约约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私生子?!

他的脑子迅速运转起来。

除了程嘉阳外,程淮有别的孩子?还是说程嘉阳就是他的孩子?

不对吧,当初办理入学,资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父亲是谁啊?

程淮转过头,笑容里的嘲讽一览无遗:“程立青,我说了,你没资格教我怎么做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啪!

“混账东西!”

程立青的怒吼回荡在接待室里,他的怒火冲到极点。

他从刚开始听见程淮可能有个儿子,先是又惊又怒,这个儿子青春期之后就无比叛逆,叫他往东,他偏往西,如今居然还弄出个非婚生的孩子。

听描述,那小孩子起码上小学了。

他没办法想象,程淮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时,就把孩子都折腾出来了,还把他瞒得死死的。

但隐隐约约的,他的心里又有点不知名的喜悦。

他做爷爷了。

在没人的办公室里,他喃喃低语着念出许久没提起的名字:“阿菀,我们有孙子了。”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找程淮一趟。

他本来想好好说话的,可程淮的语气和眼神里全是对他的鄙视和不屑。

程立青的手,火辣辣的,程淮被他打得脸都歪向一边。

“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你妈妈要是知道,她得多伤心!”

程淮忽然笑了一声,他慢慢摆正脸,看向程立青的眼神里除了冰凉,没有其它的内容:“我妈?算了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程淮微微咬着后牙槽,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力控制,绷得紧紧的:“如果她泉下有知,她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子被丈夫从小打到大,会说什么?”

程立青一时语塞。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程淮慢慢说。

程立青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想不起来。

“不记得了吧,”程淮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动了动嘴,“十八年前的今天,她走了,你连这个时间都不记得,有什么资格提她?”

程立青愣在原地,嘴巴微微张了张。

程淮往后退了一步,发麻的脸颊渐渐恢复知觉,像千根针扎在上面,他呷呷嘴里不太明显的腥甜,声音变得不带一丝感情:“再不走,我就喊安保了。”

程立青望向程淮,他的儿子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怎么事情发展到这样?

他一刻都待不住,一言不发离开了。

季以诚在外面站着,里面的争吵隐约传出,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忽然安静下来。

不久后,程立青狼狈的从里面出来,有些脚步不稳的离开了。

再接着,程淮也慢慢的踱出来。

季以诚眼尖,心里一惊:“老板,你的脸.....”

程淮面无表情止住他的话:“你开车,送我回家。”

程淮坐到副驾驶上,脸上的胀痛已经让他连太阳穴都缩着发疼,好像这个时候,耳光带来的嗡鸣声才消失了。

“老板......”季以诚迟疑了片刻开口。

“不要问。”

程淮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和白然的对话框,想了好久,最后又关掉了对话框,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今天穿着宿舍姐妹装,老师上课点名问我们是不是四胞胎[大笑]。】

配图是白然和三个舍友的合照,笑靥如花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甜筒,在阳光下就像开得最娇美的花。

程淮被她的笑感染到,微微勾了勾嘴角,又扯到受伤的肌肉。

他嘶了一声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季以诚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摸摸发动了汽车。

******

白然接到程嘉阳电话时,正和宿舍里的人讨论晚饭去哪儿吃。

“白然!大事不好了!”程嘉阳的声音是罕见的慌张。

“慢慢说,”白然咬着一根棒棒糖,有些口齿不清,“又要请家长?”

“不是!我看起来这么喜欢打架吗?”程嘉阳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是程淮,程淮不好了。”

白然心里纳闷,前一天程淮才问过她程嘉阳喜欢吃什么零食,那时候语气还很正常,怎么隔了一天就“不好了”。

“我今天放学回家,看到他留在桌上的纸条,他说他睡了,今晚都不要吵他,”程嘉阳迟疑了一下,“到现在,上面的房间还是没有动静。”

白然瞥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正指向6。

“大概是工作太累?”

程嘉阳马上反驳:“不可能,他的公文包甩沙发上,平时都不会这样的,而且客厅有点乱,我觉得事情有点大。”

不当侦探真是可惜了,怎么跟着程淮的人,都会变得火眼金睛?

白然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开始在柜子里找衣服:“要不你上去看看他。”

程嘉阳沉默了一会:“我不敢,他肯定有起床气。”

“你不敢,就推我去是吧,”白然把手机夹在肩上,“小小年纪就这么会使唤人?”

“他又不会让你去除草!”程嘉阳气哼哼的说。

谁说不会啊。

“好啦,你还没吃饭吧?我等会买点菜去?”

程嘉阳:“吃过了,程淮早就做好了晚饭,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啊!”

是有些不对劲,白然很快换好衣服:“等着,我现在过去。”

才挂了程嘉阳的电话,又接到了季以诚的。

“白小姐,今天发生了一些事......”

******

周五的马路上堵车厉害,白然打的到程淮家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二楼是黑的。

程嘉阳打开门时,小脸皱得紧紧的:“好奇怪啊程淮,他睡到现在都还不下来。”

八月亲昵的迎上来,用鼻子蹭着白然的腿。

“我去看看他,”白然想起季以诚说的事,心里沉沉的,也说不出什么话劝慰程嘉阳,她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先去写作业吧,有事我喊你。”

程嘉阳闻言,听话的点点头,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

程淮的房间紧紧关着门。

白然敲了敲门:“程淮?”

没有人应声。

她试着按下门把手,门没有锁,无声的打开了。

房间里黑黢黢的。

白然摸索着打开灯,程淮果然在床上。

看来程淮已经睡了一整个下午了,不然他不会不开灯。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看清的时候却愣了。

程淮侧着身,他的脸一直都是线条凌厉而瘦削,然而现在左脸,却肉眼可见的微肿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比之前她来的时候,多了一个相框。

相框中是个年轻女人,她乌黑的长发微卷,有种娇怯的美,笑得极为温婉,那双眼睛就和程淮一样,照片有些年头了,女人的温柔却丝毫未减。

这个大概就是季以诚说的,程淮早逝的母亲,也是他们父子俩矛盾的根源。

白然微叹了口气,她的目光落在相框旁的玻璃水杯和小药瓶上。

那是瓶安眠药。

白然相信程淮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服药自尽,她轻轻用手摸了摸对方的脸,微微发着烫。

大概是只有靠这种办法,他才能入睡。

可即使这样,程淮也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连眼睑都在簌簌的颤着。

白然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程淮。

原来他也不是刀枪不入啊。

白然站直身,心里百感交集。

他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吧。

程淮睡得昏昏沉沉,吃了安眠药,一时半会应该醒不来,白然为他掖了掖被子,关掉了大灯,打开小台灯,又掩上了门。

睡醒之后,总要吃东西的。

白然在厨房里一边煮面,一边安慰装得不在意,其实写作业都不专心的程嘉阳,最后也给他煎了个溏心蛋才算完事。

她端着托盘上了二楼,程淮还在睡。

早就料到的白然坐在床边,拿出冰袋,轻轻的按在程淮脸上打转。

程淮好像做噩梦了,眉头紧紧拧着,连脸上的肌肉都在打着颤。

“程淮?程淮?”白然低声唤着对方,又用手轻轻拍着他。

程淮忽然睁开了双眼。

程淮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了那场可怕的车祸,温柔爱笑的母亲最后被一张白布盖着,再也不动。

他的心虽然沉甸甸的,但也还清醒,母亲早已逝去,这不过是段记忆。

好像有谁轻轻摸了摸他发着疼的脸。

程淮转头,没看见谁,眼前的场景却变得陌生。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

程淮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以诚?

这个季以诚似乎要壮些,留着利落的短发,却穿得很运动,额前还戴着发带。

他抱着个篮球,有些百无聊赖的转着,忽然眼前一亮,但嘴上还是嚷着:“好慢啊你!”

季以诚从没见过表情这么丰富的季以诚,然而下秒,他看见另一个熟悉的人扑进季以诚的怀里。

“哎呀,不好意思嘛!”背着书包的白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乖巧的抬起头,“哥,今天有没有带好吃的?”

程淮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就是白然的哥哥,难怪发烧后白然把季以诚当成哥哥来抱,两个人的长相是真的好像。

可是白然的哥哥不是年纪很小就没了?眼前这个青年是怎么回事?

他又为什么会梦见白然的过去?

“你还是幼儿园小朋友吗?”青年恨铁不成钢似的戳了她一下,“吃吃吃,就知道吃。”

嘴上这么说,还是递给了白然一个食品袋装着的番石榴。

“你最好啦!”白然笑眯眯的讨好道。

“白然,明天去打羽毛球吗?”一个女孩子跑到她身旁。

“去啊,诶,这回那些男生还去吗?上回可是输了呢?”

“去吧?他们说要找回场子哈哈哈哈哈。”

二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

一转眼,周围又成了一间画室。

白然坐在前排,她的面前架着画板,手上拿着调色盒,目光专注。

程淮走到她身旁,忽然发现少女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他还想细看,周围的画面忽然又变了。

“没关系,不疼,”白然躺在床上依然笑着,因为化疗,她消瘦了许多,说话也有气无力,但目光依然澄澈干净,“我很快就会好啦。”

围在她周围的同学也说着笑着热闹起来,程淮却发现,不管男女,都微微红着眼眶。

他似心有感应,往外走。

刚才的那个青年蹲在地上抱着头,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程淮只零碎的听到“白血病”“晚期”的话语,场景又变了。

少女已经瘦得快要脱相了,她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看着哥哥,微微眨了眨眼睛,吃力的用气音说着什么。

青年咬着牙,连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然后少女慢慢看向窗外,外面的银杏树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金色的叶子在午后显得格外耀眼。

最后她极轻极慢的,闭上了眼。

程淮的心一路往下坠,他伸出手要抓住对方,眼前的一切却如流沙,忽然化为乌有。

“白然!”

他睁开了眼。

面容健康的少女愣了愣,冲他笑:“醒啦?”

“白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是哑的。

少女挥了挥手里的冰袋,“诶,我在给你消肿,你饿吗,要不要吃面——-”

程淮猛的坐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按在床上。

白然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冰袋落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程淮?你快醒醒,我是白然啊——-”白然向上看,却说不出话了。

程淮黑漆漆的目光里,弥漫着痛苦。

她不知道是要怎样的梦,才会让平日喜怒得体的程淮,露出这样疯狂的神色。

“白然,白然,”程淮的力气很大,说话的语调却很轻,像怕把对方吓跑,“是你吗?”

“是我呀,”白然本想伸手去安抚对方,只轻轻挣了挣,得到的是更大力的钳制。

白然被抓疼了:“你怎么啦?做噩梦了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微风吹开迷雾。

程淮忽然定住。

可不就是噩梦吗,她在梦里得病,从活泼好动到躺在床上,疾病夺去了她的健康和笑,最后还抢走了她的命,而他像个路人,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能让我抱抱吗?”

程淮的声音几近哀求。

白然会拒绝吧,他有些绝望的想,以前的她被自己拒绝之后,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都是他自作自受,那就受着吧。

白然望着他的双眼,怔了怔,脱口而出:“我就在这里呀。”

程淮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头,他把额抵在少女的颈上,熟悉的香甜气息包裹着他,让他安心下来。

“太好了,”程淮喃喃,“太好了。”

他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动作轻而小心。

“不怕不怕,”白然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只能像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摸着他的头,“都是梦而已,梦醒了就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我举起了刀,

我放下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