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的时刻,土坯的屋子染上一片的昏黄,刘荣端着从灶房拿来的饭菜进屋。
一个大男人从来没有在灶上做过活,因此灶上的手艺自然称不上好。
何锦娘吃上了两回以后,这手上筷子就不愿意再动上分毫。
刘荣是疼妻子的人,哪里能见到妻子饿着肚子。
于是,他只能麻烦上大房的人。
让大嫂李招娣在做饭时,顺带连他们三房的也一起做了。
当然,麻烦别人不能没点表示,每天做上两回饭,三房就得给大房一文钱。
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两文钱就能在镇上买上一个喷香的包子,所以这一文钱真不算少。
尤其,这时候的人家里大多都是自己自足,要不是缴税以及柴米油盐等是必须的,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花上多少铜钱。
好在三房不只有分家银子,何锦娘本身的绣活,每月也是能有进帐的。
不然庄稼人家,谁敢这么花钱?
这简直比名声远播的四房夫妇还要败家!
不过,大房拿了好处,保密都来不及,就怕其它二房也盯上这样的好事。
因此,哪怕刘荣不用特别交代,大房人的嘴依旧比谁都还要严实。
这败家的名声也就没有传了出去。
比起刘荣自己亲自上手做出来的饭菜,确实还是大嫂李招娣能入的了口。
何锦娘动上竹筷的次数,就不是刘荣做饭时能相比的。
媳妇吃的下饭,刘荣高兴是高兴,可每天做饭都得给钱,刘荣的心里不是没有愁绪的。
何锦娘的绣活能赚钱,但这银子是媳妇的,刘荣向来不会拿媳妇赚的钱。
就像这次,刘家两老分家给的银子,何锦娘不会上手的道理一样。
两夫妻的相处颇有泾渭分明的感觉。
偏偏刘荣这大傻子,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对,依然捧着一片真心地对待自己的媳妇。
盘中的猪肉,是刘荣特地去镇上买来的,就是因为最近何锦娘的胃口变小。
大房看着份量不多的猪肉,不是没有一些心动,只是刘荣这人固执起来是说不通的,他和大哥刘富的性子极像,耳根子软归耳根子软,但这种人一旦心里认定什么的话,几乎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猪肉是买来给何锦娘补身体的,其它人是不能动的。
坚定着这念头,刘荣是半点也不为所动。
哪怕大嫂李招娣暗示了半天,依然无法从刘荣的嘴上讨到好处,这让时常端着温柔好人面孔的李招娣,差一点就要面临破功。
不晓得自己把人差点呕出血,刘荣把一块肥滋滋猪肉夹进何锦娘的碗里,他咧着嘴角自以为贴心道:“看妳最近都没吃些什么,所以我特别去买这猪肉来让妳补补身。”
当初,小火把为了丁点油腥,就想吵着炸知了猴,这几乎占了大半的肥肉,对于乡下农家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
何锦娘的视线定在碗中的肥肉,如同羽扇的眼睫似乎略微垂落下来,一股嫌弃从眼中快速掠过,一点都没让任何人察觉出来。
接着,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若无其地把纤手一转,猪肉就这样地重回到刘荣的碗中:“听说你四弟已经在村里买地了?”
何锦娘一问话,迅速打断刘荣刚想把肉夹回去的念头,刘荣如同预料一般,下意识地就回道:“是啊,已经买了,就不晓得他是想等农忙前起房子,还是等农忙后起房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夏收的季节,这段时间刚好卡在中间。
刘荣犹豫了一下:“四弟倘若想要先起房子的话,我们这一些兄弟肯定都得帮忙,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帮忙的话肯定会让村里的人说话,而且爹娘那一关也过不了。”
刘荣知道媳妇不喜欢他总被几个兄弟占便宜,所以他说这话会这么迟疑不是没有原因。
不然,为什么这时候的人总爱生一堆儿子?
主要还是做什么事情,都希望能够有个帮衬存在,别说乡下农村了,那一些大家族也是挺讲究兄弟手足,只有不在乎家族传承的人,才会鼓吹兄弟反目。
刘荣自然没有这样的大智慧,但刘老三打小就教导“兄弟齐心齐力断金”的道理,这偏偏又和媳妇的意思起了冲突。
不过,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不经意的,刘荣也确实还是在意自己的小家多一点。
不管心里怎么想,刘荣与其它兄弟渐渐生疏起来,都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起房子这种大事,无论是不是兄弟,只要关系亲缘好一点的人,通常都是不能拒绝的。
就好比一般人家的红事白事,除非是真的关系不好,不然你不表示点意思意思,都有可能有得罪别人的嫌疑。
何锦娘的城府不低,就算心里确实挺厌烦刘荣的这些兄弟,不过考虑到之后的打算,加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不少年头,多少了解这里的风俗民情,知道刘荣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她点了点头,借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毕竟,之后我们这一房也得出去建房子,到时候肯定也得找你的兄弟帮忙。”
何锦娘从来没表达过这种事情,出乎意料的刘荣,他好似被吓了一跳:“锦娘,妳也想学四房?”
刘荣一副好似从来没考虑过搬出去的事情,何锦娘反倒有些讶异。
她一双生得极的柳眉似蹙非蹙,本来就楚楚动人的容颜,无端就让人心疼不已。
何锦娘别看在外头都是端着的清冷模样,但她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姣美的容貌几乎胜过村里的大多数婆娘。
一旦拧起了柳眉,何锦娘可比李招娣的矫柔造作,能更惹男人心疼。
以村里来讲,李招娣是长得是不错,但顶多是小家碧玉,真无法与何锦娘的容貌相比。
除了有一张好容貌,何锦娘能把刘荣拿捏在手,甚至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愿意再听,自然还是有其它的本事。
像此刻,何锦娘就懂得该如何说话,才能让自己男人只听自己的。
只见她暂时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急不徐道:“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本来分家了就不该再住这里,村里谁不是分家就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只是其它人家没有我们宽裕,不然你看谁家谁不是一攒够了银子,就自己出去单住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柔声细语的口气,自然能让刘荣听进耳里,刘荣细想了一番,发现媳妇说的话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刘荣这大男人的一张脸还是纠结成一团。
没办法,没娶媳妇前,刘荣真的是标准的妈宝。
几乎是刘三婆子吩咐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一副唯娘是从的模样。
结婚以后,刘荣的确是什么都渐渐听从何锦娘的,但先前刘家并没分家啊!所以,刘荣也只是小事听媳妇的,大事还是乖乖听从刘三婆子的。
一想起往后的日子,当家做主以后,那真的得啥事靠自己,刘荣不得不说有些慌了。
这也是他压根儿没想过搬出老宅的原因。
因为不晓得自己男人如此没用,何锦娘还能心平气和地掰碎道理。
孰不知,刘荣听话是听进去了,只是这人没胆,他同样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说服自己的媳妇:“锦娘,反正我们都还没有孩子,这么早搬出去那真是连个帮衬也没有……”
话才到一半,光听到没孩子三字,何锦娘的脸色就一变,语气微僵地打断他:“说来说去,你就是嫌弃我没给你生孩子,是不是?”
刘荣:“……”
借刘荣无数个胆子,他都不敢有这个想法。
刘荣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只嘴拙,而且也没有四弟和五弟好看,能够娶得到何锦娘这种长相不俗,又能挣钱的媳妇,就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嫌弃?
何锦娘周身的气质虽然冷若冰霜,只是她做不来泼妇的行径,哪怕生气也只是绷着脸:“我想要搬出去。”
声音极为生硬,并且这话没有任何的迂回。
何锦娘干脆把话挑明,就怕刘荣顾左右而言三。
刘荣面上仍然有些迟疑:“……锦娘妳真的想要搬出去?”
“没错。”何锦娘往常轻轻淡淡的声音此刻极为有力,由于知道刘荣这个丈夫不能一味来硬的。下一刻,何锦娘的声音还是软化一些:“你也都说了,我们两个成婚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孩子,你那一些嫂子和弟妹,哪一个不是背后偷偷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就是娘……最初的几年不也有很大的不满?倘若不是我还能靠绣活为这个家争点银子,你觉得我还能有地位吗?瞧一瞧大嫂,因为没生出个儿子,而且也没有一个能挣钱的活计,所以她分家前的日子,是不是比其它妯娌还不如?”
事实上,何锦娘这话是昧着良心的。
刘三婆子是凶悍,嘴上纵然会骂骂咧咧,但她的行事相较其它的婆婆,真的算是相当公平。
哪怕心里确实比较高看老二及老四家的,但在分配家里的活计,还是不偏不倚比较多。
之所以,李招娣会一副可怜媳妇的模样,纯粹属于这人的脑子有坑。
谁叫李招娣自觉没生儿子,而且还一连生了好几个赔钱货,通常还不用别人说什么,李招娣就把所有工作都大包大揽起来,这能怪谁?
何锦娘打从心底瞧不上李招娣。
应该说,整个刘家,或许真的只有刘华能入的了她的眼。
刘华这个小叔,确实不太像粗俗的农家子。
不只是好记性,这个小叔的为人品性,以及行为处事,几乎是连何锦娘都无可挑剔。
整个人温和雅致,俊秀出采,说他像极了一个大家公子,恐怕旁人都没有二话可说。
倘若不是岁数相差太大,何锦娘最初的选择,估计都不会选择刘荣。
有这一个出息的儿子,刘老三和刘三婆子本来也应该是好命的,可惜刘家的运道太浅,否则刘华不会因为一场意外就废掉。
果然,下等人终究就是下等人,刘家并没有一飞冲天的好运。
先前看在刘华可能会出息的份上,何锦娘还愿意委屈自己一下。
现在,没了这个顾虑,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老宅,继续和这一些粗俗的妯娌待在一起。
为了早些离开,何锦娘不介意示弱一点:“尤其,现在连许久都不曾有孕的大嫂都重新又怀了身孕,不管这胎能不能生出个儿子,但至少证明大嫂还有能生的本事。所有的妯娌中,就只有我一个都不曾有过动静,你让我继续在这个家住着,岂不是在戳我的心?”
何锦娘果然最了解自己枕边人的德性,三言两语就能让刘荣弃械投降地达到目的。
事实上,刘醒的一番动作,也不只三房有了动静,其它几房的心思同样跟着心思浮动。
二房的朱梅春吧唧吧唧地啃着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情绪上的纠结,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我说柱子他爹,我们要不要也学一学四房?”
刘贵才咽下去瓜子肉,颇感意外地瞥了他婆娘一眼:“妳终于舍得花银子了?”
搬不搬出去,刘贵真没多大的意见,不过若要说句老实话,他倒挺乐意搬出去过活。
刘贵可不像老大、老三这般的怂。
长到这么大,总算能够当家做主,刘贵乐意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畏惧惶恐?
之所以,二房还一直没打算挪窝的原因,主要还是刘贵说不动自己的婆娘。
朱梅春这向来抠索的人,格外地喜欢银子。
当然啰,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
不过,刘贵这人是省,但还是认为该花的还是得花,哪里像是朱梅春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几瓣来花。
一生中,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银子,朱梅春都还没摸上瘾,刘贵分家当天就忽然来这么一句:“柱子他娘,妳说我们啥时候出去起房子?”
才一句话,刘贵就被自个儿婆娘喷了个半死。
刘贵这人向来有眼色,明白此刻与自己婆娘沟通不能,他也就断了谈下去的念头。
省得话都还没说两句,就惹来一堆的骂来挨,这不是找罪受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难得这婆娘总算想通,别看都当家做主了,但只要还住在老宅,那就还是在两个老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活,一举一动怎么可能不受约束?
刘贵和刘醒极像,或许是两人都是心思灵活的人,因此并不太爱受人管束。
刘贵扬了扬眉,朱梅春却一脸挣扎:“是还舍不得。”
一瞧这模样,刘贵还能看不出自己婆娘有些意动了?刘贵心里乐了,明面上却不为所动道:“舍不得,那就继续住着呗。”
朱梅春一噎,直接怒瞪他一眼:“你就不能给点好主意吗?”
刘贵翻白了眼:“免了,要嘛花钱搬出去,要嘛就别花钱继续住着,难不成妳还想别人花银子帮妳起房子?”想啥美事!
刘贵再一次觉得自己这婆娘真的是又蠢又贪。
好在碰到大事时,大多还是都听自己的。
不然,娶这样的媳妇,他都不晓得自己还过不过的下去。
这一次,朱梅春驳了他的建议,刘贵不是没计较,不过看在朱梅春被银子迷花了眼的份上,他就又觉得没啥好计较的。
反正,等到兴头过后,这婆娘肯定也会想搬出去的。
毕竟,一直待在自己老娘的眼皮子底下过活,最先受不了的人肯定不是他!
刘贵极为自信,虽然比不得刘醒有九弯十八拐的心计,但这人本身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同样不少。尤其,夫妻多年,朱梅春什么样的性子,刘贵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他亲娘可是他婆娘的克星,谅她也没胆能忍受跟自己亲娘住一辈子!
刘贵挺不厚道地等着朱梅春自己反悔。
事实证明,还是刘贵了解朱梅春的,别看朱梅春平时很能逢迎拍马,真要跟自己婆婆住一辈子,她就觉得这分家似乎跟没分家也没啥两样。
大山依然还压在上头,出格的事情若是真敢放手去做,恐怕同一个院子的刘三婆子就敢拿扫帚起来教训。
真是没滋没味的。
不过,一想到得花出去才到手不久的银子,朱梅春的心脏就抽疼抽疼的,语气上也就带上几分苦大仇深的味道:“要不,还是搬出好了?”
刘贵颇没形象地拿根细细的竹签剔牙:“随妳。”
一副老子啥都听妳的决定。
朱梅春瞧他这副德性,甭说高兴了,她的心肝肺仿佛又抽了一下。
不过,这次是给自己的男人气的!
这时候,总算能看出刘贵和刘醒是一对亲兄弟,两人都是小心眼的,记恨报复那是一定要有的。
当初,提意见这婆娘不听他的,活该让她自己去做煎熬。
好在丈夫不靠谱加没良心,底下的儿女还是能让朱梅春摆脱纠结,刘二丫被朱梅春言传身教,压根儿就是不懂得害臊的姑娘,大咧咧就道:“娘,还是搬出去吧,毕竟我都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也要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继续再和爹娘住同一个屋子,这我还怎么找好人家啊?”
朱梅春一噎,她还真忘了这一荏。
一旁的刘贵剔牙的动作都停了,他忍不住用另一只粗糙的手捂着脸,作出一副不忍瞧的模样。
好家伙,这就是他闺女?
要知道刘贵爱装,那就代表他在乎自己的名声,好在屋子里头都是自己人,不然被人听到这没脸没皮的话,别人肯定都要怀疑他教闺女的本事!
刘贵立刻一脸不高兴地教训:“我说妳这孩子怎么啥话都能说出口?”
刘二丫确实是亲闺女没错,比起刘四丫的滚刀肉,这一位的性子平时是没刘四丫闹腾,但这位奇葩的性子半点也不输给她亲妹子。
因为,刘二丫可是把自个儿亲娘的德性学得是十成有十。
归功于朱梅春这亲娘的言传身教,底下的两个女儿都是不遑多让的偷懒馋滑,脸皮子的厚度也是一等一的,旁人羞涩尴尬的事情,刘二丫压根儿就不以为意。
害臊?那啥?能吃吗?
甚至,她还能撇了撇嘴,特别地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怕你们把我忘了吗?况且我又不傻,待在外头的话,我肯定不会说这种话,这不是让人不敢上门提亲吗?”
刘贵:“……”张嘴闭嘴都是找人家的事,妳到底是有多恨嫁?
闺女没教好究竟是谁的责任?
理所当然,刘贵朝朱梅春的位置瞥了一眼,孰不知朱梅春没接收清楚他的意思,拍了大掌笑道:“不愧是我大闺女,脑子就是好,聪明!”装模作样就是有一套。
刘贵:“……”两个蠢货!
刘贵抹了一把脸,心里觉得有一些对不起未来的亲家。
好在这闺女是嫁出去的,而不是娶进门的,自己的婆娘还能偷偷摸摸地在底下教一教,这儿媳妇不好的话,他这公爹能教吗?
柱子是啥德性,刘贵这当爹的能不晓得吗?
柱子就是一个标准的老实货,可以说是像极了他的大哥和三弟,倘若真给儿子找一个像他闺女这样的儿媳妇,这他的后半辈子估计就没啥指望了。
一想起刘富和刘荣此刻的模样,刘贵立即打了一个突。
这一刻,刘贵下定了决心,决定若儿子真要到了娶儿媳妇的时候,他肯定不能完全放手给自己的婆娘。
关乎自己的利益时,刘贵就会变得比谁都还用心。
另一头,刘二丫还在拉着朱梅春的一只手臂摇晃了几下,继续加紧地鼓吹道:“娘,住这里也没什么好的,我们家统共就一间屋子能住着,虽然里头隔了帘子,但这住的还是挤的。再过几年不只我要说亲,就是柱子没有一间好屋子,这别人家的好姑娘会愿意上门吗?况且,人家四婶婶都盖得了房,娘妳又不是比不上人家。”
知母莫若女。
光是最后一句激将法,就点燃朱梅春的决心,她连瓜子都不想吃了。
“也是,四房都能搬出去吃香喝辣,老娘还在老婆子底下窝着,岂不是要被人瞧扁了?”因为与四房比较习惯了,朱梅春还真不太乐意陆秋走在她的前头上。
脑中只要一脑补陆秋这妯娌得意的表情,朱梅春第一个就受不了,她大力地拍下岁月已久的斑驳木桌,一声喝道:“行,起房子就起房子。柱子他爹,我明儿个陪你去村里绕一绕,瞧一下我们得在哪里盖房。”
听了半晌,刘四丫总算敢开口了,这种家里大事若随便插口,那是得挨抽的。
尘埃落定了以后,刘四丫也敢开心地表示意见:“太好了,我总算也能有自己的屋子住了!”
孰不知,她亲娘朱梅春冷笑一声:“想啥美事?老娘当闺女都没这么好命,顶多妳们姐妹俩凑一间!”
朱梅春虽然松口了这事情,但家里的银子还是得省着花。
所以一人一间?呵,没门!
亲娘的差别对待,刘四丫丁点伤心都没有。
她甚至还能没心没肺地暗想:“一间也行,反正再过几年大姐就要出门了,那这样的话还不是照样算是自己一间?”
刘二丫是朱梅春的头一个孩子,就算再想一举得男,第一个孩子总会有几分喜爱的。不过,刘四丫就没这么好命,连续两个都是女儿,刘四丫依然不是儿子的事实,让朱梅春有老长一段时间不开心,对于这二闺女也就没有大闺女那样的上心。好在刘四丫的骨子里有些像刘贵,啥事都没有自己重要,所以打小也不太伤心亲娘的偏心,反正她只要有法子能弄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总而言之,二房的两个闺女都不是善荏的就是了。
倘若说二房的闺女是狼,那大房的闺女就是羊。
从来都只会忍气吞声就罢了,哪怕心里觉得不妥,但最终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大面上依旧是长辈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
这样的姑娘,倘若没有遇到好人家,几乎是一辈子都只会在苦水里面泡着的。
事实上,大房的三个闺女还真的一辈子都在苦水里头挣脱不得。
不过,里头有一个并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因此打从重生以后,刘三丫就立志改变现状,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没错的。
倘若不是有她的撺掇,大房还有机会脱离苦海吗?
既然都已经如愿分家了,刘三丫还想再加把劲让大房从老宅搬出去。
虽然,讨人厌的四房已经确定要搬出去了,可只要一想到偏心眼的爷奶还在这里,刘三丫就不太想在这里继续住着。
上辈子,她们姐妹能过得这么苦,有一大半的原因还不是偏心眼的爷奶害的?
刘三丫认为依照亲爹亲娘的性子,若真还在这里继续住着,恐怕依然是被刘三婆子使唤的命。
刘三丫只见到亲爹依旧帮爷奶提水,却下意识地忘掉人家刘三婆子不太情愿的表情。
只能说,人的心思歪掉,这看事情的眼光也就跟着歪掉。
好在刚想到什么,李招娣这亲娘就拿着一块崭新的布料进来,刘三丫凑向前去颇有心机地找了一个好话题:“娘,这布料真好,是妳买来给弟弟用的吗?”
果不其然,听见刘三丫喊出来的话,李招娣刚拿到好布料的喜悦再加了深几分:“是啊,这是你爹特地从镇上买回来的,毕竟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妳弟弟的里衣还有尿布都得事先准备起来。”
其实尿布和里衣用三姐妹留下的旧衣服也是可以的,但李招娣听多刘三丫的话,她早已经认定自己现在肚子里的就是一个儿子。
因为是儿子的关系,李招娣只想给儿子最好的,压根儿就没想过用那一些旧衣服。
刘三丫对自己弟弟的印象极好,她同样认为优秀的弟弟就该用好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亲娘的做法有不妥的地方。
刘三丫上手摸了摸布料,这是极为难得的棉布,而不是粗糙的麻布,这样的好料子确实是挺适合刚出生的孩子。
“娘,这料子摸起来真舒服,需要我帮妳一起做衣服吗?”
问这话时,刘三丫是真没掺杂其它的心思,对于李招娣她是真的有孝心,因为怕李招娣怀着身孕不方便,加上刘三丫的绣活就算比不上三婶,但有过上辈子的经验,刘三丫做起衣服只怕都比刘大丫厉害几分。
孰不知,因为刘三丫的上手太快,李招娣拿着布料的手几乎是微微一僵。直到她问出这话时,李招娣的脸上才又扯出一抹笑容:“哪里需要用着妳,妳现在才多大而已?做这一些又不费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语毕,李招娣不着痕迹地把布料重新折了起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箱笼里面。
刘三丫的满脑子还藏着事,所以也就没发现亲娘的异样
她见李招娣把东西收好,这才急不可耐地起了一个开头:“娘,我们什么时候也像四叔四婶一样盖新房子?”
“盖新房子?”李招娣回过头,满脸的不解:“现在住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还要盖房子?”
内心深处,李招娣还是认为老宅的一切都是大房的,所以她真没考虑过搬离老宅出去住。而且,最重要的是四房都要搬了,正好能够腾出地方给闺女们住,这样儿子出生以后,才能有更宽敞的睡觉地方。大房现在睡觉的地方是真有一些挤,毕竟闺女们真不小,李招娣是真担心儿子生出来以后,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宝贝儿子给压怀了。没办法,刘富睡起觉来特别地沉,而且还总爱乱翻,光想就脑袋发疼。
倘若四房真能搬出去,那闺女们就都能去住另一间屋子,那么也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一见亲娘完全没考虑过这事,刘三丫的心里顿时就有些急了,好在阅历的关系,让她遏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而是急中生智道:“可是,不搬出去的话,舅舅和外婆来救急的话,妳不就不能帮帮他们了吗?”
刘三丫还是挺了解亲娘的,李招娣确实是很在意自己的娘家。
娘家是女人的根,李招娣一直深以为然,这也是她总是宁可苦了自己,也要暂时帮娘家一把的原因。
应该说,李家嫁出去的女儿,打小就是被这话给洗脑的。
李招娣是有些小心机,但这人真不是一个聪明的,所以她面带迟疑地问:“这话怎么说?”
见亲娘好歹愿意听一下,刘三丫的心里松了口气,明面上就事论事道:“娘,就算分家了,可奶奶真要管起我们这一房,妳能阻止的了吗?奶有多霸道和不讲理,妳又不是不知道。奶可是一直都不喜欢外婆和舅舅,而且周遭住的都是姓刘的,即使妳送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周遭的人却也不会这么想,只会以为妳是想搬空婆家的东西送回娘家,到时候奶想收拾人,旁人肯定也都不会帮妳的。甚至,那一些人还会在外婆来时偷偷告诉奶,就像前几回一样,这样妳还想怎么接济?”
刘三丫的嘴上说得很好听,认真计较起来,李招娣送的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嘴巴上吃的,以及身上穿的用的,几乎都被李招娣送回过娘家。
偏偏刘三丫讲的,还真是李招娣想的,她都只是送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怎么就被婆婆及其它的人怪罪呢?
李招娣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刘三丫同样是脑子有坑的人,不过这两个母女的坑点不太一样,一个是使劲地挖娘家补婆家,一个是使劲地挖婆家补娘家。
倘若真知道自个儿亲娘的想法,刘三丫肯定会与李招娣有了第一次的分歧。
因为不知道亲娘的不靠谱,刘三丫还在想尽法子打消亲娘继续住在老宅的念头:“娘,老宅的耳报神这么多,做什么事都有旁人盯着瞧,搬出去的话可就没有这个困扰。而且,搬愈远的话,奶就算得到消息也没啥,到时候东西都给了,外婆也都走远了,只要奶没亲眼看见,后面的一切就好办多了,反正又不是当场抓到,想找什么理由那还不是随便找一找就行了。不然,妳还想看着外婆每次失望而归的表情吗?”
李招娣又再一次被二闺女说中了心声。
每次见到亲娘失望的表情,李招娣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可是家中的东西都是婆婆在管,她真的是有心无力。
就像朱梅春一样,李招娣同样怵了刘三婆子好多年头,真要和自己婆婆当面对着来,李招娣确实是生不出半点勇气。
李招娣憋了半晌,这才道:“……可是搬出去以后,妳爷奶要怎么办?”
其实,李招娣更想说的是老宅的房子,还有两个老人的私房怎么办?可是,考虑到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这话并不能直接了当地说出口。
闻言,刘三丫叹了一口气,再次觉得自己亲娘的心肠真软,都到了这时候,亲娘竟然还这么关心偏心眼的爷奶?
倘若没她这女儿护着,大房肯定会像上辈子一样,被爷奶拿捏在手,然后被其它几房欺负死死的。
一瞬间,刘三丫自觉身负重责大任,她自以为好心地打破亲娘的希望:“爷奶又不喜欢爹,一直住下去的话,弄不好只会让爷奶的心里更烦。爷奶摆明了就只喜欢小叔而已,以前没分家时,都要让大伙一起当牛来供养小叔读书;现在虽然分家了,但爷奶也换操心小叔的腿伤,一心一意只想治好小叔,他们都没有在意过我们这一房,妳操这么多心做啥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时候,李招娣才猛然想起小叔刘华的腿伤!
镇上的大夫虽然是说没希望了,但依照公婆疼小叔的性子,弄不好真会往更大的县城去找大夫,至少刘三婆子就曾经说过这种话。
倘若公婆的私房都被拿来去治小叔的腿,那么……她还要坚持住在这里吗?
李招娣仿佛有了决断,她朝刘三丫扯了一个笑容,语气异常地温柔:“还是妳这孩子懂得为人着想,是娘想差了,等会儿等妳爹进来以后,我再和他商量这事情。”
一句话,刘三丫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不自觉地学着李招娣的模样,她同样扯出了一抹笑痕。
其它三房的动荡,刘醒与陆秋目前是半点也不知晓,哪怕知道了,两人估计也会不当一回事。
比起关注无关紧要的事情,三个皮小子显然更应该受到关注。
因为,这群臭小子,正一个个摆出苦大仇深的脸给他们夫妻俩瞧,简直是想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