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玉书只想走自己的路,他肩上还有很重的担子待完成,可这些人实在是太烦人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人世间行走久了,被人间烟火气浸染,突地开了窍。
人家喜欢什么样子,他就变成什么样子。在这处填补一点,那处匀过来一些,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年过去,他终于披上了这一层伪装得完好的外衣。
光风霁月,朗然清润,行走于人间的翩翩佳君子、少年侠客。
没人骂他了,甚至人人都在夸他,还有很多人喜欢他。女人对他暗送秋波,男人与他称兄道弟,但凡提到晏玉书,没人不是满眼艳羡。
可其实晏玉书还是那个晏玉书,他仍旧冷心冷情,不愿与人世来往,不喜欢和人家过于亲密,甚至挥剑杀人也不在话下。
他的路,好走了许多。
白鹿静静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她看着晏玉书脸上空茫而又理所当然的神色,突然语塞。
他看不穿人世,因为他就像是个初生孩童,根本就不通善恶不辨好坏,不晓得什么是对,也不晓得什么是错。但从人世千百年来的道理来讲,他应该算是个坏人。
而现在,他披上了好人的外衣。
别人说什么是对的,他便伪装出自己正在做对的事,唾弃错的事。可事实上,他仍不辨善恶,甚至内心更趋向于恶的那一面。
白鹿心中五味杂陈,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静静撑着胳膊看着他。
目光落在他沾在嘴唇边的发丝上,发丝随着他嘴唇的开合也牵连动作,她便伸手将那发丝拂开。
晏玉书随着白鹿的手转过头,两人脸对着脸,统共也隔了不过一个肩膀的距离。
彼此眼中交汇着星光水色,光芒流转。
她的眼睛滚圆,像猫儿似的,显得俏皮又狡黠,他的目光便就停留其上,久久流连。
晏玉书被肩上的担子禁锢,被这一层外衣束缚,早已经忘记了自由自在是什么样的滋味。
直到他看到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姑娘。
她像天边飞鸟,又像人间游走的清风,宁愿死都不愿意被束缚。
甜的吃多了便想吃咸的;暗处待久了的,猛然间看见阳光下的,便顿觉自惭形秽;被束缚久了的,冷不丁瞧见自由自在的,顿时心生艳羡。
起先,晏玉书在白鹿身边能感受到几分放松,便不禁松懈了伪装。
而到了现在,他是真的再也不敢把自己里头的芯子露出一分一毫来,生怕被她鄙夷唾骂。
任何人都可以鄙夷他,唯独那种自小无拘无束长在阳光下的,不行。
他叹息一声,喃喃自语,“我有我的路要走,别无他选,这样能让路好走一些,便就如此吧。”
白鹿望着他的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平日里温柔多情的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大雾,空茫茫笼罩尘世。
“那,你究竟要走的是什么路呢?”
大雾顷刻凝结成冰,晏玉书的眼神又戒备起来,他移开眼,淡淡收回目光,忽地坐了起来。
他望着平静湖面,神色沉静,“玉簪找到水鬼了。”
白鹿不明就里,也跟着爬起来,只是隐约察觉,晏玉书身上一定肩负着什么担子,且如逆鳞一般不可被提及。
晏玉书没有多说,径直跃入水中。
但这模样,更像是在躲避白鹿的提问。
白鹿撑着胳膊盘腿坐在水边,长长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摸到点门路,这下倒好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过也不算是全无所获,起码,她找到了攻略方向在哪里。
半弯月高悬,星汉灿烂,水平如镜。白鹿坐在水边等了两炷香的时间,还不见动静,她忍不住扒着水边湿润的泥土,探头下去看。
湖水倒是很清,但深不见底,谁也不晓得水底发生了什么。
突地,湖水震颤,水面先是冒出成片凌乱不堪的波纹,随后竟然如沸水一般,烧腾翻涌。
白鹿一怔,试探着对着水面喊道:“晏大哥,是你吗?”
水下无人应声。
她的手撑在水边,手背上忽传来刺痛,随即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背上的肌肤刺进去,将她的手整个攥紧。
利刃一般锋利而寒凉的东西刺破皮肉,白鹿疼得钻心,她低头一看,还来不及痛呼,一声惊嚎便窜出了口。
“啊!救命!!!”
一只干枯瘦小的白骨尸爬上岸,约莫也就是婴儿大小,一身皮肉被水冲褪,只剩下了小小的白骨,攥紧了白鹿的手。
抬眼观它面部骨骼,应当是在笑。
白鹿被吓得惊慌失措,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修真者白青崖,不晓得用法术和功夫,空空在那里甩,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还不止是一只小白骨尸,随着湖水沸腾,一只又一只白骨尸浮在水面上,脑袋挨着脑袋,接连向岸边涌来。
打眼望过去,湖面上白骨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