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间,十来日就过去。六月的紫禁城,热得能让人发疯。
幸亏今年不同往年,牧叶有了一个小有实权的师傅在背后帮着绸缪,安庆则是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倒也用不着像往年一样,在大烈日底下遭罪。
虽然还是站岗兼洒扫,但室内总是比室外幸福。
六月十三,便是安庆到钟棠宫候选的日子。
这日大清早的,安庆就已经收拾妥当,与牧叶打了一声招呼,跟着人去了清凉殿大总管武识处。
牧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清亮,转身便又去忙自己的活计。
一旁替了今日安庆活计的小太监安平见了,眸色一深,却什么话也没说,跟着牧叶一起干活去了。
忙忙碌碌了三两个时辰,牧叶正要歇息一阵,却眼尖地瞥见殿外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晃来晃去,不知是要干什么。
微微细想,这不正是他那些便宜师兄中的一个么?
是叫容成的吧,他来这里作甚?虽然他们有着同一个师傅,但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的,这是要做什么。
自从他们的师傅来福公公病愈以后,对他的这些徒弟都是不闻不问的,也就对牧叶有几分情义,正因着来福公公这样的态度,牧叶的这些便宜师兄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容成只左右看了看,便径直走到牧叶面前,笑问道:“牧叶,你现在可有空闲?”
牧叶站直了身体,不失礼数地问好后答道:“有的,不知公公有什么事?”
容成点点头:“我那里新得了一盆君子兰,早前钟棠宫的冯公公就说喜欢,我想着今日就给他送过去。可不巧,我这正有事情要忙。能不能劳烦你走这一趟?”
说是劳烦,实际上却是给他一个到钟棠宫那边去的机会吧。况且,这位冯公公,可正是这一次负责给诸位伴读公子挑选内宫随侍的总管!
能让那位冯公公看得上眼的君子兰,可不会是凡品,清凉殿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侍弄花草的好手而已。要弄到手,该是费了大力气的吧。
这么用心,是要求些什么呢?
牧叶眼睛一转,心中就有了定计,也不拒绝,当下笑着点头道:“这等小事,师兄随便找个人来说一声就是,怎么大热天的自个儿跑这一趟?”
边说着话,边动作迅速地给容成递了一杯温茶。
容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多日不见,想着就过来这一趟了。我也顺道把那君子兰带过来了,也省得你这时日了还要再跑一趟,现在就摆在门边呢。不说了,趁着现下冯公公休沐,师弟你还是快去吧,免得到时候冯公公忙了,你找不着人。冯公公那里可是催过两三遍了的。”
牧叶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师兄你就先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
牧叶又对着那安平招呼一声,看着他两人在那里歇凉闲嗑,摇摇头,出门去了。
门边果然放着一盆子君子兰。
绿叶凝翠如箭,花瓣通透细腻,果然是极好的。
牧叶点点头,弯下身将花盆捧起,踱步到了正门,冲着里间两人点点头,转身便走。
清凉殿与钟棠宫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但奇怪的是,牧叶在六月的天时捧着一盆君子兰走在大太阳底下,居然脸不红色不变,顶多也就只是呼吸有些不稳而已。
一路走来,因挑选的路比较僻静,牧叶没有遇见一个人,就这样到了钟棠宫外。
远远望见钟棠宫外的值守太监,牧叶停了脚步,不过片刻间,额间布满细汗。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才搂着那盆君子兰走上前去。
牧叶先将君子兰小心地放到地上,行了礼舔着笑:“各位公公请了,不知小冯公公在么?我是从清凉殿过来的。”
小冯公公,是冯公公的一个徒孙,虽然跟冯公公不沾亲带故,但很能讨冯公公的欢心,在这钟棠宫中也很有脸面。
那些值守太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会,嘴角微微一撇,视线落在放在牧叶脚边的那盆君子兰,点头道:“在这里等着吧。”
牧叶连连点头,退出三两步,小心地替君子兰遮了阳光,看着那位公公一甩手中的拂尘,转身进殿。
约莫盏茶功夫,那位公公才跟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了。
那小太监与他年岁不相上下,但看着就比牧叶机灵,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看着人的时候分外明亮。
牧叶心底轻轻一笑。
“就是你找我?”
未语三分笑,真让人心中舒服。
“是的,小冯公公,我替容成师兄过来送君子兰的。”
冯原点点头,明白了。
“嗯,你跟我来吧。”
跟着冯原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钟棠宫殿后的一个小四合院里。
院子不大,却很清净,周围更是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好几盆君子兰,且卖相极佳,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打理的。
牧叶只略略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冯原带着牧叶进屋时,冯公公正捧了一盏茶,低头认真地研究着一盘棋。
屋中摆放了冰盆,沁凉的气流抚平了人心底的燥热。不管是牧叶还是冯原俱都浑身一震,松快了许多。
待得冯原上前说明缘由,牧叶上前拜见。
“清凉殿牧叶拜见冯公公。”
听闻来意,冯公公抬眼便瞧见牧叶手中捧着那盆君子兰。
“哦?快起来。你是送君子兰过来的。”
牧叶将君子兰双手奉上:“是的。”
冯邻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一放,也不去管炕桌上放着的那盆棋,直接下炕快步走到牧叶身前,伸手就将那盆君子兰抢了过去。
“叶凝翠如碧玉......”
他的双手几乎就要黏在那翠叶上了,口中还在不住地嘀咕着,眼神痴迷,全然不顾屋中还有牧叶和他的小徒孙。
牧叶眼中划过一丝惊容,随后便有些手中无措,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了,就那么垂手站立着,安静等待。
冯原在一旁瞧见,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也就那样站在那里,等着冯邻的回神。
但牧叶知道,这冯原,总有那么一丝注意力分在他的身上。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冯邻才算是勉强将视线从那盆君子兰上收回。小心地将君子兰摆放在一旁,他终于正眼看牧叶。
“早就听说清凉殿那里有一位内侍对侍弄花草很有些心得,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如今总算是见到了,真个不错。说吧,可是有什么事情?”
因着那盆君子兰实在是合他眼缘,这办事自然也就爽快得多了。
一旁的冯原听了,眼珠子转了那么一转,将那惊愕藏得妥妥的。
牧叶自然知道他为何惊讶。能混到一宫总管的,纵然不是殿内大总管,但也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那些没本事的天真的不够心狠的,在这宫里,早早就成了别人脚下的那块石头了。
牧叶抬头直直地看着冯邻,略一犹疑,最后咬了咬唇,道:“公公,听闻三皇子殿下要挑选伴读了。”
“嗯,三皇子殿下也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冯邻其实也猜到一二了。他自己担着这么一个职责,自然也就对这事用了心。况且近些日子为了这事求到他面前的,也不在少数。
“伴读入宫,身边自然要是宫中的人。小的,就想要这份差事。”
“呵,是这事啊。”
冯邻点点头,终于认真地打量下首站着的那个小太监。
五官柔美,眼神清亮,姿态恭谨小心,但也处事果断得当,进退之间也颇见章法,应该是有人□□好了的。既然这样,不是不能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嗯,他送上来的这盆子君子兰确实是很不错。
想妥当了,他便也不卖什么关子:“这事好办,但到时,还要看你自己。”
这个自然,对于随侍在自己身侧的人,伴读本身也是可以挑上一挑的。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个结果,冯邻也不想有人太打扰自己,毕竟作为一宫总管之一,休沐这样的,可是一年就那么一次,一次就只有一天。若不是因着那盆君子兰,只怕牧叶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着他的。
冯原拜过冯邻就识趣地带着牧叶出了冯邻的小院,往钟棠宫外走去。
一路走来,碰见的人没有多少。
冯原本就是很灵敏的一个人,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自然知道,这牧叶日后极有可能会与他共事,再者,他深知,这牧叶与他,是同一类人,当下便想要熟络些,日后也好共处。
是的,这一次,冯原也是将要随侍三位公子的内侍之一。
而牧叶,他本身就对这冯原极为熟悉,也有意提前结交,于是,在这两人的共同使力下,只从钟棠宫殿后到钟棠宫殿前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这两人间的距离便已经近了许多。
至于再多的,就要看日后了。
在冯原的视线中,牧叶转身一步步走离钟棠宫,顶着头上灿烂到火热的阳光,笑容浅淡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