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稳稳落地。
晏玉书将那红花捏在指尖,顺手递到了白鹿眼前。
“?”
白鹿怔怔地瞅了一眼,看看花再看看晏玉书,犹豫了一下,将花接了过来,别在了自己的发鬓边上,又疑问地回看过去——
是这么个意思么?
其实就连晏玉书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仅是顺手将花折下来,又极其顺手地这么一递罢了。
可少女清雅灵秀的面容被红花这么一衬,倒真的显出了几分娇艳欲滴来,教人移不开眼。
晏玉书淡淡抿唇笑笑,随即移开目光,眼神亦淡淡的,“很好看。”
【晏玉书对你的好感度,上升至10%。】
白鹿一挑眉——
诶呦?!无心插柳柳成荫,好感度居然上升了!
她也不晓得前因后果,只是莫名其妙于晏玉书这突如其来的好感度,就像是之前郁摇光对她莫名上升的好感度一样。
只能说,人心莫测。
人的心思呀,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明明大家都是白白净净一张脸,可有时候已经在心里头兜兜转转了十几个弯儿,谁也看不穿谁在想什么。
好感度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白鹿这时候满心满脑都是要窥看郁摇光的八卦。
她抬眼见晏玉书还大喇喇地站着,半点都不知道隐藏,一把便将他拽了过来,硬是压着他的肩,将他摁了下去。
“快点蹲下蹲下!她要看见了看见了!”
这时候,两人和郁摇光只不过是隔着一个池塘。
白鹿拉着晏玉书压低身子,躲在池边一块大石后头窥视。
郁摇光的一身红衣张扬又霸道,像是恨不得叫人发现她似的。
可偏偏还真没人发现她。
因为老爷嘱咐过,这池塘边上的屋子,是他和夫人的闲时作乐的地方,叫仆从们不要来打扰。
故仆从们皆在远处,近前空无一人——
除了一个郁摇光,还要除了两个偷窥的外来者。
晏玉书被白鹿压着,不得不蹲身躲在巨石后头。
白鹿是生怕他再站起来,引得了郁摇光的注意,于是两只手摁着他的肩,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一回首,带着淡淡清香的温热气味就钻进了他的鼻息之中。
晏玉书很淡定,开口道:“白鹿,你再这样下去,晏大哥会被你压死的。”
“啊?”白鹿一怔,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姿势似乎不是很客气,不禁讪讪笑了笑,赶紧松了手。
晏玉书的肩上骤然一轻,仿佛是一座小山自他肩上移开。
白鹿,约等于一座小山。
白鹿笑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指指郁摇光的方向,企图转移晏玉书的注意力。
“观察,仔细观察……”
临近池边的幽静房间中,年近四十的妇人面容温娴,挺着大肚子倚着梳妆台坐着,笑容恬淡。
男子已有了老态,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年轻时清秀的模样,正俯着身子为妇人细细描眉。
这应当就是李宣和那位黄小姐了。
两人不时贴着耳朵私语,夫妻举案齐眉。
郁摇光就站在窗边,抱着手臂闲散倚着墙,隔着窗子望进去。
那对恩爱的夫妻眼中只有彼此,压根瞧不见那光明正大偷窥的人。
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五个孩子了,李宣自娶妻以来,未曾纳妾,也未有过通房丫头,夫妻恩爱,引人称道。
白鹿仔仔细细将郁摇光望着,她发现,郁摇光这时候的神情很值得细细品味——
说伤心倒是绝对没有,但总归有些艳羡在里头,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欣慰,交织在一起,便成了往事不可追的怅然。
郁摇光的一双眼像是蒙了雾,眼神悠远,一直随着李宣的动作而挪移。
望着这样的郁摇光,白鹿冷不丁想起来,在湖底,她和郁摇光初遇时,对方坐在水床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不晓得为何,白鹿脑海中猛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初相遇时,郁摇光嘴里头说的那些肉麻又奇奇怪怪的话,并不是给她听的,亦不是给任何一个抢来的人听的,分明就是给这书生听的!
“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动心了。这辈子,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只消看那么一眼,眼睛便挪不开了。”
“我当时就想啊,我要是能把你藏起来,独占你就好了。所以我才把你抢回来,关了起来。”
“你不要怪我,但你若是一定要恨我,也无妨。来日方长,我对你,向来有足够的耐心。你根本不晓得,我对你有多么动心。”
……
或许还应该有一句话——起先我不明白,还觉得你憨憨傻傻,但现在我终于懂得,你的确是邺城第一聪明人。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白鹿的思维就开始发散。
她仔仔细细回忆着郁摇光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其相对应的神情,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郁摇光抢来了那么多人,却没一个是她真正想要的。
而她真正想要的那个,偏又犹犹豫豫狠不下心去抢。
于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流转之中,无意识地对着那些她抢来的人,练习着想对那人说的话。
现在看来,此前郁摇光说“其实我原也没有多想什么”,应该是不大可信的。
她不是“没有多想什么”,而是“明明想了,却犹犹豫豫没有实施”,随后在日日夜夜的犹豫之中,才真正地没了当初的心境与情致,慢慢地歇了心思。
那反复练习过的话,也就被这么年复一年地留存了下来。
白鹿长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该说她渣好,还是说她深情好!”
郁摇光对李宣倒是记挂着又心心念念着,离开了湖底还不忘去看他一眼。
这份情意,哪怕到如今它已不能算是动心,只是空余下的一个执念,也还是感人的。
可那些被郁摇光抢来的人,多无辜?
被她支配被她□□,还得被迫听她对别人说的情话。
作为无辜被抢来的人之一,白鹿突地有些忿忿。
想捶人。
想捶郁摇光。
想想白鹿在遇到郁摇光之后,经历的那都是些什么人间疾苦!
白鹿恨恨磨着后槽牙,“这个完蛋玩意儿!”
这声音稍有些大,郁摇光的眼神立刻就横扫过来,很有些千军万马扑面而来的气势。
晏玉书反应迅速,摁着白鹿的肩,两个人又双双躲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
白鹿壮着胆子悄悄向上探头偷看,只是才冒出半只眼睛,就和郁摇光对上了眼神。
郁摇光那意料之中却又杀气腾腾的眼神,冷飕飕的飚过来,就是在等着白鹿探头。那模样就像是守株待兔已久的钓鱼翁,等来了他打算宰了用作煲汤的老王八。
那眼神中,四个大字昭然若揭——还不快滚?
白鹿在滚之前疯狂使眼色,手向前指了指,示意郁摇光上前去说话。
郁摇光眸光随着白鹿的手飘了飘,还未飘进屋中,就回头又是一瞪眼——多管闲事!
随后她才勉强收回眼神。
白鹿被一瞪,悻悻趴回了石头边上。
啧,操的是当妈的心,得的是太监的待遇,她这究竟是图个什么?
在白鹿快要偃旗息鼓却又隐隐殷切的眼神注视之下,郁摇光定了定心神,抬手敲了敲窗。
她连衣裳鬓发都没整理一下,高扬着下巴,只是随手那么敲了敲,半点都没有女孩子家紧张羞赧的姿态,傲慢得坦坦荡荡。
单看她那姿态,旁人恐怕还以为这是来收租的女财主呢。
这人,真是生来就是个女霸王!
房中浓情蜜意的小夫妻被这突如其来的敲窗声打断,两人齐齐抬头,李宣的脸上添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我不是说了,若无大事,不要来打扰我们……你是何人?”
这人眼熟,却不像是府中人。
李宣和李夫人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看着窗外噙着张扬笑意的红袍女人,随即在认出她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是你?你竟又回来了!”
李宣死死护住李夫人,李夫人死死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两人如临大敌,面目惊惶。
“夫人莫怕,有我在呢,我……我誓死都不会让她伤到你和孩子!”
李宣满面的视死如归,李夫人紧抱着他的胳膊面色煞白。看来当年郁摇光给他们留下的阴影,的确不小。
郁摇光始终站在窗外,一动也不动,隔窗望着两人神色动作,像是在看戏,饶有兴味。
直到李宣壮着胆子向窗外抛过来一句,“你又想干什么!?”
她才嗤笑出声,“你们怕什么?十几年前我来了又走,都不曾伤过你们,今日我再来就一定要害你们不成?”
两相对视着,李宣仍还是紧绷绷的神色。
郁摇光倒是悠闲自得,她抱臂向屋外一扬下巴,“你出来,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说话。”
白鹿本还以为,郁摇光再见到李宣,要么会是求之不得又前尘不可追的凄苦,要么就是旧情复燃的动心。
可谁哪成想,方才那淡淡的怅然早已湮灭无踪,她这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太后见着了昔日旧宠的小太监似的。
白鹿叹息一声——什么时候她能对自己喜欢/曾喜欢过的男孩子,也这么霸气横生就好了!
她在偷偷瞄一眼身旁的晏玉书,这攻略之路真是肉眼可见的遥遥无期。
遂忍不住又长叹出声。
与此同时,李宣也叹了口气,半是害怕半是无奈,那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好,我随你走,但你莫要伤我的夫人和孩儿。”
郁摇光淡淡一挑眉,“我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