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海面又是一片明净的蓝,无波无澜。
获救的渔民们从船上下来,一边感谢钟灵,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海面,“怎么会突然起了风浪?这不对呀!”
他们都是赶海很多年的老渔民了,个个经验老道,对于天象和大海的了解甚至比自家孩子还要多。出海之前分明就是看过了,今日天气晴好,才放心地结伴出海。
但怎么会无风起波浪?
钟灵也皱着脸看着海面,“怎么会这样呢?海上这么不安定,以后大家该怎么出海?”
靠海吃海,小周庄的人们都是靠着打鱼生存,现在不敢出海了,恐怕这段时间大家连过日子都成问题。
老管家推着秦素客匆匆闻讯赶来。
管家手上还拿着两件披风,递给晏玉书一件,剩下一件披在钟灵的身上。
晏玉书接过披风,极其自然地转手就递给了白鹿。
“……”她无奈望他。
他微微一笑,半弯过来的腰,彰示着他的倔强。
她只好将披风抖开,又为他披上,再亲自将脖颈边的衣扣系上。
秦素客要老管家将所有人挨个看了一遍,确认没人受伤,他才终于放心。
他凝着眉心,显得忧心忡忡,“海上向来安定,近些年都很少有大风大浪了,怎么会突然有异象?”
晏玉书终于舍得回神,他目光沉沉望着海面,“刚才这道风浪并非寻常海浪,它是从海下被人蓄意掀起来的。”
其实他还没有说,能号令大海兴风作浪的人,法力一定不会低,刚才他也是费了好一些功夫,才将浪潮硬生生地压回去。
渔民们议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从海下掀起来的?可能有什么东西有这样的本事,能从海下掀起风浪?”
钟灵忽地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才开口,“难道是下战帖的那群海……”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素客打断,“好了,这件事我们暂且不再议,我会着人调查此事。这几天,大家先不要出海,静观其变。”
有关于战帖的事情,大多数渔民都还被瞒着,什么都不知道。秦素客是担心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到时局面反而不好控制。
钟灵自知失言,只好心虚地偷看他一眼,默默低下头。
这事暂且压下来不议。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等到了午饭的时候,秦素客等人都围坐在桌前,为了款待晏玉书和白鹿,今日管家命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
一溜烟儿的青瓷小碗儿望过去,钟灵的面前却空空如也,等到所有菜都上了桌,上菜的丫头提了个桶来,才又给她送了个大海碗。
偌大的木桶里头,装满了白馒头。
钟灵捞起袖子,探出她白白净净的小手,从桶中拿了个馒头。
白胖胖的馒头在她的手中显得有点大,红润的嘴唇挨着馒头上下一碰,并不见露牙,等她再松嘴时,馒头已经缺了一块儿,边缘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小牙印。
她吃东西其实很斯文,但也吃得很快,三两下一个馒头解决掉了,又转身从木桶中捞起第二个、第三个……
白鹿突然就想起刚才那位老渔民说的话——她呀,可是我们小周庄出了名的英雄豪杰,是一条好汉,力大无穷,单一顿就要吃一木桶的饭,结实着呢!
本还以为是夸张,原来当真如此!
她忽然也理解,为什么原书中作者不敢这么详细地描述了——那毕竟是一本男频杰克苏小说。钟灵这种可爱单纯又天真浪漫的女孩子才一上线,就饱受读者喜爱,甚至一跃成为“我最喜爱的女角色人气榜”的榜首。
但他们只喜欢她的可爱,真要是敢把这一段写上去,恐怕要流失不少男读者粉丝。
察觉到了白鹿看过来的目光,钟灵蓦然间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讪讪地放了放筷子,弯着眼睛笑笑,“我自小便是这样的,一顿饭要吃很多东西,力气也出奇大,姐姐你不要见怪。”
白鹿比她还不好意思,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盯着人家小姑娘吃饭盯了那么久。她摆摆手,“民间有句话叫做能吃是福。再者说,像你这样单吃又不长肉的模样,是多少女孩子都羡慕不来的。”
——譬如说白鹿自己,羡慕也羡慕不来。
秦素客听着她们的对话,大致也想象出刚才究竟是怎么个场景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夹起一块鸡肉放进钟灵碗里。他虽目不能视物,却竟然放得准确无误。
“这倒也无妨,横竖小周庄养得起你,”顿了顿,才又道:“我也养得起你。”
钟灵自小和秦素客一起长大,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哪听过这么动人心弦的话?
她笑着埋下头,筷子在那块鸡肉上拨来拨去,怎么都不舍得吃,只觉得心里甜甜的。
但等到这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秦素客忽又放下筷子,“我已经决定,从今日起便下达指令,叫小周庄所有的渔民都搬出去,离开这里,等到风波过后,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回来。”
钟灵总觉得不过是一帮海贼而已,从前不也将能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为什么这次要这么紧张?
难道就是因为刚才海上的那场风浪吗?
还来不及惊诧,秦素客又对她道:“小灵,晏兄,还有白鹿姑娘,要劳烦你们三位,帮我看护着渔民们都尽数离开,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钟灵终于彻底皱起了淡淡的细眉,其实她还没有吃饱,但也放下筷子,“那你呢?”
秦素客默了默,随即笑开了,手指整了整衣襟,“我自然是要留在这里。那些妖人闯进小周庄,若发现没有人,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还会追到天涯海角。我留下来,与他们做抗衡。”
钟灵抿着唇,想了又想,“那依照你这个说法,不如我留下来和他们抗衡,你护送大家离开。我的功夫这么高,对付那些海贼没有问题的;更何况你才是小周庄的主人,你比我更能服众,他们会听你的,却不一定会听我的。”
她又转头对着晏玉书,“晏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和白鹿姐姐,帮我护送着渔民们和秦大哥离开,等到海上来的妖怪退去,我就去找你们,把大家都接回来!”
晏玉书看看钟灵,再看看秦素客,犹豫了片刻,忽而一转头又对着白鹿,义正言辞,“我说过了,咱们家的大小事都由你来做主。”
“……”白鹿硬是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她只好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们小周庄的私事。我们自然很乐意帮忙,但是具体决策,还是看庄主如何安排吧。”
白白轮了一圈儿,决策的大权又落回了秦素客的手里。
钟灵扁着嘴巴看他,急都要急死了,却见他仍然清清淡淡地笑着,仿佛与世无忧。
秦素客慢慢垂下头,手掌落在自己的腿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不禁苦笑,“我这副不利于行的样子,哪里来的能力护送村民们离开呢?”
钟灵蓦然就沉默了,仿佛这不只是秦素客的痛处,更是她的痛处。
她没能再说出话来。
饭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最终还是秦素客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告罪离开了,气氛才稍微松动一点。
老管家笑着上来圆场赔礼,“二位不要介意,我家庄主他……早年间曾受过重伤,从此这事在小周庄就是个禁忌,没人敢再提起。”
其实倒也谈不上禁忌,毕竟秦素客从没有明令说过不准再讲这件事,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但渔民们个个都敬爱他,怕触到他的痛处,所以默契地都不再提及。
说着说着,老管家又不禁苦笑,“其实庄主这么些年来,心里也不好受。”
曾经是多么精彩绝艳意气风发的人物,只可惜……
钟灵悄悄垂下眼,摇摇头,“说来说去,还是都怪我。”
早年间小周庄其实并不是这么祥和安逸,海上妖怪横行霸道,屡屡滋扰村民。钟灵小小年纪就已经法力无边,她帮着村民打跑妖怪,□□除恶,十分快意。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能一直这么快意下去,也能一直这么好好地保护所有村民。
直到七八年前,她误伤了海上龙王家的太子——
龙太子向来横行霸道,听闻岸上有个法力无边的小姑娘,打伤了他不少手下,他偏不信这个邪,一个小姑娘,再横能横到哪儿去?
嗤笑一声,他上了岸。
灵灵秀秀一个小姑娘就在眼前,龙太子两眼放光,临时变了主意,不打算教训她了,而是打算将她抢回龙宫去做小妾。
钟灵哪里肯依?
她和龙太子打起来,两方都竭尽全力,她打断了龙的脊骨,龙太子变成了龙瘫子。
龙王暴怒,要来问责,欲斩杀钟灵为其儿报仇。
秦素客就是为了护住钟灵,被打断了脊骨,弄瞎了双眼,五脏六腑伤势深重,差点儿就没了命。
龙王终于肯罢休。
曾经钟灵最喜欢民间的志怪故事,众多故事中最喜欢哪吒,直到祸事招惹到了自己的身上。
从此她再也不看哪吒,再也不看任何志怪故事,房中的小人书、面人糖人儿都被丢了出去,一把火烧了。
一个疙瘩,横在两个人的心头。
转眼过去七八年,如今还未解开。
最终钟灵还是妥协了,她答应护送渔民们离开。
但与此同时,她也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将渔民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就偷偷跑回来,帮着秦大哥一起打退那群海上来的盗贼!
倒是晏玉书让白鹿出乎意料。
当晚,白鹿原本刚洗漱过,正准备上床睡觉,却见窗外又跃进来一个人。
她将才解开的衣带又系了起来,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那么大一扇门,难不成是摆设么?”再摸摸鼻子,她小声嘟囔,“好端端的,干嘛要莫名其妙弄出来一种偷/情的感觉?”
晏玉书笑了,目光如弯钩,像是恨不得再将她系上的衣带解开。
“我们早些成亲,这就不算是偷/情了。”
但他也没继续往下调笑,而是话锋一转,想起了自己来的正事。
“我曾说过,凡事我都听你的。现在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白鹿放下手巾,侧头看过去,见他神色这么正经,也不禁正色了。
她一扬下巴,“你说,什么事?”
“我之前说过,我想要学着做人,想学人间的一切人情往来,也想去交朋友。小周庄……或许算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帮帮他们。”
白鹿舒展了眉眼,笑得清清润润,“这很好啊,既然你把他们当做朋友,顺手帮人家一把不是很自然的事?”
“但你要跟钟灵和渔民们一起离开。”
“……为什么?我留下来,万一你们谁受伤了,我不是正好可以帮忙医治?”
晏玉书这时候的态度又很坚决,“不成,万一这次来的海妖不同以往怎么办?你离开,确定安全,我才放心。”
其实这在原书中,本就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战役。
但先是秦素客要遣散小周庄,后是晏玉书这么严肃坚决,白鹿也不禁有些迟疑了。
这书中的世界和她从书上看来的模样,实在是出入太大了。
会不会这次又要生出什么变故?
白鹿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隔天,秦素客的话就下放到了各家各户去。
渔民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长,猛然要他们离开家园,大家当然都不愿意;可这么些年来,秦家世代相传,管理护佑着小周庄,又德高望重。
挣扎犹豫了很久,渔民们最终还是听了秦素客的话,各自收拾家当,踏着沉重的步子先后离开。
钟灵是陪着他们一起走的。
至于白鹿,她本该跟着离开,但心里头那股不安越来越挥之不去,她硬是拖着再多留一晚上,打算等到第三天一早再走。
大战前夕的最后一个晚上,白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上被压得沉甸甸的。
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晏玉书的床铺,也不晓得他这时候睡着了没有。
“还没呢。”
突然有人出声,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声贴近在耳边的轻笑。
晏玉书悄无声息地窜进了她的被子里,手臂默默环住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你还不是一样?”白鹿叹息一声,“我实在是睡不着,原本并没有多么紧张担心的,被你们一个二个这架势一吓唬,心提起来了就放不下去。”
晏玉书低低地笑在她耳畔,“我只是和海上的风浪战了一回,大约能判断出来,那不是寻常的海上妖怪。”
“你若是实在担心,我们也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白鹿不禁惊奇,“还有什么事?”
“我曾说过,我想要一儿一女。”
“……”
晏玉书笑得更欢了,“我吓唬你呐,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寻个良辰吉日拜堂成亲再说吧。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的咬字,又重又字正腔圆。
白鹿不禁默默一个激灵。
晏玉书把她拥紧了,慢慢阖上眼睛。
“其实是我也不大睡得着,所以才来找你。放心吧,我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抱一会儿。”
想着晏玉书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势必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行,白鹿遂默默挪了挪身子,将被子匀给他一些。
一面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一面也渐渐睡去。
白鹿做了个梦——
朦胧混沌的梦境之中,晏玉书还是将她拥着,两个人却逐渐纠缠起来了。
一床锦被下头,是两个人的纠缠不休。
她在睡梦中出了一身薄汗,再睁眼时,已有天光透过窗子缝隙照在眼皮上。
侧头一看,周遭仍还是黑沉沉一片,只那么一丝儿光线将她唤醒了。
晏玉书睡在她身侧,与她同时醒来,眼神迷迷蒙蒙,又似乎很餍足。
他们俩同时出声,“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
但梦的是什么?
又好像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那是一种从未试过的美妙滋味,叫人可直抵天庭也可直堕地狱,身子和心绪一起飘飞着。
那感觉好像犹还在,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像是乘着一叶扁舟,泛舟湖上。
白鹿抱紧了晏玉书,将脸埋在他的心口,闷着声音开口,“天亮了,到了正午,就是约战帖上定的时候了。你务必要平平安安的,待你回来了,别说是一儿一女,你哪怕是要儿孙满堂,我都答应你!”
晏玉书失笑,“不必了,儿女太多了,怕你累着。”
屋中黑压压的,什么都瞧不清楚。
只有窗缝中透进来的半点天光,忽隐忽现,像是漆黑的剪纸中间被撕了一道,只透过那么一线光来,还随着纸张的晃悠而悠荡。
晏玉书盯着那光发呆,他却忽然觉着不对。
猛地起身,一把推开窗子,伸手触到的却不是木棱窗子,而是厚厚一层羊皮制的帘子。透过帘子望出去,入眼是连绵的青山,和一望无际的海水。
外头人声嘈杂,嬉闹声与吆喝声齐飞。
两个人怔住,蓦然心慌。
再起身走向外头看,原来他们不是在屋里,而是在船上。
船只正顺着水飘向小周庄的方向,渐渐近了。
岸上人的面目逐渐清晰,且他们的眉眼之于岸上人来讲,也逐渐清楚了。
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岸上人个个都喜笑颜开的,欢笑起来。
扛着大沙袋的汉子率先一招手,粗粝的嗓子响彻整个小周庄,“晏大侠回来啦!晏大侠回来啦!”
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满眼赞颂,“真的是晏大侠呀,他真的回来啦!”
年幼的小孩子满脸骄傲,鼓起小胸脯,“我就说晏大侠不会食言,说会回来看看就一定会回来的!”
豆蔻年华的姑娘眼睛注注地望着白鹿,“咦?晏大侠身旁怎么还有个姑娘,那是谁?”
……
白鹿和晏玉书彼此对视一眼,惊起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我捋了一下细纲,发现这个单元相较于之前的故事来讲,应该会短一些。
等这一单元写完,就到最后一个单元啦,正文大结局应该过不了多久了。
关于新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双开(?)
一个写奇幻或者古言,一个写苏爽甜练练手,唉,打脸这种情节,我不去练一练写一写,恐怕这辈子都把握不好(╥╯^╰╥)
想到了好几个梗,让我把文案,挨个去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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