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下藏着那么多人,人人都被火焰炙烤,为什么偏偏这人没事,面目和衣冠都完好?
白鹿看着他,他也看着白鹿,手掌铁钳子一般地死死拽着她不让她走。
慌张之下,白鹿翻转了手腕,将霜华剑换了个方向,斜向下狠狠刺过去,剑锋直对着那人的心脏处。那人却一弓腰,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
突地,白鹿的脚腕上传来力道,正将她向上提。她蓦然就安心了——一定是晏玉书!
但手臂还被这不知道是打哪来的人死死拽着,白鹿索性一狠心,长剑又转个向,擦着自己的肩头斜过去,直直冲着这人的手臂刺去。
要想躲开,就不得不松手。
可这人嗤笑,嘲讽白鹿天真得可爱。他两根手指夹住剑身,白鹿的剑就再也往前不得。
白鹿不甘示弱,虽然没什么底气,也回他一个冷笑,私下却心惊胆战又破釜沉舟,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壮胆。
她手腕稍一抖,力道灌注在剑上,连带剑身也跟着一荡,锐利如霜寒的剑气杀过去。
这人完全没想到她还会来这么一招,猝不及防,一偏头,倒是躲开了剑气的横扫,但余波仍在,砭在脸上,立刻就是丝丝凉意。
他自己瞧不见,但白鹿看得分明,这么一张方正霸道的脸上,多了一道横亘在两眼之间的血痕。原本他的五官就大而铺展,恨不得占满了整张脸似的,这么一遭,他的脸就显得更加霸道妖横。
不论如何,他总算是松了手。
脚腕上的力道再一拽,白鹿终于得以逃生。
她和画娓一起被从地下捞上来,两个人又一起摔出去。
画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挣扎着撑起身子抬头一看,就见到白鹿稳稳地被晏玉书接住。他严严实实将白鹿护着,教她半点儿也没摔着。
嘴唇稍动了动,心里眼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白鹿总算是回到地上,一颗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伸手就能将人捞上来的事情,却意外见到了那么多景象。
她回头看看,这时候苏君影早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又逃走了。刚才那一小片空地也不再泛着幽光,而是黯淡一片。再去伸手碰它,触到的就是坚实的地面。
她也有些不大确定地开口,“我刚才……半个身子没入地下,好像看到鬼门宗了?”
应该是鬼门宗吧?
那么多人被埋在地下,又怨气冲天,不是鬼门宗又能是什么呢?
还有那个被她伤了脸的男人,那么多人都被烈火吞噬,就他一个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而看起来他的修为又要比那些焦炭似的人要高上不少。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她就不禁想起了初来不夜天时,挂在城门外那大大的门匾,字迹霸道又潇洒,带着些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气势。
难不成……
白鹿默默皱起眉,难不成,他就是鬼门宗的宗主?
晏玉书一只手握住白鹿的手臂,将她捞了起来,不让她再靠近那地方。
她顺势借力站起来,一回头,就忍不住发问,“苏君影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妖怪丢进这里?”
晏玉书神色淡淡,“我猜想,将妖魔投入地下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更想送下去的,其实是法器。”
从前他也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苏君影要他走遍四方寻找法器宝物,但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幕,他终于想通了——
其实法器也好,怨气也罢,不过都是为了滋养地下的鬼门宗教众罢了。
近些年来,这些妖魔身上的精气与法力,通过怨气都已悉数都转移到地下,早已经变得越来越弱,并不足以支撑住偌大的鬼门宗了,哪怕是让鬼门宗再多苟延残喘一阵子,恐怕都有些悬。
而最近由于晏玉书次次被白鹿截了胡,所以他并没有再送法器回来。
没有法器,也没有妖魔的精元,那便只好直接将这些大妖送入地下,能再多撑一阵子,就是一阵子。
白鹿似乎恍然,“难怪她要来抢霜华剑和盘丝转。但现在城中妖魔各个都怒意滔天,怨气这么盛,难道这些怨气也滋养不了他们么?”
但一面说,她脑子一面转,冷不丁就突然想起——最近她总觉着,晏玉书越来越强了……
还有,苏君影见到晏玉书时的那句话也很值得让人咂摸,什么叫做“赶尽杀绝”?
这么猜测着,却又不确定,白鹿迟迟疑疑,“是不是你……”
晏玉书但笑不语,长眉骤然轩起,只是笑着看她。
啧,从来都是这样!
白鹿已经习惯了他这叫人怄得要死的行事作风,摆摆手,“算了,我不问了,你爱讲不讲!”
她转身,想要去帮画娓疗伤。
可才走出去半步,小手指却又被勾住。
他的小手指勾着她的,明明只是轻轻勾着,没有多大的力道,却叫她半步都走不得。
自从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之后,晏玉书就惯用了这种方法,又作出这种讨饶似的模样。
“我总要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
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和晏玉书瞒着白鹿行事有什么关系?
白鹿忿忿瞪他一眼,但小手指上那轻轻挠挠的力道揪着她绕来绕去,她只好叹了口气,在心里回应:“等不夜天的事情过去了,总有一天,我要好好跟你说说这个问题!”
她不喜欢被瞒着,他却偏偏什么都喜欢瞒着。
再这样下去,不利于夫妻生活安定,要出大问题!
白鹿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回头一定要好好沟通沟通。
晏玉书的声音却又传过来,含着满满的笑意,“我听到了,夫妻生活。”
“……我说这几个字了?”白鹿不确定地仰头想想,咳,好像还真说了。
“夫妻生活”,这四个字那么顺地就随着念头冒了出来,偏偏她想到的时候,还没觉出有任何违和感。
兴许是刚才被地下烈焰炙烤的热意迟迟地才冒上来,白鹿蓦然觉得脸有些热,却还忍不住死鸭子嘴硬,“一切都等到咱们能平安离开不夜天再说,不然,你就且等着吧!”
她将自己的小手指从他勾绕的指尖夺回来,转过身小跑着去了画娓的身边。
刚才那一幕幕画面,画娓可都是深深看在眼里。
她不晓得晏玉书和白鹿心意互通,能听到彼此讲话,只能看到这两个人彼此对望着,手指缠绕着,眼神也缠绕着……
人间的感情都是这样么?
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别的人就都进不去眼底了?
那为什么没有人像晏玉书和白鹿那样去爱她?
画娓困惑着,思量着,向往着。
腿上的伤痛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好了,画娓眼底映入了白鹿扬起来的脸,“你的伤我治好了,咱们先回去,一切从长计议!”
她深深将白鹿望着,忽然冒出个念头——为什么白鹿不可以像对待晏玉书那样待她好?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可就刹不住脚了。
【画娓对你的好感度,上升20%,现共有80%。】
白鹿迎着画娓的目光,丝毫没觉出有哪里不对。她想,自己好歹拼死拼活将画娓从地下拉出来,这20%的好感度,怎么着也算是等价交换吧?
他们一行人又回到了宫殿去。
走了一路,画娓就想了一路。
这一路上,晏玉书和白鹿并肩一排,画娓或是尾随在他们后面,又或是行在他们前头,时而与他们并肩走……但无论是怎么走,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晏玉书和白鹿两个人,像是有他们自己的小小世界似的,她怎么都进不去。
这就是爱么?
可偏偏为什么没有人这样爱她?
没人回答。
回到宫殿时,天边还暗着,大约还有半宿时间可以睡。
晏玉书回房,本来还想找白鹿说说话,可脚已经迈到了门边,转念一想,她白天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又折腾了这么半宿,应该已经很累了,还是不打搅她,让她好好歇歇吧。
于是他又忍住这份心思,躺回床上去。
但他这么想,别人却显然并不这么想。
晏玉书听到脚步声渐近,随即又听到了隔壁的门板被扣响的声音,“白鹿,我是画娓,你睡了吗?我想找你聊聊。”
啧,连他都不舍得打搅白鹿休息,为什么总有人这么不长眼?
晏玉书不禁忿忿,可他又不禁反思——他这样,是不是对她太霸道了?
凡间总见到女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据她们说,那叫做“闺中蜜友”,似乎大多数凡人女子,总有那么几个闺中蜜友。
或许,他应该宽心一些,也让白鹿去交这么几个“闺中蜜友”。
而凡人男子呢?大多数凡间的男人,似乎又都有兄弟。
可他并没有兄弟,这该怎么办才好?
晏玉书苦恼起来,双手交叠着垫在后脑勺下头,熄了烛火,借着月色仰头望着床顶发呆。
他想,要不,等回到了人世间,他去交几个朋友吧?
其实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多的是人将他当做朋友。可真心的不知道有几个,而那鲜少几个真心的,他似乎也从没认真对待过人家。
要不,他以后待人真诚一些?
凡人似乎待人接物都讲究一个真诚。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凡人,好好跟白鹿过日子,就不能再向从前那般伪装自己了。
晏玉书自己纠结来去,又自己劝服自己,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对,等到了凡间,他要好好交几个朋友,也让白鹿交几个“闺中蜜友”。
接着,他就和白鹿好好过日子,生下一儿一女,闲时就和好友聚在一起闲聊家常,听别人说说他们家的媳妇,再炫耀炫耀自己家的小媳妇儿。
至于那一儿一女,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话,凡间可都是要打孩子的,白鹿平日里表现得就很像是会打孩子的严厉样子,可晏玉书觉着自己,恐怕下不去这个手。
慈父严母,唉,想得远啦……
这么想着,晏玉书渐渐将自己想得乐呵了。
他阖上眼,沉入了自己编织的对未来的预想之中,似睡非睡。
隔壁的白鹿已经给画娓开了门,两个姑娘家坐在桌边,中间隔着幽幽烛火,白鹿抬眸望着画娓,“有什么事?”
画娓轻轻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心。现在不夜天城门迟迟打不开,城里的怨气也越来越重了,那些大妖不断内讧,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
这个问题,其实白鹿也不知道答案,且也正忧愁着。可偏偏,晏玉书就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跟着叹了口气,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迎着画娓的灼灼目光,她分外心虚。
画娓忽而伸手探过来,指尖抚上了白鹿的心口。
白鹿惊了一下,其实她觉得自己和对方还并没有熟稔到这个地步,下意识就想躲开,但又觉得这样实在生疏得太过明显,只好微微偏了偏身子。
画娓兴许是看出来她的不情愿与生疏,只好收回了手。
“现在的怨气太重,我们受它的影响也愈渐深重,难道你都没有察觉么?我的脑子里,最近总是会冒出许多恶毒的想法来,这让我很惊惶。”
白鹿想了想,轻轻慢慢地说着话,“或许是有些吧,虽没有什么恶毒的念头,但我总不自觉暴躁,只能强硬克制自己。”
画娓又转了话题,“我这几日看下来,你和他,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
白鹿一怔,突然想到了对方的疑似后宫身份,于是并不犹豫,立刻点头,“是啊,我们感情不错。你别看我平常好像有点嫌弃他,但那其实是我们打情骂俏的方式之一,特别有乐趣,特别恩爱!”
画娓柔柔笑了,笑意隔着烛火显得有些恍惚,“你们人间的情爱,都是这样的么?将来若我到了人间,会不会也能找到一个这样爱我的人?”
“这……”白鹿本来想说看命吧,但念及这样似乎不大委婉,恐怕会伤了人家女孩子向往爱情的心,遂改口,“情爱这种事情讲究缘分,强求不得的,要是真的有缘,你自然会遇到爱你的人。”
画娓再另起话题,她幽幽叹息着,眼底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泛起了幽凉的光,“从小,我师父就告诉我,要一心向善。我们身为画心师,能更改人心,这样的本事若是不做善事,是要天下大乱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思。直到我被关在了不夜天。深受怨气影响,别人也不愿意我帮他们,这样看来,做善事又有什么意思?”
白鹿看向画娓,突然有些拿不准,她来找自己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话并不敢乱讲,恐会扰乱了别人的心思,白鹿只好斟酌拿捏着言语,“你只是身处于不夜天才会这样想,等有朝一日你到了人间,接收到了来自人间的善意,不再被怨气困扰,或许就能想开了。”
画娓突然起身了,她来回踱着步子,眼神显得有些幽怨,“白鹿,我不是个坏人,对吗?”
“……不是。”
于是又回到了某个问题,“等我到了人间,也会有人像你和晏玉书那样来爱我,对吗?”
“这……还是要看缘分吧,急不得,急不得。”
一只纤细又冰凉的手搭在了白鹿的肩上,脖颈边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那只手顺着她的肩垂下去,转手一剜,快准狠,转瞬就没入了她的心口,握住了她的心脏。
白鹿被画娓之前的言语搅得心神不定,神智分散,本来就没什么防备,这会儿反应更加迟钝,轻而易举地就被画娓得手了。
霜华剑护主,可偏偏画娓这时候又没做什么伤害白鹿的事,她只是在画心。
将心从坏画好,那是画心,是做好事;将心从好画坏,也是画心,是在做坏事。
可画娓两样都不要。
“看缘分——我也晓得,我很难找到那样的人了。可我很想感受感受,人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滋味,我想试试被人爱被人护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和他之间的感情,就让我很艳羡。”
“他不可能爱我,我打不过他,且他也没有心;你和他之间,我总得要一个人来,他不行,那就你来爱我吧?”
画心师擅描画人心,哪怕并未将白鹿的心剜出来,手指也能在其上勾勾画画。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一线牵喜怒,一线连善恶,又一线搭情爱。手指在茫茫的线间翻转,拨开善恶撇开喜怒,情爱的线挑起又落下。
你待他是怎样好,待我就要怎样好。
如何爱他,今后就如何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日万活动终于结束啦!!!!解放啦!!!!
开心到原地爆炸,作者已经疯球了!
剩下几天让我歇歇,日几天3k,把我们生猴子的小剧场写一写,然后随缘可能会日六。
以后咱们还是恢复更新时间是下午18点哈!
激动!无比欣喜!
还有就是,这章中间那段三人行的样子,像极了我、我舍友和她对象儿,害,谁还没个多余的时候。
所以说,不要随便撒狗粮
画娓好好一个姑娘家,吃狗粮硬生生吃疯了[手动狗头]
然后,不要担心这里会虐,这个情节设定,还是推动一下感情线,加深一下感情
白鹿已经完全知道晏玉书的爱意了,现在,让他们俩倒个个儿,让晏玉书感受一下,我们白鹿内心真挚无比但是死鸭子嘴硬的深沉爱意!
感谢在2020-02-0512:08:43~2020-02-0521: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丘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后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