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大动作的清理,整个四房都弥漫出一股清香。
这土坯屋子依旧是斑驳陈旧的老样子,但这住起来却不知为何多了股舒坦的感觉。
没住过的人不晓得,四房能挑肩的两个大人,可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把这老旧屋子清扫过,就是过年过节也都是应付了事居多。
陆秋对于原来的这对夫妻真的是特别无言。
不像此刻,一屋子的清香,以及被褥松松软软的感觉,真让屋子里的小孩稀罕不已。
四房孩子的年龄各个不大,但也是敏感的。
自个儿的父母有啥变化,当孩子的怎么可能真没感觉?
孩子虽然不明白一向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亲娘忽然勤劳起来,可这几日下来,任谁都知道亲娘是变得爱干净了。
刚才玩疯了不觉得,现在顶着脏兮兮的模样出现,三个小屁孩才忽然生出了危机感。
哪怕里头最小的小人,今年也不过只有虚岁四岁幼龄。
小火把身为长子长孙,性格有一些霸道,但却也是最会瞧人眼色的。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让二老一直偏袒不已。
他灵活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小火把张嘴就是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娘,妳看我和弟弟抓了不少知了猴,这知了猴油炸以后可香了,到时候小火把通通拿来教敬妳。”
农家的孩子少见油腥,知了猴也算是少见可以添添肉味的好东西。
刘家的底子不错,但考虑到读书人赶考需要的银子,两个老人就舍不得大手大脚,所以吃的穿的一直都看不出来有多宽裕。
所以这次分家,每房都被分到这么多的银子,几乎是跌破大伙的眼珠子。
小火把最喜欢的是油炸过后的知了猴。
当然,不只他喜欢,几乎大半的孩子都爱这一味。
小孩吃过的美味毕竟不多,油炸过的知了猴,不说脆酥的口感,光那喷香的滋味,就能让人光想就忍不住呲溜一下。
油这种东西,对底下的百姓来说可是精贵的。
小火把还算是个幸运的孩子,不只占了性别的福气,他还是刘家的头一个男孙。
也就只有他,才能在两老面前偶尔地占占便宜。
当然,刘三婆子也不是每次都会答应,刨土人家是靠天吃饭,大多都是节俭惯了,刘家又不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儿孙盖房娶媳嫁女,哪一样不费银子?
再宠儿孙也要有一个尺度。
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道理,小老百姓不懂,不过老人有老人的生存之道。
尤其,这些儿媳妇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刘三婆子就算明摆着偏心,但也真不能那么傻缺,过日子真要啥给啥的话,再大的家底恐怕也耗不起。
大多时候抓到的知了猴,大人还是大多用树枝点火就算了事,也不是每次都能如孩子的心愿。
好在小火把也不挑剔,反正只要能落到他的小肚子就行了。
堪称小人精的小火把,甜言蜜语打小就是无师自通,毕竟大多时候大人还是要脸的,一般可不会抢孩子的东西吃。
陆秋一眼就能看穿小混蛋的想法。
这些便宜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前头的两个可像极了原身夫妻,小小年纪打起坏主意那是一个接着一个来,先前可是让刘醒不着痕迹地收拾了几次。
这大人与孩子的斗智斗勇,陆秋瞧了以后还挺有意思的。
当然,以奸滑程度,还是自己男人刘醒更胜一筹。
便宜儿子想要斗过他便宜亲爹?
估摸嘛,这道行还得练练。
不过,现在这便宜的儿子,貌似想要唬弄她这个便宜的亲娘?
陆秋说生气倒也没有,用便宜身子生得极好的秀眉挑了挑,她本来就不是严肃性子,尤其这些便宜娃娃各有特色。
没当过亲娘,陆秋也不在意,总归不能比原主更不负责任的。
这对夫妻确实是管生不管养,四房的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也真多亏了有一对好公婆。
陆秋把自己带入便宜娘亲的身份,几乎没有半点突兀。
便宜儿子小归小,脑袋瓜却生得异常机灵,陆秋不知为何也生起了逗弄的心思,一点也不按照规矩来。
在儿子们傻眼的目光,陆秋半点也不客气道:“是吗?原来都是小火把你们抓来孝敬娘的,算娘没白生你们这几个好儿子,既然你们年纪小小就这么有孝心,当娘的也不能浪费你们的一片心思……这些知了猴,娘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只见陆秋大手一划拉,那真是半点也不带犹豫的。
小火把张口结舌地瞪着亲娘,三个小屁孩辛劳一上午的成果,眼睁睁地就落到了别人手上,哪怕这别人是他们的亲娘。
小石子忍不住哀怨地瞄了他哥一眼。
小火把:“……”锅他不背,谁晓得亲娘这么不讲究。
不对!他娘好像真的没有讲究过!
小火把一脸的纠结,有种一失足千古恨的懊恼。
小火把这熊孩子,向来是除了五叔以外,最受二老疼宠的心肝肉,在刘家不说横着走,但却也过得顺风顺水。
唯一不会惯他的,也就刘醒和陆秋这对不着调的亲爹亲娘,所以小火把的霸道性格,还算是在范围以内。
当然,这对不着调的爹娘,以前虽然不惯他,但也真不会管他。
这些日子,小火把忽然受到来自爹娘的关注,刚开始小火把还挺开心的,后面却总是苦了一张小脸。
因为被爹娘关照的结果,就是时不时被坑一把。
平时都是他坑别人玩,现在却反着过来,小火把的滋味就甭提了。
就算还只是一名孩子,小火把却也感受到啥叫世事无常了,亏得以前竟然还想让爹娘对自己多多上心,小火把现在却恨不得巴死曾经的自己。
到底为啥会有这样的蠢想法?
哥哥的烦恼,最小的屁孩子小池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知道的。
真要说起来,小池子也不过是一名虚岁四岁,实岁三岁的娃娃呢,哪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可想。
他天真可爱的小脸蛋糊着泥和沙,咧着嘴角就要朝亲娘扑了过去,嘴边还傻傻地邀起功:“娘,哥哥抓知了猴,小池子也有帮忙顾桶子。”
小火把、小石子:“……”蠢弟弟!
陆秋同样担心这蠢儿子又被绊倒,毕竟这两只小短腿,走路时常一晃一晃,让人看了实在忍不住提心吊胆。
不过,陆秋也没有立即展现慈母心的意思,这三个孩子全身上下的埋汰样,让她只想把这群猴孩子给好好地清理清理。
陆秋的眉头忍耐地一跳一跳的。
“瞧你们这副小花猫的德性,早上不是才和你们说别乱跑吗?一个个倒是精乖,竟然趁着大人忙事情倒是偷溜出去抓知了猴……”
或许是有记忆的关系,陆秋对这些儿子一点隔阂感也没有。
仗着拥有一把子的力气,她想要拎起想脚上抹油的兔崽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快狠准,三个脏孩子连逃都还没来的及逃,就被亲娘拎到水缸旁。
这水缸明面上是刘醒挑得水,实际上却是陆秋偷偷放满了水。
刚来的时候,四房的这间土坯屋子,两夫妻是怎么瞧都不顺眼,刘醒深知媳妇的习惯,为了不让人留下话柄,就又弄来一个水缸。
在古代,挑水也是壮劳力的日常工作,不只费时同样还费力,一大家子就没几个喜欢这活计。
凿井的要价,对普通农户来说并不算低,而且水井也不是想挖就能挖到,还得看一看那处位置有没有地下水源。
当家人在计算一番得失,刘家还是放弃凿井的打算。
村里的大多数人家,反正也都没有水井可用。
挑水累吗?
自然是累的,因为再近的水源,一桶桶抬进家里,也要耗上一、两个时辰,才能把一整个大水缸填满。
也幸亏刘家的儿子多,这样的重活可以天天换一个儿子来,就是每次轮到抬水的一房,总有躲懒的会想找借口混过去。
先前的四房就是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
陆秋怎么样都不会再这么不要脸皮。
刘醒为了不要让媳妇被人说嘴,于是挺有自觉地去找刘三婆子。
刘醒若真要哄起人来,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小火把真该见识见识一下他爹的嘴上功夫。
陆秋也不知道自己丈夫是这么唬弄人的。
总之,四房是成功又弄来一个水缸,而这水缸毫无意外的,也成了四房分家后财产之一。
趁着一缸子的水,被晌午的太阳晒得热呼呼,陆秋迅捷地扒下孩子们的脏衣裳,毫不客气地搓搓洗洗。
不过,她的大力气,显然让这些便宜儿子享受不了。
“娘,我的亲娘,轻一点……”
“娘,我的眼睛浸水……”
“咯咯……娘,好痒,哈哈,我的胳肢窝,哈哈……”
孩子的哇哇大叫的吵闹声,陆秋充耳不闻。
一手拿着不知多少年月的破布,毫不客气地往皮小子们身上搓了又搓,头发上的泥灰叶子被水瓢泼了又泼,三个男娃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容狼狈凄惨。
四房的这一番折腾声,几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办法,猴孩子的鬼吼鬼叫,几乎是鼓足力气,好似怕人家听不到他们正被无情的亲娘磋磨。
↑
小柱子和小火把的年龄一样,亲爹亲娘是刘贵和朱梅春。
他长得虎头虎脑的,没有小火把的样貌精致,脑袋瓜似乎是像极二婶朱梅春,大事还看不出来,不过小事还真的没有那么的聪明。
毕竟,陆秋亲眼看见这娃,时常被她那一些糟心儿子给哄骗,而且是一骗一个准。
小孩喜欢和小孩玩,小柱子又不是一个聪明的,完全不知道他娘和四婶之间的龃龉,一听到声音,立马大喊道:“娘,我想要去找小火把他们玩。”
朱梅春直接揣住儿子的领子,一双眼睛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又瞪:“去什么去,都是两家人了,有什么好去的……我说我怎么就生出你这傻儿子,被人骗着玩有这么有趣吗?同样都是儿子,你怎么就没有人家的聪明脑子。”
从来只有占人便宜的份,朱梅春可是极少被人占便宜。
她觉得这儿子的脑子肯定是像他爹!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糟心婆娘嫌弃,正在外头的刘贵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摸了摸发痒鼻子:“奇怪,不会是哪个瘪犊子说我坏话吧?”
刘贵不禁把狐疑的人选,放在了他刚才才送走的大小舅哥。
朱家的人喜欢贪小便宜,不过这些人蠢得很好糊弄,加上对方小贪是有,但是大贪却是不敢有,不然刘贵也不会客客气气与朱家走动。
也不晓得是不是心心相印,刘贵不禁浮起与自家婆娘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自个儿另一半太蠢,自己还是多担当一点,否则日子咋过啊?
同样被人嫌傻的小柱子,他高高地撅起了嘴巴,小男娃不聪明归不聪明,但也不是挺喜欢被人骂笨,当下就不乐意道:“娘,小柱子不笨,爷奶都夸小柱子聪明。”
“你要不是男娃,你爷奶会夸你?”朱梅春小声地咕哝,刘三婆子的平日表现摆在跟前,所以也别怪朱梅春的想法不对。
反正只要是男娃,估计放个屁都是香的吧?
朱梅春看了看抬起小胸膛的儿子,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戳破事实真相?
朱梅春心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只翻了翻白眼,不是很走心地道:“行行行,你不笨,爱玩就去玩吧,不过得先把你手上的红豆糕给老娘吃完,老娘可不想便宜四房。”
朱梅春本身也不是一个挺合格的娘。
应该说,能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
这时代的底层百姓过得清苦,刘家也不是大户人家,所以有这样想法的父母,朱梅春并不是唯一一个。
就算小柱子是唯一能够传宗接代的男娃,朱梅春也没多少耐性。
一直看顾自己的儿子,她真的干不出来,阻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时时刻刻阻止儿子去和四房的娃玩吗?
朱梅春放弃的很快,不过小事精明的她,还是知道不能让人占他们二房的便宜。
只要一想到儿子手上的红豆糕,是借娘家钱得来的回礼,小气的朱梅春,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抽一抽的。
因为这糕点不是糕点,而是一枚又一枚的铜钱。
本来只有几文钱的红豆糕,在朱梅春的眼里,也因为如此显得金贵不已。
朱梅春的二女儿刘四丫抹了抹嘴巴,点了点头:“是啊,弟弟傻,总把好东西给别人吃,娘把红豆糕给弟弟还不如给我吃。”
这红豆糕说起来也没有真这么好吃,里头的糖放得不多,口感及味道都是平平。但还是那句老话,刘家的钱得给刘华省着做科考的费用,刘三婆子当起来家来又是仔细的,因而刘家向来也没有多少零嘴可吃。
红豆糕对没啥见识的孩子,真的算是难得的好东西。
尤其,刘四丫是女娃,通常有好东西也都是没啥她的份。
刘三婆子这当家做主的老奶奶向来盯得可紧,朱梅春这亲娘也挺不着调的,有好吃的东西,她都得先落到自己的嘴里,再来才是她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闺女通常想要分一杯羹,还得看一看这做娘的心情。
恰好今天发了大财,朱梅春的心情好似日头高照,否则今日这红豆糕,刘四丫也只有看没有吃的份。
偏偏刘四丫几乎是朱梅春的翻版。
这丫头本身也是一个又懒又馋的女娃,只要有好吃的在面前,那就是挨打也不怕。
刘四丫就是一个滚刀肉的。
当然,作为她亲娘的朱梅春也是不遑多让:“吃啥吃?你们老娘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这种好东西,给你们吃还不如给我自己吃。”
刘四丫:“……”果然是她亲娘,如假包换的。
朱梅春眉眼不抬,仿佛也不在意自己的做法会不会让女儿不满,因为朱梅春绝对不是唯一的特例,村里多的是把自己闺女饿成皮包骨的婆娘,做的多吃的少,身上穿的只比乞丐好上一些。
回顾一下自己没嫁人前的日子,朱梅春更是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甚至她还觉得刘家的闺女都算是好命的。
好歹她这娘也没有真这么良心,好吃好喝她没有,但也没有故意磋磨人。
有些狠心的,可是一生下就把闺女给淹死了。
不比较还好,一比较真觉得自己是绝世好亲娘。
朱梅春愈想愈觉得有理,口气上也就更加理直气壮:“妳也别怪妳娘偏心,谁叫妳不是男娃?瞧一瞧村子里,女娃就是没男娃金贵,要怪只能怪妳投错胎身,好歹妳娘还能把妳养出一些肉,妳去瞧一瞧妳那一些小姐妹,哪一个不是瘦得好似竹竿,肉都看不出几两。”
小柱子这傻儿子,没发现当娘的正在自我膨胀,他擦了擦沾满屑的嘴巴,特别耿直地回嘴道:“咦,我们不都是奶奶养大的吗?”
刘四丫:“……”弟弟果然是傻的。
朱梅春:“……”忽然想收回男娃是金贵的话,整一个讨债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