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我只是……很不甘心。”

文颂摇动可乐里的冰块。杯壁上凝聚的水滴顺着手腕滑进袖子里,冰得他不住地皱眉,声音也低了下去,甚至有气馁挫败的意味。

“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以往都是他嫌别人无聊,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毫无预兆地甩开过,连句客套的解释都没有,好像他压根都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怎么会。不应该。接受不了。

带着些不自知的骄傲,他不情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再过半个月,再过几个月,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耿耿于怀。

“蓝岚。”

文颂郑重地问:“你说他会不会是死了?”

“……”

蓝岚语塞。

啊这。

不至于不至于。

“反正……你要是因为想要朋友的话,早跟我说啊,我带你去认识。”

听起来赌气的成分居多,蓝岚倒还稍微轻松了些,“那种反复无常的人行动逻辑本来就不能靠常理推论的,玩不来正好。我还想劝你别理他呢。”

“横竖他现在人都下落不明了,惦记他也只会气着自己。”

蓝岚说,“下周末有个人傻钱多的哥们儿说要搞个主题派对,你跟我去玩呗。基本都是来c市上学的富二代,说不定还有咱高中同学,遇上了还能叙个旧。”

“到时候再说吧。”

文颂没答应,也没说不去。放下可乐瞥了眼投影,火花四溅的特效晃得人眼花缭乱,“就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陪你看这部电影了。”

“嘿,你上次也这么说。”

蓝岚没有停留很久,问了他今天想不想出去玩,日常被拒绝后下午就离开了。

文颂收拾完残局,去书房临幸自己的养老躺椅,才发现这里少了花,又去卧室和客厅匀出一瓶拿来摆在小书桌上。

按说不该忘记,以往这里是他除了吃饭睡觉停留最多的地方。但最近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连漫画都不太爱看了,这里也很少来。显然秦覃已经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

他往加湿器里添了几滴香水,随手挑一本漫画,窝在躺椅里心不在焉地翻,耳边是蓝岚的话,眼前却浮现出秦覃的模样。

想起那些兴致高昂地侃侃而谈,想起那些热情而亲昵的拥抱,还有那样异常明亮的目光——像是整个人沉浸在某种不知所以的轻飘状态里,感到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清浅的葡萄果香扩散到整个房间,十数年来从没有变过,如同回到童年的怀抱般令人安心。

在只属于自己的舒适空间里,文颂逐渐放松,多日以来,第一次感到释然,第一次希望自己是真的被别人单方面“友尽”,不再去纠结“怎么会”“不应该”,即使仍旧不甘心,也情愿接受了。

他情愿相信秦覃一切反常的表现都只是因为古怪的性格,而非某种被人背后议论的“症状”。

他情愿这就是事实,而非蓝岚说的那些。

**

隔天去上课,郑西阁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玩。

上周已经被约过一次,总是推脱也不太好。反正下午没课,文颂就答应了,问他去哪玩。

没想到对方反而很意外。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又会拒绝我!!】

文颂懵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是把客套话当真。

【是需要我拒绝的那种邀请吗?】

【啊啊啊不是不是!!是你太难约了,没想到会成功还有点惊喜】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哪儿都行,哪怕不出学校去图书馆自习都行,我就是不想在宿舍待着太无聊了】

文颂也没什么劲头到处去跑着玩,想了会儿问他:

【你会游泳吗?我想去游泳】

学校的室内泳池还开着。秋风一吹气氛骤降,来游泳的人也少了。因为对外开放,有一半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过来玩水,童声清脆,回响在场地里给人还算热闹的错觉。

说来游泳就是来游泳。文颂热身之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跳进了泳池。

他自由泳的姿势很漂亮,在水里翻来翻去像只小海豚。郑西阁看着,感觉他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要灵活点。

就是体力不太行,游一个来回就要歇会儿。连歇着的时候也没上岸。

“喝什么饮料?”郑西阁问他。

文颂说,“矿泉水就行。”

郑西阁去更衣室外买。

他跟别的朋友也来过泳池,都是男生,多少都得沾点来看美女的目的,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实打实从头游到尾的。

他觉得文颂有心事,休息的时候想聊几句,但一开口就选了个错的切入点,“你最近没跟秦师兄一起玩吗?”

“……”

文颂也是第一次觉得矿泉水也会噎人,缓了缓才说,“他在忙自己的事。我们最近都没联系。”

“这样吗……他好像挺久没来学校了。”郑西阁说,“上次你说你们俩关系不错,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是说那天早课,他帮文颂戴隐形眼镜的时候。秦覃离开教室时,他人在前排,还特意给文颂发了微信询问——“你跟秦覃很熟吗”。

文颂原话是:“还行,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挺合得来。”

那个时候他还在跟秦覃打得火热的幻觉里。文颂想。结果当天晚上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其实我们高中上的是同一所,他比我大一届……本来是大两届的,不过他高一中途因为生病休学了一年。再回来上学就跟我哥一个班了。”

郑西阁出人意料地说道。

文颂显然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他口中听到秦覃高中时的事,注意力明显集中起来,“那你高中的时候见过他吗?”

“面对面的只见过一次,不过经常听说他。他很有名。”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见过面?”

“他跟我哥打架。我去看我哥的时候,在医院里碰见的。”

郑西阁语气复杂,“他用菊花编了个花环拿来送给我哥。好家伙,白的黄的都有。”

“……”

如果说半个月来还有什么令人忍不住要笑的时刻,那就是现在了。

文颂觉得不太礼貌,努力绷着。但郑西阁看得很开,“想笑就笑嘛。其实也活该,我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校霸,厕所欺负同学的那种。我上高中的时候都没脸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亲兄弟。”

那也不该挑上秦覃吧。秦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欺负。

文颂脑补了一出校霸找茬反被削的剧情大戏,心里莫名被爽到,想想又问,“他高中休学过一年,是很严重的病吗?”

“你不知道?”郑西阁略微诧异。“前些日子的传言不是沸沸扬扬的么,你没有听说吗?”

文颂心底一沉,笑意也消失了,“我以为只是传言。”

“有些部分是传着传着就走形了,但也有事实。”

郑西阁叹了口气,“他休学就是因为那个病,是叫抑郁症还是躁郁症来着,又有人说叫双相……我也不太懂。反正挺麻烦的。”

他有种感觉,从他说完这一句之后,文颂的心思就全然不在这里了。勉强游了两个来回说觉得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郑西阁察觉到这情绪的转变跟秦覃有关,不知应该怎么宽慰,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小超市,停下来买了包烟。

文颂什么也没有买,看着他熟练地拉开塑封条,摸出打火机。

一个个都是老手。

“别想太多,毕竟是别人的事,咱们没病到身上,听听得了,犯不着去掺和。”

他点燃了烟夹在指尖,细细的一根。吞吐烟雾,用调侃的语气道,“再说现在上网的年轻人,有几个没点抑郁症什么的?网名改成氟西丁,深夜分享网抑云歌单发段伤感文学之类……”

调侃戛然而止。注意到文颂的表情,他当即抱歉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这次不好笑。

“我知道。”文颂没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你的烟能给我一根吗?”

“想试试?”

郑西阁乐了,不仅给了他,还殷勤地帮他点上。单看拿烟的姿势就知道,他压根没碰过。

文颂不太喜欢烟味,却忽然不知起了什么劲,含进嘴里吸了一口,被呛得一阵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胡乱嫌弃,“好难吃。”

郑西阁哈哈大笑起来,“多试两根你就习惯了。”

试过一次就讨厌的味道为什么还要再试到习惯啊。

文颂不太懂,看着手里的烟犹豫要不要再来一口,余光里忽然闪过模糊的人影。

这是很平常的一秒钟。傍晚的校道人来人往,交谈声嬉笑声此起彼伏。他们行走在一条热闹的路上,每秒钟都会与不同的人擦肩而过。

先前的热闹都像是无意义的背景。不知是被什么样的直觉催动着,唯独在这一秒,文颂回了头。

他表情忽然变得焦急,甚至慌张,手忙脚乱地把烟塞给郑西阁,“我突然想起有事……你先回去吧,课上见!”

郑西阁惊险地接住他的烟,差点被烟头烫到,“喂……”

等不及听一句再见,他已经跑远了。装浴巾泳衣的运动包在背上一蹦一跳,看得人想笑。

不知道急急忙忙去干嘛。

郑西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烟,被含过的烟嘴略微湿润,还带着浅浅的牙印。仿佛被呛到以报复般的齿痕。

他看了好一阵,鬼使神差地咬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