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带着渔民们离开的那日,秦素客和晏玉书、白鹿一起去送他们。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惶惶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小周庄究竟要面临怎样的未来。
晏玉书按照先前一样,主动提出了留下来帮忙,却要白鹿离开。
白鹿亦是硬生生地打算拖到约战日早上再走。
钟灵见状,张口也想要再拖一拖。
秦素客却似有所感,先她一步,抬起头,面向她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哦……”钟灵只好垂头丧气,偃旗息鼓。
她再看向晏玉书和白鹿,一手拽着一个,小手拽得紧紧的,“晏大哥,白鹿姐姐,等到这事过去之后,你们还会继续留在小周庄吗?”
晏玉书侧眼望了一眼白鹿,面容一本正经,仿佛是在说一项伟大的事业,“再留几日吧,不过几日之后,大概又会离开了。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定居下来,生一儿一女。”
钟灵看着他们,内心充满羡慕;再转头看看秦素客,眼神尽是幽怨。
正欲转身要走,秦素客却忽又叫住她。
钟灵还以为是他终于打算让她留下,却不想,他从袖中缓缓掏出一个小木头人——脚踩风火轮,身缠混天绫,长长一杆火尖枪横握手中。
她很惊喜,“哪吒!”
秦素客轻轻笑了,一点头,将木头人递给了她。
“你带着它走,路上也不会那么寂寞。”
小姑娘到底还是好哄,钟灵不再郁郁然,只是拿着小木人儿一步三回头,带着渔民们走远了。
当夜,白鹿躺上床,刚熄了灯,房门却被扣响。
她瞬间警觉,“谁?”
门外传来轻笑,“是我。”
“咳,来了……”白鹿讪讪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哪好意思说——已经习惯了晏玉书走窗户,现在他突然光明正大地走门,她竟然开始不习惯了!
晏玉书却能听到她的心声,笑得有些得意,“你要是不习惯我走门,以后我继续走窗户也可。”
目光往床边一扫,笑得别有深意,“正巧,窗户和床很近。”
“……”
白鹿把他扯进门。
白鹿把他推上了床。
晏玉书面对她时,根本没有半点防范或是戒备,被她拉来扯去,踉踉跄跄地坐在了床边,满脸愕然,“干什么?”
白鹿邪魅一笑,“睡觉!”
晏玉书即刻来了精神,一抬手,黑气团团窜出去,缠着白鹿的腰肢,就将她卷上了床,“好,睡觉!”
“哎哎哎哎哎——我逗你呐,逗你的!”
晏玉书学着白鹿邪魅的样子,也阴森森地笑了,“晚了。”
白鹿悔不当初,怪自己一时装×,现在自食苦果,惊慌失措。
可连衣带都来不及解开,晏玉书却忽而顿住了,一抬头,窗外寂静园中的树丛边窜过去一道小小身影。
再仔细一瞧,似乎是钟灵?
白鹿被他压在床边,靠近窗子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一仰脸,便见那道小小的身影离亮处越来越近了。房檐一角吊着的灯笼照亮了她的脸——果然是钟灵。
她不止悄悄回来,还向着秦素客卧房的方向悄悄去了。
晏玉书和白鹿同时顿住,白鹿先他一步反应过来,赶紧默默揪住了自己的衣领,推推他,“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其实原本晏玉书是很不乐意被打扰的,可现在情况太不一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他们心中是想跟上去探查的,可身体却越来越昏沉困倦。
连床都来不及离开,便慢慢倒下,一个压着一个,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白鹿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感觉,乃至于一切,都显得无比清晰。
她梦见自己大了肚子。
怀的是双胎,一儿一女。
这原本是个山明水净的地方,一片花林边落座着竹屋,还可闻流水潺潺,鸟鸣啁啾。
这就是晏玉书此前曾无数次设想过的,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但白鹿和晏玉书此时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么美的景。
白鹿垂下眼,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惊呆了。
晏玉书愣了好半天,才默默抬手,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到了温热的暖意。
忽地,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伸展着身体,踢了白鹿一脚,也隔着肚子踢了晏玉书一脚。
两个人怔住了,半晌都僵着身子不敢动,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这这,这是梦吧?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白鹿惊诧地抬眼,却见到晏玉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肚子,或者说,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神情很复杂,眼眶竟渐渐湿润了。
认识晏玉书这么久,何曾见他红过眼眶?
白鹿忽而沉默了,她握住了晏玉书的手,让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肚子上,曾经冒出过的念头愈加猛烈了——她想给他一个家!
白鹿轻轻晃晃他的手,“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但我答应你,等到一切安定了,我给你一个家,给你生一儿一女,让你儿孙满堂,好不好?”
晏玉书仿佛终于回了神,手下那小小的踢碰触感,让他骤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恍惚笑了笑,“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一梦却无比绵长。
人身处于梦中,明知这是大梦一场,却始终无法破开,感触也真实无比,好像他们真是在这场梦中过日子。
白鹿孕育着两个孩子的肚子逐渐高隆起来,原本还可以下地走动,可到了后来,连走动都显得有些困难。低头看下去,视线被肚腹阻隔,连地面都看不到。
晏玉书头一次当人家的父亲、丈夫,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要白鹿做这个,不要白鹿做那个,连她平常走动,他都务必要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穿过腰托着肚子,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才肯安心。
梦境中一切都是虚无,什么人都没有。她只有他了,所以他一定要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他们如所有父母一样,盼着孩子出生。
一年过去了。
又一年过去了。
白鹿逐渐失去耐心,并且逐渐暴躁。
她瘫在床边,唉声叹气,“我难道怀的是个哪吒不成!?”
千不该,万不该,她大概不该在秦素客送小木人儿的时候,多看了那么几眼!
大概,这就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终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白鹿在睡梦之中被疼醒过来,晏玉书也随之惊醒。
紧密而又几乎不间断的宫缩让她喘不过气,汗水打湿了衣裳,将发丝黏在一起。
白鹿疼得想哭。
啊,她也确实哭了——
“我……我怎么这么亏!在梦里生一次孩子,要白白疼这么久,回到现实去什么都不算数了呜呜呜呜……”
至此她终于明白,哪怕这个世界可以飞天遁地,哪怕她可以救人治病,也可治愈自己的伤病……说来说去,什么都不如二十一世纪的无痛分娩来得实在!
白鹿死死抓着晏玉书的手,大口喘着气,“我,我好想要打无痛!”
无痛,简直是人类之光!
晏玉书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肚子上,心随着她的宫缩阵痛起伏上下。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临盆要承受这样的痛楚。
他紧握着她,陪着她一次次用力,心揪起来就再也松不开。
也不知道疼过去了多久,日头升起来落下去,白鹿几乎已经虚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生下来,重重倒回了枕头上。
始终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但她全身上下大概只有眼珠子可以动了,只好转着眼睛去看。
“……”
床边静静团着两个肉球。
一个男球,一个女球。
目光再一转,晏玉书抿紧了唇缝,死咬着牙,眼睛通红一片。他俯身抱住白鹿,摇摇头,“不生了,咱们以后都不再生了。”
白鹿的声音发虚,想笑一下又没有力气,“这不过是场梦,等梦醒过后,你不是还要一儿一女?”
晏玉书再摇头,声音沉沉,语气却坚定又不容置喙,“不要了,我只要你就足够。”
白鹿临盆的时候,每一声力竭的呜咽都像是一记重重的拳头打在他心上;每一次用力,好像硬生生扯着他的心似的。
从不知道女人生产会这么疼。
不想要她再这么疼。
“那你能不能去看看孩……看看那两只肉球,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他们。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补补元气。”
“……”
肉球软趴趴的,小小两只团子贴在一起,伸出手指一戳,它们挪一挪。
再戳,再挪一挪。
隔天,肉球长大了,化作了人形。
都是三岁上下,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
两个小娃娃手拉手走向海边,英姿勃发,迎着海风,踏着海浪,手握乾坤圈,挥着混天绫——
说要屠龙。
白鹿:“……”
这也许,就是吒儿的命吧!
睡梦之中猛然惊起,白鹿瞪大了眼睛,有细弱的光线射在眼睛边。她立刻起身掀开帘子向外看,两岸绿水青山,水流潺潺。
啊,梦终于醒了!
她伸手摸向肚子,平平坦坦,腰肢仍纤细柔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心——
刚才梦到的那都是些什么鬼!
挺着大肚子时腰肢间坠痛的感觉,生产时筋疲力竭又疼痛难忍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白鹿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着喃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下意识向一旁靠去,企图钻进晏玉书怀里求安慰。
却没想到,这么一靠,什么都没靠着,她陡然失重趴在了床上。
咦?
手再左右摸摸,床铺真是空空荡荡。
晏玉书呢?!
白鹿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在船舱四面八方都找了一遍。
她那么大的一个晏玉书哪去了?!
掀开帘子走到船头,小周庄近在眼前,渔民们照常晨起捕鱼,岸边的小孩子们在合伙扑一只小白蝶,却总是让它逃掉,他们也不气馁,嘻嘻哈哈地又追过去。
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渔民们看到了这孤零零飘过来的一只小船,也看见了立在船头上的白鹿,虽并不认识,但他们向来淳朴热情,二话不说,就帮着白鹿将船靠了岸。
“姑娘,你来我们小周庄,是要买鱼,还是找人?”
白鹿张了张嘴,忽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她想了想,“我找一个叫晏玉书的人,他……在不在你们这里?”
一个粗壮的汉子嘿然笑了,他豪气地摆摆手,“晏大侠在好几年前来过,早就离开了,至今还没回来过呐!”
一旁的小孩子紧巴巴地跟着道:“但晏大侠说过他一定会回来,就肯定不会食言的!他只是暂时还没回来而已!”
粗壮汉子宽大的手掌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是是是,晏大侠肯定会回来的!不过人家是江湖闻名的侠客,行走江湖,总得要除恶卫道,你当他跟你似的,一天就知道扑小蝴蝶玩儿啊?”
白鹿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她凝着眉头仔细回忆——
第一次来,与第二次来时,似乎有很多不同。
秦素客原本见不得花粉,钟灵即便是喜欢花,也不得不为了她的秦大哥,而忍痛将花移植到了后山;可后来满院子都种满了花儿。
海浪来临时,渔民们原本岌岌可危,钟灵担心以后的生计问题;后来渔民们却英勇无畏,甚至可以驾驭海浪。
早前是钟灵为了保护小周庄而开罪了龙王,致使秦素客眼瞎腿瘸;可后来,却成了秦素客除妖时被妖怪陷害。
还有,钟灵护送着渔民们离开,当夜本没有回来;在第二次时,她却回来了。
无论这是梦还是幻境,布下它的人法力一定很强大——能让晏玉书都察觉不了,那便一定比晏玉书厉害。
一切线索都指向钟灵。
难道这是钟灵造出来的梦?
白鹿蓦地一抬眼,“请问,小周庄是不是有一位叫做钟灵的姑娘?我能不能见见她?”
“啊,原来你要找钟灵那丫头啊。那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她去!”
不过片刻过后,之前去的老者就带着钟灵走来。
孩子们追逐许久的小小白蝶迎过去,扑扇着停在了钟灵的鼻尖。她有些痒,缩了缩脸,娇憨地笑了。
钟灵看到白鹿,打量中带着好奇,眼神灵动地上下看着,“这位姐姐,是你找我?你认识我吗?”
“……我,我算是认识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曾设下过些什么,譬如梦境或幻境?”
钟灵奇道:“什么梦境幻境?”
白鹿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问,只好又换个问题,“那晏玉书他人呢?”
“晏大哥很早之前来过,现在已经离开了呀!”
“那你们庄主呢?”
白色的小蝶在钟灵鼻尖忽闪着翅膀,和她一眨一眨的眼睫相映成趣。
忽地,钟灵的面容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也都模糊了,蝴蝶的翅膀仿佛掀起了一阵飓风,将整个天地都遮掩住。
白蒙蒙的雾气漩涡之中,只剩下停在钟灵鼻尖的那只小蝶清晰可见,白鹿甚至可以看到它翅膀上的纹路,是一条条极细的灰白色的线条交缠在一起,埋在那一片白之间。
眼见着眼前的一切就要消失,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在即将碰到钟灵的一瞬间,万物都化作虚无了。
白色的小蝶复又飞舞起来,那么小的翅膀,搅混了一整个小周庄的雾气。
白鹿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出去,指尖却触到了一个人的手心。
那人遂大大张开双臂,等着她一下子扑进自己怀里。
白鹿几乎是撞进去那人怀中的,她的脸颊磕在了对方的肩上,重重地冲撞进去,却被对方稳稳接住。
她听到了闷哼一声。
还来不及抬头,她就被这人拥紧了。
一抬眼,是晏玉书戏谑的笑。
他打头第一句话,“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我不要什么儿女双全,咱们两个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挺好。”
第二句话,“以后咱们少吃些吧,我发觉,你比从前重了。”
“……”
本来终于找到了晏玉书,白鹿心中是很欢喜的。
听到第一句话,她本来也非常感动。
但现在,她不想讲话。
一声轻笑从旁传来,“晏兄,你怎么比我还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你这个样子,是讨不到姑娘欢心的。”
紧跟着,就是轮椅渐近的声音。
白鹿两手抵着晏玉书的胸/膛推开他,转头就看到了秦素客。
再抬眼一瞧,他们还是在小周庄的岸边,只是这时候什么人都没了,空荡荡一片,空中飘着稀薄的雾气。
“你……”
她本来以为,这一切是钟灵所设下的梦境,可现在看来,难道不是?
难不成,是秦素客?
白鹿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思绪又被全盘打乱,云里雾里。
晏玉书过来牵她,先敲敲她的手腕,“先别急。庄主将我拉进此处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究竟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生产的一切知识,来自于生完孩子的表姐,如果有什么偏差的,大家不要捶我
等我不知道多久之后找到对象,再不知多久结婚,又不知道隔多久怀孕生孩子,大概才能真的体会到怀孕分娩的感受吧。反正应该不好受……
生两个球这个,来自之前章节读者评论的脑洞。
生石球是不可能了,那得多痛苦啊_(?_`」∠)_还是生肉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