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兄家给小孩儿起名的风格略显潦草。
秦覃本人对此不太想发表意见:“去逛一圈下山吧,天快黑了。”
好歹费这么大劲上来一趟。文颂在菩萨跟前认真参观,但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信仰,心不诚,也就没好意思许愿。参观完后,走另一条路下山。
下山的路更好走些。秦覃配合他放慢步调,不急不缓当作散步。途中遇到一条下坡,景色优美,建了条祈福长廊。
数百米的阶梯步道,两面的栏杆上已经系满了层层叠叠的红色绸带,被风一吹飘得很好看。
恰好没有游客,文颂拿出手机拍照。背景是幽绿的松林,走廊是古朴的旧木色,从林中向世外延伸。全靠这得天独厚的构图,他一个摄影小白,感觉一到位都拍出了超水平的照片,换着角度拍得很欢。
秦覃也多看了两眼,像是想到什么,叫他在原地等等,去买了一根红绸带回来。像其他人那样,捋顺了绑在栏杆上。
在那一堆写着“xxx和xx一辈子是朋友”“xxx我永远爱你”的红绸带里,文颂猜不出他写了什么,又觉得他更可能什么都没有写。
绸带被穿廊而过的风撩动,眷恋他指尖的余温。他身处这幅优美的构图之中,毫不突兀,而是为画面增色。
文颂没有再错过机会,立刻抓拍了一张,回去的路上炫耀给他看。
可惜相册里都只有下山时拍的照片。上山时只顾着喘了,哪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想起上山途中有过停留的地方,文颂自言自语般嘀咕,“你说……那棵龙眼树开花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等下次开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秦覃说。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间隔几秒,又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秦覃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乎染着笑意,“学我说话?”
文颂嘿嘿哈哈地含糊过去,也没反驳。
只是觉得他说起那句话时,舌尖卷起抑扬顿挫的韵律很好听。
等下次开花,再一起来看。
**
送完小师弟回家,秦覃与往常一样去了酒吧。
今晚陈老板说要搞摇滚专场,带了自己好几个朋友过来。刚过十点场地就燥得不行,一群人挪开酒桌蹦迪,音箱开得震天响。
熟人专场,不断有人蹦上台献唱带头蹦迪,自己玩氛围就已经足够。秦覃便省了力气,大部分时间躲在吧台后偷懒,听到音准在线的还给人鼓鼓掌。
他喜欢的音乐类型很杂,电子乐是其中一种。从前兼职时零零散散在几家夜场做过DJ,气氛好的时候玩得很尽兴。现在有意识地远离了刺激性强的场景,偶尔还会感到怀念。
秦覃想,他还没有带文颂来过这里。
文颂一般不会在外面停留到很晚,不爱熬夜,不热衷音乐,也不怎么愿意去吵闹的地方。彼此的喜好印象在相处中初步成型,他知道,这样的地方文颂不会太喜欢。但心里总觉得会有一天,他要把人带过来看看。
因为这是他喜欢的地方。
现在可能还太早。文颂不一定愿意迁就他的爱好,他也不喜欢被人拒绝——倒是经常拒绝别人。
秦覃忽然感到诧异。
他们喜欢的东西似乎相距甚远——想想那些精彩的漫画书,再看看眼前热闹的舞池。他们甚至无法理解彼此的爱好,却仍旧感到跟对方很聊得来。
那他们每天都在聊些什么东西?
文颂的微信消息就在这时传来。
【我找不到隐形眼镜了qaq难道掉在半路上了】
秦覃随手回复,不假思索。
【不就在你眼睛里吗】
半分钟后,又发来一条。
【找到了!还好还在我眼睛里!】
秦覃:“……”
是这样的日常吗。
秦覃拉动聊天记录往上看。熟络之后,文颂对他的依赖日益加重,微信里的聊天记录越来越长,除了出去玩,许多都是上课摸鱼时的闲聊,有的没的,不太要紧的小事也会跟他说。
就还挺可爱的。
秦覃回了句早点睡觉,心想明天上课还得戴隐形眼镜,那可不会比摘掉更简单,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哭丧着脸发微信问他怎么办。
明天一整天,他只有下午的两节选修课要上,原本是打算翘掉去找文颂吃晚饭的。
但文颂有别的安排了。本来应该跟他在湖边吹着风吃小吃,却要去参加社团的无聊聚会。
多出的时间居然不知道干什么,他便又从拍摄邀约里拣出个小项目,用来消磨明天。
这晚大家乘兴而来,折腾到后半夜才尽兴归去。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隔天一大早,文颂果然发来微信。叮叮咚咚好几条,还挺着急。
不出所料,大早上起来折腾隐形眼镜,二十分钟都没戴进去,问他记不记得那个店员是怎么一下就弄好的,还要他描述一下那个动作。
描述有什么用。
秦覃看笑了,问他自己能不能出门,让他避着人和车慢点到教室去。
今天思修课排在早课第一节,再在家里折腾就要迟到了。文颂带着隐形眼镜先赶到教室,趁还没上课对着手机继续尝试。
路上倒是没什么,但没有眼镜是看不清黑板的。秦覃过来时,他正眼泪汪汪地对着指尖上薄薄的镜片生闷气。
“明明昨天那个姐姐就戴得很轻松。”
“是因为她戴得很熟练。”秦覃重新打开一盒,捏起他的下巴,“别动。”
文颂僵着姿势不敢乱动,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球上有淡红色的血丝,“我试了好久了,戳得眼睛疼。”
秦覃看了几秒,忽然又把镜片放回小盒子里,“我下不去手。”
“……”
那这课可怎么上。
下午还有专业课,难道要去坐第一排?文颂向来是在最后一排默默学习和摸鱼的那种学生,就不爱去老师眼皮底下待着。
正纠结时,后门有人进来,跟他打招呼:
“文颂!早啊。”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秦覃起初背对着门口,一回头,郑西阁的表情稍微僵硬,但还是保持着笑,礼貌招呼,“师兄好。”
“早。”文颂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师兄?”
“嗨呀……秦师兄嘛。”郑西阁语气莫名,“很有名的。”
他走近了,坐在文颂另一边,看到桌上的隐形眼镜,“戴这个?要我帮忙吗。”
同样是被近视困扰的人,他戴隐形眼镜的经验比文颂丰富多了,上手动作也很熟练,“我都是偶尔有活动才戴,显得帅一点嘛。平时在学校没事还是戴框架,方便。”
文颂被他按住后脑勺,紧张地睁大眼睛,“我是不小心把旧眼镜弄丢了……新的还没做好。”
自己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闭眼。郑西阁动作很快,趁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麻利地一贴,凉凉的镜片已经覆在眼球上,“……好厉害!”
“嘿,戴多了就熟练啦。”
秦覃默不作声地看着。
文颂不喜欢离人太近,出去玩稍微多点就不想往上凑热闹了。这种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就能跟人接个吻的距离还能聊天说笑,这两个人关系应该不错。
非常看不顺眼。
秦覃在脑海中回忆这人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
“啊我班里同学来了,我得过去抄个作业。下节班主任的课。”
帮完忙,郑西阁没多停留,走的时候瞄了秦覃一眼,角度微妙,像是怕有对视才没正眼看,“晚上聚餐我微信找你一起去?”
“行。”
文颂正忙着眨眼,滚动眼球把镜片滑到舒服的位置。被秦覃拍了下额头,力度不大,带了点儿莫名其妙的怨气,“别眨了。”
“干嘛啊,拿我撒气。”
文颂没放在心上,忙完了才想起问他,“你今天上午不是没课吗,怎么一大早来学校?”
结伴出去玩的时间一久,彼此课表都差不多摸清了。
秦覃说:“我待会儿有工作,要去趟隔壁市。过来跟你告个别。”
文颂知道他同时在做几份兼职,只以为是课余时间才要工作,没想到还得出差。就觉得最近几天没法出去玩了,“啊,那要多久才回来?”
“今天下午。”
“……”
上课铃响起,秦覃没多停留,从后门出了教室。
文颂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手机震动了两声,悬浮窗上看是郑西阁发来的消息。
只错开一眼,再抬头时,秦覃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按照工作地址,秦覃一个人到了摄影棚。
他没有助理,楚楚曾提醒他这样处理工作会很不方便。他没有认真考虑过,今天却第一次体会到了。
他是新人,又不是什么人气爆棚的明星网红,甚至连入行都还称不上。在拍摄现场,模特只是个工具人,一切事宜都要听从安排,有什么不满也必须忍着完全配合。
负责今天项目的是个妖里妖气的中年男人,穿着大片印花的亚麻衬衫,在室内戴着墨镜,整个流程中的每个环节都要挑刺,否定原有的计划指手画脚一番。
秦覃和其他两个模特一样,坐在化妆镜前耐着性子干等。听见他训斥一个女孩熨烫的衬衫不够平整,又说根本就不该带这件选品来拍摄。声音尖利,又浪费了十分钟。
秦覃转着手机,目光停留在角落半人高的花瓶。
想摔碎了,拾起碎片在他脸上画画。
这想法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分钟,秦覃站起身,信步走到花瓶前,徒手拎了起来。
塑料一样的轻,是拍摄时要用的道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花瓶,回到化妆镜前继续等。
“等烦了吧?我们这工作就是这样。”身边的哥们朝他搭话,“别乱碰东西,省得被找茬。玩会儿手机得了。”
秦覃没有回答,脑海中有根线绷得很紧,拉扯得发疼。
他不太确定是场合问题还是自己的原因,但也认为应该找点别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漫无目的地刷了两下微博,切到私信界面。
置顶的还是那朵小花。
去过城市之眼后,文颂就没再和他的小号聊过天。
今天一整天,文颂也没再跟他发过消息。
现实里有了陪玩的师兄,网上的朋友就不闻不问了吗?
学校里有了社团的同学,出差的师兄就无足轻重了吗?
小没良心。
秦覃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好像在跟什么较劲。但不妨碍他察觉,自己对文颂的依赖也正在日益加重。
不知道这样算是好是坏,想了很久,觉得有点可怕。
原本计划下午完成的拍摄硬是拖到天黑,收工后他回到c市,从车站走出来时被塞了一手传单。
他没有直接进地铁站,在站前广场把传单折成了纸飞机,瞄准几米外的垃圾桶。
飞得进就打,飞不进就继续较劲。
纸飞机在空中绕了一圈,撞在桶外,可怜地落到了地上。
秦覃站在原地盯了它一分钟,终于大步上前捡起,粗暴地塞进垃圾桶,拨通了文颂的电话。
电话那头热闹非凡。文颂的声音听起来情绪积极,“我正打算跟同学一起回宿舍呢。”
“玩得开心吗?”
“还好啦。”
文颂有所察觉,“工作不顺利吗?你听起来不太开心。”
不远处人行道指示灯变换,绿得刺眼。
“嗯。”
秦覃说,“我一整天都在想你。”